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歐陽玄?” “也可能是你。”奚玉棠唇角微勾,目光涼涼地望了過去。 歐陽玄有嫌疑,且大得很,但指向太過明顯,反而讓人不好下手。他們這位背鍋俠盟主雖然在盟主之位上和她有著本質(zhì)的利益沖突,但一沒得罪過她,二與她輕易沒有往來,無冤無仇,僅憑猜測便動手,不是她的風格。更重要的是,歐陽玄至今沒有表露出一絲一毫的敵意,實在讓她覺得詫異的很。 反倒是越清風,仔細想想,也有可能不是嗎? 迎上他略顯詫異的目光,奚玉棠全身戒備盡開,真氣飛速運轉(zhuǎn),指關(guān)節(jié)一下一下敲在玉石桌面上,緩慢卻催人心跳。 “既是盟友,我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她似笑非笑開口,“越少主此次上武山所圖為何?別跟我說是為了阻我搶盟主之位,這事大家當個談資笑笑無妨,當真的才是白癡。” 爭斗多年,都說最了解你的非是朋友而是敵人,奚玉棠雖猜不到越清風為何要擋她的路,或許是為了更深遠的目的,但絕不是為了維護歐陽玄。 她不想入局,更不想牽扯旁事,只想安安靜靜掙個錢,報個仇,而如果因為結(jié)盟一事她必然要淌進某池渾水里,那最好的辦法就是立刻解除同盟,離這些人越遠越好。 望著眼前徹底認真起來的女子,越清風知道他此時對上的不再是【奚玉棠】,而是執(zhí)掌武林一派勢力十年的玄天教教主。 對方的質(zhì)疑如此直接,目的如此明顯,字里話間都在透著要遠離他、遠離陰謀、明哲保身之意,態(tài)度堅定且不容置疑,令他無端生出一絲煩躁。 “你在逼我跟你攤牌。”他慢吞吞地開口。 奚玉棠一動不動地望著他,垂于身側(cè)的手扣緊了銀針。 大約是感受到了她的逼迫之意,越清風連續(xù)咳嗽幾聲,血悄無聲息染紅了純白絹帕。好一會,才說出下一句話,“……也好,那便攤牌吧。” “我所圖的,是你。” ☆、第17章 我要的是你這個人 我所圖的,是你。 是你…… 你…… 奚玉棠猛地睜開眼睛,汗水悄然從鬢間流下,腦子里無數(shù)畫面閃過,全是昨日驚鴻院內(nèi)她與越清風驚心動魄的一場所謂的攤牌。 她頭痛欲裂,心境破損,真氣紊亂,隱隱有走火入魔之兆,臉色忽青忽白,全身抑制不住地顫抖。 原本從驚鴻院回來后的首要之事便是穩(wěn)定心境,可她思緒太過混亂,練功不夠靜心,險些釀成大錯。 窗外天光乍破,打更之聲遙遙傳來,整個觀瀾院寂靜無聲,她試著喚了兩聲呂正的名字,下一秒,房門立刻被人撞開,呂正和司離慌慌張張地出現(xiàn)在她面前。 沒等奚玉棠開口,呂正首先發(fā)現(xiàn)了不對,“教主,練功出岔子了?” 奚玉棠無力解釋,強忍著全身經(jīng)脈撕裂般的劇痛,啞聲道,“過來幫我一把……” 呂正和司離對視一眼,紛紛上前,盤膝而坐,一前一后,將真氣送進奚玉棠體內(nèi)。司離年輕,功力不足,很快額頭便見了汗,倒是呂正雖心驚于自家教主體內(nèi)混亂的狀態(tài),卻依然耐著性子一點點幫著梳理,生怕急功近利下造成二次傷害。 兩人合力才勉強將奚玉棠的狀況穩(wěn)定,見她神色恢復(fù)平靜,這才緩緩收手,悄然退至門口掠陣,并吩咐手下死守觀瀾院,等閑不得出入。 奚玉棠聽到他們的安排,暗自松了口氣,腦內(nèi)卻再次出現(xiàn)了昨日的一幕幕。 ———— “我的所圖,是你。” 越清風如是說。 有那么一瞬間,奚玉棠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大腦短暫地停止了運轉(zhuǎn),只能保持著目瞪口呆的蠢樣看著越清風,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 第一反應(yīng)是越清風果真要殺她,但很快又覺得不對,腦子里一瞬間轉(zhuǎn)了無數(shù)個念頭,竟有些糊涂了……總不能是在表白示愛吧? 他是不是瘋了? 見奚玉棠久久沒有反應(yīng),越清風淡淡道,“秋遠,去重新沏壺茶來。” 秋遠知趣地行禮退下,接著周圍防備的視線逐一消失,越家暗衛(wèi)撤退,整個驚鴻院外圍被守成一個鐵桶,連一只鳥都飛不進來。 “……把話說清楚。”奚玉棠抽嘴角。 越清風咳嗽了兩聲,前所未有地沉默了極長的時間,久到奚玉棠幾乎以為她不會再聽到他的聲音,這才緩慢而虛弱地開口。 “放心,不是要殺你……我圖的是你這個人。” 奚玉棠:……??? 對面人臉上因劇烈的咳嗽而浮起淡淡的病態(tài)紅暈,雙眼也被浸濕,從奚玉棠的角度只能看到他長如小扇子的睫毛上掛著亮晶晶的水珠。夕陽斜照下,他半個身子隱在陰影中,表情似笑非笑,但再看過去,又變成了空白一片。 他沒有解釋這句話,而是沉默許久,突兀地問了個問題。 “奚教主,你可知……越某師從何人?” 奚玉棠怔了怔,完全被他吊起的胃口得不到滿足,心里像是有無數(shù)小爪子抓撓,沒想到卻等來這樣一個問句。 “不是令尊?” “當然不。”越清風笑了一聲,停頓片刻,像是下定決心般開口,“不知奚教主可曾聽過一個名號——寒崖老人?” 越清風居然師從寒崖老人?一丈峰那位不世出的武林泰斗? 奚小教主心神微震,陡升強烈的嫉妒之情。 ……簡直人生贏家啊這貨! 寒崖老人,那可是比她爹輩分還要高出許多的高手中的高手,這世間站于武學巔峰的少數(shù)幾人之一,真真正正的正道巨擎!誰都不知他活了多久,幾乎成了一個傳說,就連她爹似乎都只是聽過名號而從未見過真人,更不用說她這個小輩了。 “寒崖老人一生收了三個徒弟。大徒弟是上一任武林盟主卓正陽,二徒弟無人可知,關(guān)門弟子便是越某。”越清風語調(diào)平緩,少見地沒有咳嗽。 被措不及防地秀了一臉優(yōu)越,奚玉棠僵著臉答,“世人只知卓正陽。” 越清風嘴角笑容一閃而逝,“奚教主可知寒崖老人二弟子是誰?” 奚玉棠搖頭。 “是當年真正的魔教少主。”他抬眼,直直望進她眼眸深處,“奚玉嵐。” “……” 奚玉棠瞳孔猛地一縮,險些失態(tài)地站起來。 這不可能! “越清風……” 她聲調(diào)變低,語調(diào)里是從未有過的刺骨冰寒,一字一句,像是要將眼前人拆骨剝皮拆吞入腹,“話可不要亂說!” 越清風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眼眸深深地盯著奚玉棠面具后的眼睛,在那里,仿佛醞釀著一場驚心的風暴,徹骨冰寒,殺意奔騰。 “不信?”他輕聲問。 “他早就死了。”體內(nèi)殺意澎湃,奚玉棠面若冰霜,戒備全開,腦中開始演算無數(shù)種殺死眼前人的方法,出口的話卻在自己未發(fā)覺的情況下?lián)Q了稱謂。 “本座……才是真正的少!主!” 越清風笑了,一字一句道,“你不是。” 話音未落,幾乎是眨眼間,奚玉棠已至越清風身側(cè),削鐵如泥的紅線幾乎在電光火石間纏上了他的脖頸,同時左手一翻,數(shù)根銀針直抵對方眉間竅門! 紅線逼入rou中,一行殷紅的血順著越清風如玉的皮膚流下,飛快地沒入了他的衣襟深處。 與此同時,先前奚玉棠所坐之處,只聽一聲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刺耳聲響起,石凳應(yīng)聲而裂。 “咳……”越清風痛苦地咳出了聲,聲帶振動下,脖頸傷口更深,“奚玉棠,你兄長是我?guī)熜帧?/br> “他早就死了!”奚玉棠手指驀然收緊,一字一句,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一般,“在很多年前,奚家就被滅門了!” 越清風嘴角溢出了鮮血,他驟然抬手抓住了眼前人執(zhí)線的右手,力道之大,幾乎要捏斷那脆弱的手骨,“你兄長曾對我說過許多他的事,其中便包括他,咳,極為疼愛的小妹……” 他臉色白的嚇人,嘴唇都沒了血色,卻仍艱難地將話說完。 “奚家被滅滿門而無后之事雖秘而不宣,在頂尖世家門派卻不是秘密……十年前你突然出現(xiàn),以魔教少主自稱,眾人只當你是玄天高層為了不斷傳承而找來的私生子……” 他眼前模糊,劇烈地咳了一聲,強打精神。 “你有恃無恐……是因為無人知你活著,可對?” 奚玉棠呼吸一滯,瞳孔幾乎縮至成針,心房一顫,真氣剎那間險些逆行。 破綻一出,越清風當即抓住機會,周身內(nèi)力砰然爆發(fā),頸上紅線寸寸斷裂。 兩人于毫厘之間交手數(shù)次,終于,越清風抓住機會,手上巧勁發(fā)出,將奚玉棠整個人往后逼退數(shù)步,接著一指連點胸前,肩膀一滯,一口淤血吐了出來。 乍見他吐血,奚玉棠身形踉蹌停下,理智徹底回籠。 怔怔望著越清風,她甚至忘了呼吸。 打從決定要走這條路開始,她就有了被拆穿的覺悟,只不過當年想的只是能拖多久拖多久,拖到玄天緩過氣,拖到她武功大成——畢竟,她真正的身份一旦曝光,容易引來強敵,而她太弱,玄天太弱,保不住。 她以為這世上已經(jīng)無人能猜到她的身份了。已知的仇人都被她借各種名目殺得差不多,血殺殿那個被鄒青干掉的殿主、聽雨閣王牌、唐家旁支、玄天叛徒……如今蕭承一死,就只剩下寥寥一兩人和主謀了。 “你……”奚玉棠聲帶發(fā)顫,“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你懂我在說什么。”越清風道。 十六年前,雪山一戰(zhàn),奚家莫名其妙被一夜之間滅了滿門。 先是奚之邈和唐芷嫣夫妻出門辦事卻傳來死訊,接著有人攻上雪山,里應(yīng)外合。當家人不在,沒人知道對方目的為何,上來就殺,整整一夜,玄天上下雞犬不留,包括少主奚玉嵐,以及只有五歲、連個正經(jīng)大名都沒起的奚家小小姐。 據(jù)聞,雪山出事后,幾大門派世家掌教聯(lián)合上門探查,先于大殿內(nèi)見到少主奚玉嵐和幾大護法的尸體,隨后循著蹤跡,在后山深處挖出已經(jīng)凍青的奚家小小姐和隨身家仆,少林凈空方丈親自確認后宣布其死亡,奚家一脈已斷。 后來又過五六年,玄天覆滅之事平息后,雪山上傳出奚之邈寄養(yǎng)在外的私生子被千里尋回,成為新少主。事雖稀奇,但想來不過是個沽名釣譽之徒,可能是私生,也可能毫無血緣關(guān)系,徒惹笑談。 玄天教名存實亡,實難構(gòu)成威脅,頂尖門派世家又自持身份,不愿落井下石以留罵名,畢竟魔頭已死,奚家絕后,該分割的利益也分割完畢。若不是少林方丈放話眾生有德,第一個作出表率之姿,表示只要不危害武林,不墮入邪魔外道,玄天可重建,恐怕還會引來更多貪心之人。 不過事情倒也不順利。奚玉棠這個新少主從公布身份開始,就持續(xù)地經(jīng)歷著花樣百出的暗殺,著實過了多年死里求生的生活。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兄長奚玉嵐自父母死訊傳來后,便帶著其中一個護法秘密下山調(diào)查死因,留下替身待在總壇,之后便再沒了消息。雪山一戰(zhàn)的尸體是替身,她知道,她不知有多慶幸當時他不在。 但多年無蹤,潛意識里,她已經(jīng)當他死了。 庭院里靜得嚇人,夏風掃過樹葉的聲音,昆蟲輕鳴的聲音,風吹起石桌上書頁翻動的聲音,統(tǒng)統(tǒng)不見,天邊殷紅的夕陽籠罩下,耳邊只剩下兩人微弱的呼吸聲。 空氣中飄蕩著血氣,映得此時的沉默更加沉重不堪。 許久,對方開口了。 “我告訴你這件事……” 只說了半句,他便忽然爆發(fā)了劇烈的咳嗽,好似要將肺咳出來一般,一縷縷鮮血再次順著他的指縫流出,連帶著還因用力而崩裂了脖子上的傷口,整個人看起來慘兮兮的。 ……要不要趁機滅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