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這次宮宴收獲最大的當屬謝夢曦,太后一時興起讓宮宴的女眷們以圓月作詩,一幫子只會繡月亮的女人,哪里會作詩,只有寥寥幾個以才女自居的,哪比得上把格調都上升成君子的謝夢曦。 謝夢曦字寫得漂亮,詩做得也好,連太后都贊不絕口,可給謝夫人賺足了面子,回去馬上賞了一套講究的文房四寶給謝夢曦。 慕從錦心緒不寧是因為皇帝的病比想象中惡化更快,古代醫療條件就是這么可怕,你連是什么病都搞不明白,就看著那個人一天天衰弱下去。 慕從錦的布局還沒有完成,如果此時皇帝死了,對三皇子和慕從錦來說是大大的不利。 慕從錦的賭運還算不錯,年關將至的時候,東流道長回來了。一回來就被皇帝秘密召見,估摸著大家都沒猜錯,東流就是被皇帝派出去找藥去了。 看起來東流真的找到了傳說中的仙藥,至少是對皇上身體有利的藥,自從東流回來后,據慕從錦說,皇帝的身體好了一些,看起來還能堅持一段時日。 錢珞瑾去三清觀替謝老太爺求平安符時撞見了東流,多年未見,印象中他只是個穿了道袍的熊孩子,多年未見,看見他已然年少的模樣,錢珞瑾嚇了一跳。 錢珞瑾每天都照鏡子,沒注意到自己的容貌也改變不小,東流起初沒敢認,直到有道徒在旁邊說:“錢小姐,您上次求的符供奉好了,都在這個荷包里。” “鎮國公府的錢小姐?” 東流還穿著和以前一樣的清灰色八卦道袍,不過尺碼要比以前大許多,和慕從錦偏偏少年的長相不同,穿著道袍的東流更像個道姑。 錢珞瑾很沒禮貌地笑出來:“你、你這幾年去了哪里?” “遵圣上旨意四處云游,共走訪一百零七個尼姑庵。” “……好吧,你贏了。” 東流一轉身依靠在門沿上,他的頭發只用同色發帶束起,身后垂著烏黑的頭發,真像個入道的女兒家。 “錢小姐給符錢了么?”東流問道,聲音也如少女般清亮。 道徒愣了一下,才磕巴地說:“觀里的平、平安符不要錢。” “別人不要,錢小姐最誠心,功德錢肯定少不了。” 錢珞瑾惡狠狠地從兜里掏出五十兩銀子:“你還真是一點沒變。” “貧道這般模樣已經足夠好,不用變。” 啊,這副不要臉的樣子很有我的風范啊,錢珞瑾在心里默默地想,這些年,東流不只長了年紀,還長了臉皮。 “貧道聽說鎮國公病了?” “著了風寒罷了,但用著太醫院的藥也不見好,年紀大了,一點小病也成災。”錢珞瑾說著心里一片憂郁,不過是起夜時吹了風有些感冒,請來太醫院的太醫看過,藥也吃了,藥越吃越多,病反而越來越重。 東流從懷中掏出一串桃木珠子:“給你,帶回去給鎮國公,貧道在西山時偶然得的,甚有靈氣。” 一毛不拔的鐵公雞也學會往外送東西了?錢珞瑾甚為感動:“多謝。” 謝夢華出嫁前,謝夫人不愛帶謝夢瑤出去,因為她長得太好看,會搶jiejie風頭,謝夢華嫁人后,謝夫人就特別愛帶謝夢瑤出去,因為她長得好看,帶出去有面子。 謝夢華出閣后,謝夫人的注意力就集中在謝夢瑤和錢珞瑾身上,兩手都要抓,謝夢瑤要快速嫁掉,錢珞瑾要好好嫁掉。 謝夢瑤可比謝夢華好辦多了,謝夢瑤本身長得漂亮,又不用精挑細選一個門第,在謝夫人心里,只要對方過得去就行。 李御史家來提親,謝夫人很快就允了,這門第其實出乎謝夫人預料,所以得趕緊抓住了,生怕對方是一時糊涂想明白就跑了。 謝夢瑤本人對這個婚事也很滿意,私下里讓謝夢華向她婆婆安廣侯夫人多方打探,也沒打聽出這位公子有什么隱疾,連全都中最八卦的女人手里都沒有料,想來是個健全的孩子。 要娶謝夢瑤的是御史家的嫡子,謝夢瑤身為庶女,能有這樣的夫家,大概還是多虧了她的容貌,不是錢珞瑾偏向自己姐妹,整個都中城,就算算上衛陵,珞瑾也沒見過比謝夢瑤更好看的。 但凡女兒家,一旦訂了親,好像都灌進了一個模子,謝夢瑤也每日羞答答地繡著嫁妝,和當年的謝夢華一模一樣,也和當年的孟三娘一模一樣。 不知道謝夢瑤未來會是怎樣,要是像謝夢華那樣還好,要是嫁去了孟三娘婆家那樣的人家,說生不如死都不為過,表姐妹一場,錢珞瑾也替謝夢瑤擔心,但愿未來二姐夫可別是個魯公子那樣的渣男。 又一個姐妹要嫁人了,錢珞瑾心里惆悵,一個個都有了歸宿,不知道她的歸宿又在哪里?不知道那個歸宿是遮風擋雨的地方還是聚著財狼虎豹的地方。 “慕從錦!你就娶了我吧!” 錢珞瑾拖著慕從錦的衣擺不放手,還好慕從錦的衣服布料結實,艱難地走了兩步,錢珞瑾就像團rou似的掛在他身后。 慕從錦的折扇在錢珞瑾眼前晃得跟撥浪鼓似的:“我不在歪脖子樹上吊死。” “慕從錦!” 慕從錦到底是個男的,無法體會女兒身的錢珞瑾在古代被逼婚的感受,不明白錢珞瑾看著自己身體一天天變大時是什么心情。 “慕從錦,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會長大……我們就要分席了。” 慕從錦沒有做聲,他確實忘了,和錢珞瑾時常會見面,感受不到細微的變化,驀然回首,這些細微的改變堆積起來,也是不得了的變遷。 錦緞長裙包裹著錢珞瑾半大的身體,臉龐初具少女的模樣,不再是小時候一味圓滾滾的樣子。 “慕從錦,如果我嫁了別人,我們還會再見面嗎?” 錢珞瑾最后的問題一直回蕩在慕從錦心里,如果她嫁給了別人,會是什么樣子?慕從錦努力想象著,卻想象不出,他沒想過要娶錢珞瑾,更沒想過錢珞瑾要嫁給別人。 如果她嫁給了別人,還能再見面嗎? 如果她嫁給了別人,她是不是要對著別人搖尾巴? 這一年的乞巧節,只有錢珞瑾和謝夢曦兩個待字閨中的女兒,冷清了不少,三清觀卻一丁點都沒有改變,每一盞巧燈都和去年一樣,掛滿了整個道觀的枝椏。 那棵許愿槐樹還直挺挺地聳立著,樹梢掛滿了紅色的布條,風一吹,就蕩到半空中。 錢珞瑾抬頭看著高大的槐樹,每一年都要在這里許愿,每一年都沒有實現過。 老槐樹,今年的愿望是不是還不能成真? 錢珞瑾踮起腳尖,在三清觀的老槐樹綁上了新的紅布條,上面寫著:愿慕從錦能答應娶我。 東流一如既往地改不了偷窺本性,在他離開都中之前就染上了偷看錢珞瑾綁紅布的惡習,而且每一次看完都要懷疑錢珞瑾的腦子。只不過今年他已經足夠高,自己伸手就能夠到錢珞瑾綁的紅布,以錢珞瑾的身高也綁不到太高的地方。 最開始是:好想穿越到女尊。 之后每一年錢珞瑾都變換著愿望:“求穿越去女尊!”“讓我去女尊吧!”“我要去女尊!”“真的想去女尊!”至少每一年的句式是不一樣的。 女尊到底是什么地方?盡管東流每一年都在偷看,他還是悟不明白,這些年他去外面云游,特別想找到這個叫女尊的地方,然而幾乎踏遍了全國,誰也不知道哪里是女尊。 今年,她還想去女尊嗎?東流抱著這樣的心態熟練地扯下錢珞瑾綁的布條,卻見上面寫的是: 愿慕從錦能答應娶我。 鎮國公府的表小姐和六皇子自幼交好是整個都中都知道的事情,這要多謝安廣侯夫人的大力宣傳,但每個人都覺得兩人關系也就到此為止,頂多做個發小。 想嫁給慕從錦,多好理解的事情,全天下的女子有幾個不想嫁給皇子?可這個愿望出自錢珞瑾的手筆就讓東流很難接受,錢小姐的腦子不可能這么正常,她的腦疾什么時候好的? 錢珞瑾很快就蹦跶不起來了,謝夫人把謝夢瑤的婚事定下后,整個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這是多么大的壓力,只有被逼婚過的女人才懂得。也不知道古人結婚怎么就這么著急,她葵水還沒來呢! 東流那串迷信的桃木珠子并沒有卵用,謝老太爺的病還是惡化著,尤其是剛吃完藥的時候,還會出現幻覺。謝大爺很害怕,整天守在他爹床邊,班兒也不上,無所謂,本來他就是個吃閑飯的。 下半夜,謝老太爺又吐了,這回吐出的竟全是血塊,不敢讓謝老太君知道,謝夫人一個人忙活著,身邊也只有錢珞瑾和謝夢曦能幫她分擔。 “珞瑾,給你娘寫信吧,你娘和你爹,請他們來都中一趟。”謝夫人坐在椅子上,她才三十多歲,頭上已經有了幾根銀絲。 請錢夫人和錢老爺過來,這是……給謝老太爺宣布了死刑? 錢珞瑾有些發愣,一屁股坐進身后的椅子里,一個感冒而已,怎么會死人呢?人命真是再脆弱不過的東西,那么硬朗的老頭子怎么會變成這樣? ☆、第45章 城 謝老太爺的死訊讓整個都中城都震驚,雖然威國公也在幾年前去世,但威國公本身染病已有十余年,哪像謝老太爺,平時身體比年輕人還硬朗,只因偶然風寒,個把月就咽了氣。 錢老爺和錢夫人幾乎吃住都在馬車里,日夜兼程地趕過來。 錢夫人在謝老太爺靈柩前哭得肝腸寸斷,錢珞瑾遠遠地看著也傷心。怎么會呢,感冒這種病喝點板藍根都能好,錢珞瑾只以為謝老太爺是感冒惡化引發了免疫力的衰弱,怎么也沒想到小小的感冒在古代也能成致人性命的病癥。 這一次再沒人敢攔著鎮國公府辦喪事,就連威國公府的人,作為小輩也齊齊來吊喪。 一大早,錢珞瑾就把那白玉做的百寶箱放在窗邊,仿佛百寶箱里會寄宿著靈魂能聽見外面哀樂奏鳴的聲音。 “小姐,把孝帶系上吧?”秀喜雙手捧著白色的長布,作為外孫女,錢珞瑾只要帶半孝即可。 和當年威國公府哭聲震天的喪禮很不一樣,整個鎮國公府能給謝老太爺帶全孝的也只有謝大爺夫婦和謝謖元罷了。 謝大爺也不顧外人面前多丟臉,跪在謝老太爺靈前嚎嚎大哭,那么大的人了,長得也不帥,哭起來別提有多難看,可就是這么丑的畫面,看在錢珞瑾眼里也是酸溜溜的浸了陳醋的味道。 謝老太爺是個固執的老頭,草根起家,建功立業,一手建成現在的鎮國公府。 關于謝老太爺過去的豐功偉績,錢珞瑾總能聽到很多很多,光是一個安廣侯夫人就能講上三天三夜,但是關于鎮國公的傳聞不管出自誰的口中,以后都只能止步于辜月初八,那是鎮國公出殯的日子。 謝老太爺去世后,整個鎮國公府都陷入疲憊的狀態,不只是披麻戴孝的身體上的疲憊,更多的是心里。 那根支撐著整個鎮國公府的脊梁柱突然倒了,本該由身為長子的謝大爺頂上,謝大爺不僅是長子,在謝二爺死后,他更是謝老太爺唯一活著的兒子,但這根獨苗卻是個活在父親蔭蔽里一輩子的韭菜,以后怎么活下去?謝大爺自己都不知道。 直到謝老太爺出殯禮成,宮里也沒有送來讓謝大爺承襲爵位的圣旨,對比威國公那次,當時可是在威國公停棺時皇帝隨著禱文一起送去了世子承爵的圣旨。 許是皇上忘了?許是皇上還沒想好遣詞造句?許是皇上有別的打算?又或許是…… 又或許是皇帝根本沒打算讓謝大爺承襲謝老太爺的鎮國公爵位。 都中城里一時間也流言飛起,安廣侯夫人作為謝夢華的婆婆,不好意思多說親家閑話,就算沒有這個八卦頭子帶頭,關于鎮國公府的謠言也是止不住的,傳得最多的就是:皇上要借這個機會把鎮國公府抹去。 要是沒了鎮國公的爵位,謝大爺就不過是個掛名的四品官,所有人都在看熱鬧,甚至包括已和謝夢瑤定下親事的李御史家,當謝夫人詢問起關于謝夢瑤婚事的準備情況,李御史夫人就支支吾吾,扯東說西,對外也極盡和鎮國公府撇清關系,儼然給自己準備了一條寬廣的后路。 謝夫人怎會不明白李御史家的意思,別人既然有意想躲,她也不稀罕上趕著籠絡,干脆直接斷了。只是苦了謝夢瑤,她本就是個心中驕傲的人,被人如此厭棄,當真跟打了她一百個巴掌一樣。 謝夢瑤自覺受辱,成天把自己關在屋里,錢珞瑾偶然看見她,眼睛哭得跟核桃似的,謝夢瑤雖然平時就嬌滴滴的模樣,卻很少會哭,別說她只是個閱歷輕淺的少女罷了,就是成年人受此侮辱,怕是尋死覓活都有可能。 謝夢瑤他爹過得也不痛快,謝大爺在朝堂上受排擠,回到家就喝悶酒,專門喜歡跑到靈堂里喝,喝醉了就對著靈牌哭,一會兒哭謝老太爺,一會兒哭謝二爺。 這兩個人,若是還有一個人在也好啊。 謝大爺的官職本就是混日子的,沒有實權,習慣了依靠父親,謝老太爺過世后謝大爺整日一蹶不振,整日不是在喝酒就是正處于宿醉中。謝夫人勸了幾次,除了挨一頓訓斥外一點用都沒有,他要是能扶上墻,他就不是謝大爺了。 錢珞瑾不能為謝大爺的官場前途出力,只能幫著謝夫人處理好謝老太爺的身后事。 謝老太爺是個草根軍人,屋里擺置就和以前帶兵打仗時一樣,一切從簡,就連陪葬用的常用物都找不出多少。 承爵的圣旨過了一個月還沒有頒布,但這圣旨皇上已經擬好了,傳召謝大爺的時候還特意給謝大爺看了一眼,不過頒旨的事只字未提,只跟謝大爺說,西北疆域的夷族最近蠢蠢欲動,鬧得百姓惶惶不安,虎父無犬子,當年先帝剛登基時,正是謝老太爺帶兵一掃西北,威懾夷族,如今也是該鎮國公府建功立業的時候。 這是要逼著鎮國公府去守邊啊,皇上也知道自己身體被外面傳成什么樣的都有,剛開始吃東流道長帶回的藥時確實強健不少,但那藥吃的多了,總覺得越來越沒有效果。 作為一個天資愚鈍又不得寵的庶皇子,要不是幾位勢頭最猛的皇弟互相爭奪玉石俱焚,這把龍椅本沒有他的位置,皇上這把龍椅純粹是天上掉下來的,所以他坐在龍椅上一直很沒有安全感。 皇上想到當年他父皇染病時幾個皇弟明爭暗斗的模樣,總能套用在自己幾個兒子身上,看著每一個都不是好東西,除了最像他的二皇子,當年他就是所有皇子里唯一的白蓮花,二皇子也一定和他一樣是個傻白甜。 皇上不想把自己的幾個親信將軍派到西北去,他們得留在身邊保護自己啊,他本來想在威國公府里挑一個,當時威國公府的三位老爺答得倒是含蓄,結果晚上麗貴妃就跟他哭天抹地,說他好事想不到威國公府,這種要拼命的事兒反而盯著她幾個兄弟。 “愛妃,別哭,你先別哭了,朕也是沒辦法,你也知道這些年太平慣了,朝中都是些文諫之臣,哪能帶兵打仗。” 麗貴妃早有計策在心,馬上止住哭聲,對皇上說:“不是還有鎮國公府。” “鎮國公府更不肯去,他家老二謝恒心幾年前就死了,就剩謝恒禁一個獨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