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節
杜明強靜候他嚷嚷完了,這才聳聳肩膀說:“我不會從樓頂走的,我有我自己的計劃。” “你能有什么計劃?你放屁!你吹牛!你根本跑不出去的,你會被哨兵打死。倒省得我來動手了!赫赫赫……”說到這里,杭文治似乎想哈哈大笑,但他受傷的嗓子實在不爭氣,那笑聲聽起來反倒像哭一樣。 杜明強又強調了一遍:“我有計劃,真正可以實施的計劃。” “你就吹牛吧!這個監獄從來沒人成功越獄,你以為你是誰?你是神嗎?”杭文治用眼睛瞥著杜明強,神情卻又變成了不屑一顧,“你以為你贏了?其實你的下場會比我們更慘!” 杜明強不急不惱,只挑著嘴角說:“你在套我的話?你想激我把那個計劃說出來?” 杭文治徹底服了,他知道在這個家伙面前根本沒法耍任何心眼。于是他決定反其道而行之,干脆用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態度來挑戰對方。 “對。我就是在激你,你敢說嗎?”杭文治緊盯著對方的眼睛,慢悠悠地說道。 從正常人的角度考慮,誰也不會把自己的計劃告訴一個對自己恨之入骨的仇人。這不僅危險,而且毫不必要。但杭文治知道杜明強并不是一個正常人——按理說,既然另有計劃,那自然是越早行動越好,但杜明強卻已在這里夸夸其談了近二十分鐘。這說明他有旺盛的炫耀欲望,他喜歡像貓捉老鼠一樣擺弄自己的獵物,喜歡享受那種被獵物崇拜和敬畏的感覺。當你對其表達出鄙視的時候,他即使知道你另有所圖,他也會忍不住把真相告訴你。因為他太自信了,他覺得自己有能力掌控一切。 很多強者最終正是被過度的自信引向覆沒的泥潭。這似乎已成為強者的宿命,越強大的人便越難掙脫。 杭文治期待杜明強也會犯同樣的錯誤。只要對方把越獄的計劃告訴自己,那自己就可以找機會去破壞那個計劃,到時候或許還能絕境翻盤。畢竟越獄本身就是一項風險與變數極大的行動,經不起外界力量的任何干擾。 在杭文治誘惑的目光之下,杜明強果然開口了,他淡淡地告訴對方:“我會坐劭師傅的車出去——你應該知道,劭師傅一直都在辦公樓外等著我。” “劭師傅的車?”杭文治冷笑起來,“你真是異想天開。任何車輛在離開監獄的時候都要經過紅外設備的熱源掃描。你想出去?除非你是個沒有體溫的死人!” “我當然有體溫,但我可以想辦法把體溫蓋住。”杜明強耐心地向對方解釋道,“我已經讓劭師傅在車頭的發動機下面焊了個鐵箱子,我鉆在那個箱子里,便可以利用發動機產生的熱量遮蓋住我的體溫。熱源掃描是不會看到我的。” 杭文治一愣,這樣的越獄方案他從未想到過,但至少聽起來這個計劃是可行的。同時杭文治也在暗暗自責自己的洞察力不足。要知道,杜明強一早就和劭師傅打得火熱,而這層關系他又始終沒讓別人插手,敏銳的人應該有所警覺:這家伙很可能會在劭師傅身上另打一番算盤! “行了,我該走啦。”提起自己的計劃,杜明強似乎也覺得不能再久留了。他站起身,懶懶地撐了個懶腰,又自言自語道,“劭師傅的車應該也熱得差不多了。” 杭文治心念一動,明白了對方為何會在這地下室里饒舌半天:那家伙的計劃是要利用汽車發動機的排熱遮蔽住自己的體溫,而發動機從啟動到溫度上升是需要一段時間的。杜明強正是在等待這個時間差。由此可以推測,劭師傅此前一定會在汽車里關注著辦公樓前的動靜,當他看到杜明強進入地下室之后,便發動汽車開始加溫。在溫度滿足要求之前,杜明強會故意躲藏在地下室,因為這里無人打擾,恰是一個最安全的位置。 現在杜明強顯然是準備出發了。杭文治心中甚是焦急,強大的壓力讓他的腦子飛速地轉動起來:自己既然已經知道了對方的方案,在這般緊迫的形勢下,必須盡快想出一個破解的方法才行! 杜明強一個懶腰撐完,把周身筋骨也乘勢活動了一遍。他看到了杭文治皺眉凝思的樣子,便哼了一聲道:“你不用枉費心機了。我既然敢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訴你,我自然有著十足的把握——你們不可能破壞我的計劃,因為你們全都有罪。現在你們必須接受我最嚴厲的刑罰!” 在杜明強說話的過程中,他的語氣和神態都出現了一種奇妙的變化。那種輕浮的、玩世不恭的感覺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是一張冷漠的、不顯露任何表情的面龐。平哥等人還是第一次看見此人身上浮現出這般的氣質。那人站在他們面前,相距不過半步,卻像是站在一個令人永遠無法企及的制高點。他俯視著世間眾生,更俯視著那些藏匿在眾生中的罪惡。 平哥和阿山下意識的挪開目光,竟不敢與那人的面孔直視。他們與那人朝夕相處數月之久,但現在卻看到了一個難以想象的陌生人。 只有杭文治猜知道,這才是那個人真正的面目。杜明強并不是他的真名,與這個名字相關的戲謔和散漫也只是他用來掩藏身份的面紗而已。eumenides才是他真實的名字,殺手才是他最鐘愛的身份! 當一個殺手拋去偽裝之后,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情除了殺人,還會有什么? 杭文治很清楚這個道理,他的臉頰開始抽搐。他知道屬于自己的大戲正到了謝幕的時刻,而自己看起來已毫無勝機。 eumenides俯下身,伸手摘去了杭文治戴著的那副眼鏡。他的手指掠過杭文治的臉龐,后者竟不由自主地戰栗了一下。 eumenides把眼鏡摔在地上,隨著一聲脆響,鏡片碎裂開來。他從中選出最尖銳的一塊碎片,夾在了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間。然后他的左手探進囚服衣兜,掏出了幾張紙片。他瞥了一眼最上面的那張,轉身面向了阿山。 阿山想要往后縮,但牢牢捆縛的身體讓他無法動彈。 “方偉山。你八年前在太平湖劫殺了一名男子,早該被判處死刑。你的同案潘大寶已經在地獄里等著你。”eumenides冷冷說完,左手輕輕一抖,最上方的那張紙片飄落下來,正停在阿山的眼前。 那紙片是用制作紙袋的工具裁剪而成,上面留下來仿宋體的鉛筆字跡:〖死刑通知單受刑人:方偉山 罪行:搶劫、殺人 執行日期:十月十一日 執行人:eumenides〗 阿山看清紙片上的內容,他瞪大眼睛看著eumenides,口中嗚嗚不知想說些什么。 eumenides卻不屑再看對方,他只是彎下腰去,道了句:“你不需要說話,因為你的罪行無可辯駁。”這句話說完的時候,eumenides重新站起,而阿山的嗚嗚之音也驀然斷絕,他喉部的鮮血汩汩而出,很快就浸透了面前的那張紙片。 eumenides略略轉過身,這次面對的目標正是平哥。 平哥歪著腦袋,目光卻在看著阿山,似乎尚未從對方的可怕境遇中回過神來。 “沈建平,你在一九八七至一九九三年之間,組織黑社會性質的暴力團伙,罪行累累。其中牽涉到的命案就有三起。你作為這些案件的幕后主使,對死刑的判決應該沒有異議吧。” 在eumenides的話語聲中,屬于平哥的那張死刑通知單也晃悠悠地飄將下來,那上面寫的是:〖死刑通知單受刑人:沈建平 罪行:涉黑、殺人 執行日期:十月十一日 執行人:eumenides〗 平哥把頭轉過來,不過他并沒有去看那張單子。他的目光有些迷離,似乎想到了很多東西。 他在想什么?是曾經的腥風血雨,還是十多年在監獄中的風云歲月,又或者,他還在回味那個正像肥皂泡一樣破滅的自由幻想? 即便是心思敏銳的eumenides也無法看破其中的答案,他只注意到平哥的嘴角咧了一下,似乎想綻出幾許苦笑。只是這笑容很快就被鋒利的玻璃刃口劃得粉碎,并且徹底淹沒在屬于他自己的骯臟血液中。 eumenides最后才面向杭文治。 “你是我的敵人。”他凝眉說道,“但我并不是以敵人的名義來報復你。你不該殺了小順,你必須為此付出代價。” “小順難道是什么好東西?他不過是個罪犯,你怎能因為他的死來審判我?”杭文治氣急敗壞地為自己辯解,他倒不是怕死,但他很清楚:只有活下去才能保留翻盤的最后一絲渺茫希望。 可惜eumenides顯然沒有為對方保留希望的意思。他的右手青筋迸起,指縫中的血液滴滴墜落。屬于杭文治的那張死刑通知單恰也在這時飄下來,圍著血滴來回飛舞了一會。然后“啪”地一聲輕響,紙片被血滴擊中,加速墜停在杭文治眼前。 杭文治看著那張紙,眼前出現的卻是一片在風雨中無從掙扎的落葉。他的心中泛起一陣酸楚:屬于自己的那段宿命從秋雨中開始,難道便注定要在秋雨中結束? eumenides并不給杭文治太多感懷的時間,他的右手已經揮出,指縫中寒光凜冽。 杭文治忽然低吼一聲,躬起腰一滾,用身體向著eumenides撞過去,想要作最后的一博。但這舉動顯然是徒勞的,eumenides略略退了一步,同時調整了一下手腕的發力方向,指間鋒利的玻璃片依舊精準地劃過了杭文治的咽喉。杭文治張開嘴,卻已無法再發出聲音。他的身體隨著撞擊的余勢翻滾了一圈,最后俯身停在了阿山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