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北淮軍和西北邊疆軍在西曜僵持了半個月,西北又生異變,夷族五萬軍士直接從西關進入到關中腹地,二皇子派去西北的十萬北淮軍腹背受敵,就算是精英之士也難敵兩面夾擊,甚至還有將士帶兵投降,那將士本是謝老太爺營下,仰慕謝老太爺英姿,自不愿和他的孫兒為敵,早有投誠之意。 冰天雪地里,南鴉族的漢子赤/裸著半身肌rou哈赤哈赤地打冰洞,錢珞瑾在一旁監督指導。慕從錦走到錢珞瑾身后,一手蒙住錢珞瑾的眼睛:“不許看。” “慕從錦!” 錢珞瑾掰開慕從錦的手,將那細長的手指緊緊抓在手里,這里真的很冷,兩人的手握在一起也是冰涼的。 兩人從關中穿來的衣服都不夠保暖,換上了南鴉族的服飾,一堆獸皮縫制的袍子外面還翻著毛,錢珞瑾還臭美呢:“正宗皮草,放我們那時代得賣多少錢?” “在這里,抵不上二兩豬rou。” 穿越前,錢珞瑾只覺得食物是超市里一排打著標價的貨物,穿越成土豪家的小姐,更是吃得精致奢華,來了南鴉族,錢珞瑾才發現,食物是命。 作為異族客人(囚犯),自然不會短缺錢珞瑾的食物,可連著好幾天也只有rou干可以吃,吃得錢珞瑾現在都厭食了,聞著味就惡心。 錢珞瑾至少有東西吃,普通的南鴉族人能分配的食物有限,每當他們抓到獵物,會讓能生育的女人和小孩先吃,然后是輕壯的男人,老弱病殘只能吃到殘渣,甚至沒有東西吃。便是這樣人工地優勝劣汰著,南鴉族才得以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繁衍下去,而且保持著強大的戰斗力。 只是看著時不時抬去山上扔掉的尸骨,錢珞瑾心里總能想到很多。 “我剛看見他們養的狼,好大的個頭,想不想騎?”慕從錦勸誘道。 “不想!” 錢珞瑾直到現在還沒有忘記,小時候慕從錦騙她騎狗的事兒她還沒忘呢,想想小時候慕從錦欺負她的事情還不少,每次慕從錦欺負了她,她就去找謝夫人說謝謖元的壞話,如此調節心理平衡才能身心健康地安然長大。 南鴉族男女老少齊上陣,分三班倒地干活,沒幾日就把冰眼打好,錢珞瑾也沒閑著,到處轉轉看看,總算找到個最像絞盤的撐帳篷的座子。那些干不了體力活的病弱族人也要幫一把手,族里沒有足夠大的漁網,就把馬韁繩都拆開,重新編成一大張的網。 明日就要下網捕魚,這一晚,錢珞瑾卻睡不著,她一個人在結冰的大湖上走了一圈又一圈,只有一群南鴉族的守衛遠遠地盯著她。 天快黑了,慕從錦出來照她,錢珞瑾遠遠的就看見穿的像只小豹子的少年一路朝她跑過來。 “怪冷的,你出來干嘛?”錢珞瑾心疼地埋怨。 “你不回去,我一個人孤枕難眠。” 慕從錦牽著錢珞瑾的手,和她一起在冰上緩慢地行走,兩個人都穿著厚厚的皮毛,走路搖搖晃晃,活像兩只滑冰的企鵝。 “我爺爺是魚把頭,在我很小的時候就看著他領村里人去湖上冬捕,后來我們搬去了城里,我再也沒看過他捕魚,老實說,明天能不能成功,我心里也沒底。” 慕從錦晃著錢珞瑾的手:“別怕,不管如何都有我在你身邊。” 錢珞瑾笑一笑,心里安慰了些,領著慕從錦去看自己選好的下水口:“我爺爺可厲害了,在冰上走一走就知道魚群在哪里,我還記得他教我看氣泡,小氣泡是小魚,大氣泡是大魚,還得看魚動彈不動彈,魚泡要是在里邊逛,證明這魚沒走,這叫魚知水性,人知魚性!” 沿著湖岸一直走,模糊的兒時記憶也漸漸變得清晰,那時候,村口外二里地就是這樣大的湖,也有這漫過膝蓋的大雪,都是許久沒有感受到的景象。 正式開網這一天,南鴉族人幾乎是全族出動,南鴉女王自然不能缺席,可花逸文為什么會坐在王妃的位置上! 大約二十個身強體壯的南鴉族漢子在錢珞瑾選定的入網口鑿出一個三尺長兩尺寬的長方形,又有十個人抬著網往水里送,由于網太長,每隔一定的距離就要用馬拉絞盤拉動大網,最終讓整張網都沒入水中。 沒有人說話,錢珞瑾蹲在地上往水里看,大氣都不敢喘,眼見著網繩被拉緊,越來越下沉,錢珞瑾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舒緩,只等著過了半個時辰,錢珞瑾大喊一聲:“收網!” 五匹壯實的大馬同時賣力地拉著網繩,四五米寬的大網裹著冰層下的魚兒從出水口緩緩露出冰面。 由于技術問題,南鴉族人就算再夏季也不過抓些湖邊的小魚,這湖中心的大魚群一直活得瀟瀟灑灑,甚至可持續發展理念的錢珞瑾特意讓南鴉族人把漁網編得稀疏一些,網上來的都是十年以上的大魚,一個個足有半人長,甚至有蹦起來和錢珞瑾一邊高的,突然出水的魚兒身上散發著白起,魚嘴一張一合有一口小鍋那么大,肥碩的身軀在冰面上彈跳,就算被拖上了岸仍有極大的力氣。 錢珞瑾被大魚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睛直發愣,古代自然環境優良,這魚可比她記憶中爺爺捕上來的魚大多了。 周圍是南鴉族人震天的呼聲,就連南鴉女王也不禁目不轉睛地看著冰面上鮮活亂跳的大魚,那是她聞所未聞就算在書里也沒看到過的奇異景象。這么多的魚,足夠她南鴉族整整一冬的口糧。 這一晚,南鴉女王賜所有南鴉族人美酒,痛飲一夜以謝上天的恩賜。 肥美的大魚被細細刮去鱗片,兩米長的竹竿從大魚口中一直穿透尾巴,整條魚架在火上烤,直烤的魚皮滋滋響,焦脆的魚皮里裹著白嫩細膩的魚rou,不用太多佐料,只一把鹽巴,少許淡酒,便是讓人食指大動的誘人香氣。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吃了太久rou干,這些入口酥爛的魚rou讓錢珞瑾在地上直打滾:“灑家此生無憾了!” 慕從錦用腳踢了踢錢珞瑾的屁股:“快起來,你當自己在演食神?” 南鴉女王一手拿著酒杯,另一只手摟著花逸文,來跟錢珞瑾喝酒。 “是吾孤陋寡聞,倒不知道,關中女子除了相夫教子還有破冰撈魚的本事?” 慕從錦看了一眼錢珞瑾,滿臉驕傲地說:“并非所有關中女子都如此,我家皇子妃是個例外。” “女王別以為我在騙人,我在都中這么多年也沒吃過如此鮮嫩肥碩的魚,這里雖嚴寒,卻也因此養的魚兒肥美,沒有蟲害,少有疫病,上天讓南鴉人住在這里,未必不是福氣。” “吾知道,你們關中書里有一句話‘一草一木皆是天恩’,只是你如此了解吾南鴉族風貌,若非你是關中皇子的妃子,吾還以為你是吾寒鴉族的女兒。” 錢珞瑾眨眨眼:“大概我上輩子是個南鴉族人也說不定。” 慕從錦還記得正事:“女王還記得放我們回關中的約定吧?” 南鴉女王豪飲了一口杯中烈酒,說道:“記得,記得,吾南鴉一族不是言而無信之徒,只是吾派人去山內探過情況,原本在山內接應你們的人都只剩下尸首,吾推測,定是關中亂局,你們此時回去也是危險。” 雖說西南郡縣都已投誠慕從錦,難保就沒有背叛的時候,況且就算它們立場堅定,如果二皇子以武陵大營南下,以這些郡縣的力量也不知能有怎樣的結果。 如果西南丟了,三皇子必敗無疑,那么,鎮國公府和錢家的下場不言而喻。 “我要回關中!就算外面有人拿刀等著我,我也要去!” 慕從錦撫摸著錢珞瑾的后背:“你別慌,只個把月的時間,二皇子想拿下西南全境也不可能,頂多是個別郡縣給了他可乘之機。” “關中如此亂局,躲在吾南鴉就可安全無虞,你們當真要回去?” 錢珞瑾點頭:“要不是我,他們也不會卷進奪嫡之爭,這時候反倒我自己躲起來?那叫良心狗叼走。” “你果然像吾南鴉族的女子,吾也是有良心之人,南鴉族言必有信,吾保證,將你們安全送到家人身邊,以吾等南鴉族最勇敢的戰士們起誓,定將南鴉族最尊貴的客人們送回家鄉。” 南屏郡的府尹是個聽風就是雨的軟耳根,聽說三皇子從都中退至南方,他就慌了,又聽說二皇子以北淮大營壓境,他都快瘋了,一心想著搏個大官當當,哪能想到皇后嫡出的皇子竟然干不過個庶皇子。 南屏府尹趕緊給二皇子寫信說自己是受歹人蒙蔽才上了三皇子的當,其實一片忠肝義膽都是向著二皇子的,二皇子才不信他的屁話,但他在西南著實需要突破口,就忍著惡心和南屏府尹暗通曲款,以南屏郡為根基,來了招出其不意,將在山口等待接應六皇子的那一隊人馬也悄無聲息地咔嚓,換上自己的人,只等著活捉了慕從錦送去向二皇子邀功。 “大人!大人!”南屏府尹手底下的師爺慌慌張張地來報:“山口!底下來人報說看見六皇子了!” 南屏府尹面露喜色:“那還不趕緊抓來。” 師爺額頭豆大的汗都流了下來:“抓不得啊大人……” “為何!” “六皇子身邊……身邊……都是南鴉族的戰士!” ☆、第83章 城 謝大爺夫婦借著兒女們的光一直被三皇子帶在身邊,謝夫人心里卻記掛著幾個孩子。謝夢瑤就在身邊還好,謝夢華跟著婆家回了老家,安廣侯祖籍北陰,這次舉家回宗族避難,謝夢華跟隨公婆一家,安全也當無憂。 現在最讓謝夫人掛心的就是謝夢曦和錢珞瑾,兩個人都沒了音信。 謝大爺躺在床上呼呼睡,謝夫人輕輕推了一把,他睡得死,一點反應都沒有。 “真是,一點沒cao過心的男人。”謝夫人嘟囔了一句。 千里之外的西南邊陲,錢珞瑾和慕從錦正踏上返鄉之路。隊伍的最前方是一群訓練有素的戰狼,雖然人數不多,個個都是南鴉族驍勇善戰的戰士,這一路就算二皇子有賊心也沒賊膽,因為南鴉族有個特點,特別記仇,只要族人被殺害,就算發動自殺式恐怖襲擊也要把仇討回來。 西南有南鴉族出沒,二皇子心如火燒,他有三舅苦心經營多年的武陵大營,又有從父皇那里騙來的北淮兵符。 “怎么會!不該是這樣!”二皇子跌跌嗆嗆地走下去。 “殿下……西北來報,北淮軍已退至比丘,再退……可就是都中了。”下面大臣哆哆嗦嗦地稟報。 “誰讓他退的?頂上!給我頂上去不許退!”二皇子提高了嗓門,氣得大喝大臣。 那大臣嚇得身體一縮:“殿下,此時再不退就是全軍覆沒的下場。” 另一個大臣也跟著幫腔:“殿下,請您……遷都北方,這里,很快就會失手。” “胡說八道!” 二皇子絕不愿相信,哪怕他知道大臣們說的都是事實,當初他將三皇子擠出都中的時候占了多少實惠,就知道一旦都中失手,會有多少墻頭草背棄他,那樣,他坐擁天下的夢想只會更難實現。 大臣們一請再請:“殿下,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啊!” 二皇子也猶豫了,比起江山,他的性命更加重要。 麗貴妃正在宮中描妝,自皇后離宮后,她就自己搬去了中宮居住。先皇的妃子本來就少,有孩子能依靠的都隨著孩子逃出都中,那些膝下無子的,聽說先皇駕崩又由麗貴妃當政,竟有數名結伴自盡隨先皇龍駕而去。 她之陰毒,全宮皆知,竟是寧死不與她同留后宮。偌大的皇宮仿佛成了幽若的鬼殿,宮人逃散大半,處處荒蕪寥落,一片日落西山之景。 “母后,我們或可暫退至北淮大營,重整北淮軍……” 啪。 二皇子話還沒說完,結結實實挨了麗貴妃一巴掌:“本宮苦心經營二十年,不是為你做敗軍之王!” “母后、母后……” 二皇子捂著臉,惶恐地看著麗貴妃,他一直敬畏他的母妃,哪怕她正在漸漸老去,而他自己日漸強大。二皇子還記得上一次他挨了母妃的耳光還是在他很小的時候,那時年幼的他妄言道:“當皇帝有什么好,等大皇兄當了皇帝,我就當個逍遙王爺,自由自在。” 那一次,他也是挨了這樣火辣辣的一巴掌。之后不久,大皇子便意外橫死。 他想他是應該做皇帝的,因為擋在他稱帝之路上的人都會死,除了他的三皇弟和六皇弟,這兩個人著實可惡,他們的母親霸占著本該屬于他母妃的后位,他們還要搶他的帝位。 “母后,您就算打死兒臣,兒臣也要請您隨兒臣一起走!”二皇子跪在地上說。 “本宮不走。”麗貴妃回答得決絕:“本宮是皇后,絕不離宮。” 二皇子費盡口舌,仍勸說無果,她一向是主宰者,她的決定沒人能改變。 二皇子走后,麗貴妃又獨自去了東宮,搭理東宮的宮女都知道規矩,連行禮請安都不必,只要默不作聲地走出去將大門關上就好。 玉蘭花叢里扎著一個秋千,上一世這里也有個秋千,那是永仁太子親手為她所扎出的夫妻之樂,這一世她卻只能自己動手,在同一個位置扎了同樣的秋千,坐上去卻不是記憶中溫暖的感覺,這一世的秋千,總是冰涼的。 為什么?反對她的人都死了,擋著她去路的人也死了,為什么還是落到這步田地?她殺了那么多的人,步步為營,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有南鴉族的保護,錢珞瑾和慕從錦安全抵達西曜和家人團聚,西曜原本也是軍權重地,隨三皇子南下的大臣們和親眷都安札在此,儼然有分庭兩國的架勢。但三皇子和二皇子唯有在這件事上有共同之處,山河廣袤,不可分割。 “珞瑾!你這孩子!”謝夫人把錢珞瑾摟在懷里,心肝似的揉著。 “舅母。”再見到謝大爺夫婦,錢珞瑾當真高興,這些年的相處,早已像真的有了血脈親情似的,錢珞瑾眼眶濕濕的,又問:“衛陵那邊還好嗎?” “放心吧,衛陵是重鎮,又有錢家在,三殿下也很放在心上。” “你這丫頭!好端端跟去流放,又沒了音信,是誰教了你這么嚇唬人?”謝夢瑤嗔怪地說,她仍然風姿綽約,只是眼睛紅通通像只白毛兔子。 錢珞瑾忍不住笑:“二jiejie,你是不是錯把胭脂當了眼粉?” “你還說我,快拿鏡子照照自己!” 久別重逢,又看著兩個孩子說笑,謝夫人倒先掉起了眼淚,又忙對身邊的寶平說:“快去,給衛陵寫信報表小姐的平安。” 其實不用謝夫人寫信,六皇子夫婦從西南邊陲一路由南鴉族護送,那么大的陣勢,一直關注戰事的錢老爺想不知道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