第54節
錢夫人只關心自己女兒的安危,聽說六皇子夫婦都平安到了西曜,心花怒放,連對下人們犯錯都寬厚了不少。錢老爺關注的層面就高多了,閨女不僅有情有義隨六皇子流放,還和六皇子成功從南鴉族歸來,這種驕傲得胡子都要翹起來的感覺是什么? 讓三皇子更高興的事情還在后頭, 西北少將軍謝謖元驍勇善戰,西北軍都是他麾下勇將,打得北淮軍丟盔棄甲,就快打到比丘去了。 “好!”要不是三皇子顧忌皇子威嚴,真想當場給謝謖元鼓掌。 三皇子妃也面露喜色,她和三皇子是夫妻,自當同心同德。 趴在三皇子妃膝頭的符四小姐抬起小臉,不解地問:“那位謝小將軍真那么厲害?他不是才比我大幾歲而已?” 符四小姐是三皇子妃符氏最小的嫡親meimei,實際上統共也是最小的meimei,因為符家祖上不知哪代當家老太爺有潔癖,定了規矩符氏子孫皆為嫡出,府中妾室不可生子,婚嫁也只談嫡出,不管誰的孩子,只要是庶出就不行。天朝皇帝當年想將最寵愛的嘉裕長公主嫁給符家,卻被拒婚,就算嘉裕長公主被記到了皇后名下也不肯娶,符家身為世族,骨氣那是相當硬。 “那當然,謝小將軍在西北時就戰功累累,雖是鎮國公府世子,卻全憑自己本事當上少將軍。”三皇子妃對謝謖元贊不絕口,大部分出自真心,剩下的那一點私心,倒不是為了給在場的錢珞瑾面子,而是為了她的四妹。 這位符四小姐是平國公最后一個孩子,生下她后平國公夫人就已年邁體虛,不太可能再生出孩子。作為老幺總是備受疼愛,就如同謝夢曦受著jiejie們的呵護一般,符四小姐作為嫡女更是被寵出了公主病,眼光比皇帝的女兒還高。 她生得美麗,又有才學,只覺得王孫貴胄沒一個能入得了眼,且她又很有自己的主意,她不喜歡的,說破了天也不肯嫁,讓整個平國公府都頭疼不已。 能有一個讓符四小姐感興趣的人,真不容易。看著符四小姐纏著問關于謝小將軍的事情,三皇子妃和三皇子對視一眼,有戲。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麗貴妃和二皇子兩人都打定了自己的主意,麗貴妃要繼續留在都中皇城,二皇子則前往北淮大營,只要守住東北這一片土地,總還有重新反攻的一天,三皇子能找夷族和南鴉族做外援,他也能!北部山外的珩奚族和關中一直斷絕往來,但若許他們幽云七郡呢?只要籌碼夠大,就不信珩奚族人不動心。 “啊!” 麗貴妃從噩夢中驚醒,摸了一把腦門,手指黏答答的全是冷汗,她又夢見了大皇子和他的生母,他們伸長胳膊,蹦著,蹦著,要帶她走。 抹去汗珠,麗貴妃看了床邊一眼,錦榻的另一半空空蕩蕩,對了,那個總是睡在她身側的男人已經被她親手蒙住了最后的呼吸。 心中越發覺得陰冷,張開嘴,連聲音都變得喑啞:“斛兒,更衣。” 沒有人過來,又過了一小會兒,紫蓮匆匆忙忙地走過來,要服侍她更衣。 麗貴妃皺著眉,不讓紫蓮服侍:“斛兒呢?” “斛兒……斛兒她……不在,娘娘,奴婢服侍您也是一樣的。” 麗貴妃不再說話,由著紫蓮服侍她換下被冷汗浸濕的衣服,目光看著不遠處的桌子,桌上一直擺著的冷玉琉璃瓶不見了。 斛兒和侍衛勾勾搭搭她早就察覺到,恐怕是兩人私奔順手偷了宮里的東西當路費。反正這個宮殿已是如此敗落,死的死,逃的逃,散的散,也不在乎再少兩個。 便是跟了她多年的宮女又怎樣? 小人逐利而來,利盡則散。 麗貴妃心里竟出奇地平靜,想來這種事她也不是第一次經歷。 上一世,在東宮被皇上厭棄的時候,也是這樣,亂成一片,很多人想要跑出去,只是他們都沒有成功,反而成了死得最早的那一批人。 “轉了一圈,又轉回來了嗎?” 麗貴妃喃喃自語,這一世她嫁了不同的人,生了不同的孩子,住著不同的宮殿,卻似乎又走向了相同的結局。 ☆、第84章 城 粗大的馬蹄印,喝光的鹿皮水囊,都是不屬于關中的存在。 珩奚族出山了! 洛州身為關中最北的地方,和珩奚族一向隔山比鄰,自從在山上拾柴的樵夫偶然瞧見珩奚族的身影,洛州城里就炸開了鍋。 雖然洛州的老百姓都知道跟自己隔著座矮山,卻從來沒人見過這個傳說中的珩奚族,這個珩奚族是個很有個性的民族,就窩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明明和關中這么近,卻從來沒有絲毫聯系,既不跟關中打架,也不跟關中友好地握手,就好像獨自活在另一個次元似的。 突然發現珩奚族的蹤跡,洛州城的老百姓們可慌了神,誰也不知道珩奚族是什么品性,大部分人把他們腦補成和南鴉族一樣一言不合就砍人的好戰分子,實際上珩奚族也真算不上溫文有禮的民族。 最先發現珩奚族騎兵行蹤是在洛州附近,還以為他們是想趁著關中戰亂來趁火打劫,他們卻對洛州一點沒有興趣,洛州城里的百姓白白擔驚受怕了好幾天才發現自己沒那么討人喜歡。 洛州王當然不能看著自己的領地成為別人口中的羊rou,洛州雖然沒有軍營,這些年洛州王為了治理洛州也培養了不少親兵,洛州王把王府的親兵都調去日夜在洛州城附近巡邏。 慕遠衡也總算能充當他爹的左右手了,他本來就喜歡進山狩獵,有獨斗黑熊的勇猛,做事更加大膽,親自領著他爹給他組織的小衛隊上山尋找珩奚族的蹤影。 從馬蹄痕跡來看,這隊珩奚族一路狂奔著朝西南方向去了,真是怪了,他們不像是隨便出山逛逛,更像是有明確的目的地。 “世子,咱們洛州的西南邊只有個林城。” “林城?那地方能有什么?珩奚族為何去那里?” “是,勉強稱得上‘城’,和咱們洛州沒法比,那些珩奚族人也是撿軟柿子捏的,知道咱們洛州不好惹,就去找林城麻煩。” 慕遠衡想了片刻,調轉馬頭,對身邊的人說:“走,再叫上孫副將那隊人馬,跟我去一趟林城。” 林城也早已得到消息,有一隊珩奚族騎兵浩浩蕩蕩往林城這邊來了。以林城這些散亂的民兵,要對抗異族鐵騎雄兵簡直就是在開玩笑,林城守將首先想到的就是把游蕩在城外的老百姓都喊回來,然后緊鎖城門,能熬多久是多久。 遣臣還在牢里大罵林城謀反,獄卒啐了一口:“外面珩奚族騎兵馬上來了,倒是讓你家二皇子派個一兵一卒過來啊?” 二皇子怎么可能派兵過來保護林城的老百姓,只是林城的百姓還不知道,這些珩奚族人正是他喊來的外援。 林城守將領著林城的百姓積極備戰,林城守將本身是個戰功累累的老兵,苦于手里無兵可用,林城的守衛都是些壯實的莊稼漢而已,正在林城守將犯愁的時候,謝夢曦來找他,出了個主意:“我在書中讀到有軍師以穿上所立的稻草人為餌,引誘敵人射箭,拿為己用,我們何不也來一招‘虛張聲勢’,讓外面的人以為我們城里有很多兵衛?” “謝三大人的意思是?” “夜里站崗的士兵都會手舉火把,如果我們在城墻上立滿火把,外面的人也不知道我們到底有多少守衛。” “是個好主意,最壞也不過是被珩奚族人識破而已,如果能成功騙過他們,更是我們逃過一大劫。” 生死攸關的時刻,老百姓更加團結,紛紛拿出家中適合做成火把的木柴,有油的獻油,會做火把的幫著動手,謝夢曦也親自和林城的百姓們一起勞作,林城的百姓們待她情深意重,她也愿和他們同生共死。 夜幕之下,只見林城的城墻上一片火光燃空,從外面看,仿佛上面站滿了舉著火把的守衛。 慕遠衡帶的人少跑得快,比珩奚族騎兵更早一步到了林城城外。只見林城的城墻上火光沖天,就連孫副將也不解地說:“林城什么時候有這么多人了?” 林城守將也親自守在城墻上,眼見著一隊關中打扮的人騎著馬到了城門外,便命人朝外面大聲呼喝:“來者何人?” 孫副將騎著馬往前走了幾步,大聲回應:“我家公子乃是洛州王世子,聽說林城有難,特來支援。”說罷舉起王府腰牌給外面的守衛查看。 那守衛快跑著向城墻上的林城守將稟報:“大人,是洛州王府的腰牌。” 竟真是洛州來人,林城守將大喜:“開門,請進來。” 這大概是慕遠衡有生以來得到的最真心實意的恭迎,城門打開,林城守將領著林城的守衛們跪地叩首。 “下官林城守將魏頌志恭迎洛州王世子。” 二皇子所派遣臣來時,他也曾說過這樣的話,心情卻截然不同,一個是純粹的官腔,一個是真心實意地恭敬。珩奚族鐵騎將至,別的郡縣對林城唯恐避之不及,還愿主動來帶兵相助的,除了洛州王府再沒有別人。 “起來吧,我所帶親兵雖不足以對抗珩奚族的騎馬,護送林城百姓退往洛州卻是足夠,你可愿意?” 林城守將跪在地上,又深深磕了一個頭:“只要林城的老百姓能平安無恙,臣,死而無憾。” 是個好父母官,慕遠衡心中想著,若還是太平年代,定要向皇上引薦這位林城守將,只可惜…… 慕遠衡扶起林城守將:“你這法子想的甚好,站在城外,一時還真探不出你的虛實。” 林城守將道:“這哪是臣的法子,是臣府中一位貴客出的主意,林城百姓能活到今日,倒有她八分功勞,臣慚愧。” “還有這樣的人?是誰?” “她是都中人,世子定不認識她,但說不定也聽過她的名號,百姓們喜歡叫她謝三大人。” “是他啊!” 慕遠衡雖沒見過這個謝三,心里早不知喝了此人幾缸飛醋,一想到這個謝三比自己名氣大,慕遠衡心里千百個不服,今日既然撞上,非要見上一面不可。 “能得世子召見是她的福氣,她就下榻在下官府中,請世子隨我來。” ☆、第 85 章 由林城守將引路,慕遠衡一路到了守將府上。 西廂房里點著油燈,那便是謝夢曦住的地方,她是女子,不方便去守城門,卻也不能安然入睡。一盞青燈,兩卷詩書,陪她度過漫漫長夜。 “謝三大人?”林城守將扣門問道。 “請進。” 文雅清麗的少女聲音,只說了兩個字,已經讓慕遠衡魂不守舍,心早已從林城守將剛拉開的門縫飛了進去。也許田間的泥濘卷了她的裙擺,也許一路的風塵讓她的面龐薄經風霜,只要熟悉的聲音沒有改變,他就聽得出來。 林城守將也是打過仗的人,可被慕遠衡揍黑熊的體格一擠還是跌蹌了幾步。 慕遠衡從半開的門縫擠進屋里,眼中看見那剛站起身的少女,一襲水藍色的錦綢長裙墜地,精簡的發釵,雅致又輕便的首飾,一如記憶中她慣常的風格打扮,她什么都沒有變,除了更加沉穩的眼神。 “世子……”謝夢曦手中書籍應聲落地,書頁凌亂,卻都是述說思念愁腸的詩。 慕遠衡看了一眼地上的書,有思鄉有思親,但他很想問一問,她可曾思念過一個男子? 欲把相思說似誰,淺情人不知。 嘴唇抿了抿,終是沒有說出口,猶怕唐突了佳人,慕遠衡抬頭已是爽朗笑顏,問道:“我棋藝大有長進,‘謝三大人’要不要來一試?” 林城守將都看愣了,心道這謝三小姐什么來路,不是個庶出嗎,怎么連洛州王世子都一副熟稔的樣子,轉念又想,自己也是糊涂了,縱觀她所行事,倒比那真正嬌滴滴的嫡小姐們強了不知多少。 裊裊沉香點香爐,青紗帳里,閑敲棋子,話不多,卻在那執棋落子間百轉衷腸,本以為相見一面可解相思,卻不想撩撥起的是更濃郁的戀慕。 佳人笑言:“你還是不敵我,又輸了。” 是啊,又輸了。 只怕這輩子都不會贏。 外面戰火紛飛,地處山谷內的北陰卻一片祥和,安廣侯舉家搬回北陰老家,謝夢華也在其中。雖然侯府上下都先考慮她的舒適,懷著身孕又長途跋涉還是讓她受了不少罪。 謝夢華的肚子已經鼓成小皮球的樣子,每天抱著暖爐躺在床上一動都不想動,安廣侯世子也每天躺著,就跟他也懷孕了似的。 好歹在太學里讀過書的安廣侯世子智商一夜回到解放前,跟誰家沒拴好的熊孩子似的,動不動就伸手摸一下謝夢華的肚子,又怕謝夢華發現,趕緊把手縮回被子里假裝什么也沒發生。 謝夢華不過是閉目養神而已,根本沒睡覺,覺得又好氣又好笑,肚子里是你的孩子又不是別人的,干嘛跟做賊似的。 在安廣侯世子又一次偷摸自己肚皮的時候,謝夢華按住他的手,固定在自己肚皮上。 “摸吧,咱們的孩子膽子大,不會害怕。” 安廣侯世子沒說話,卻在謝夢華肚皮上撫摸著,像是隔著肚皮尋找孩子的小手。 有時候,謝夢華會有錯覺,仿佛是一塊木頭成了精跟自己住在一起,少言寡語,不解風情,卻又時不時在她措手不及的時候釋出暖意。明明是個太學畢業的高材生,卻總是問出打更的王老頭都會笑話的問題。 “孩子剛才伸了個懶腰。”安廣侯世子一臉認真地說。 要不是謝夢華端莊慣了,一定會翻個大大的白眼,他摸的地方明明是她的胃,不過是她吃飽了飯在消化食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