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避開他們的。”年輕人聳了聳肩膀，“你忘了嗎，第一天晚上我就把所有的便衣都認了個遍。”

    是的！羅飛恍然想起：在警方對杜明強進行看護的第一天晚上，后者就刻意挑起了與交通肇事者常凱之間的一場爭端，表面上看起來他是要借警方之手給自己出一口氣，真實的目的卻是要認清警方布置的所有便衣。

    確實是出色的謀劃，大膽而又細致。羅飛暗暗贊嘆，但并未在臉上表現(xiàn)出來。隨后他又皺起眉頭道：“另外一個問題則是最讓我困惑的——就是關(guān)于你的身份。很顯然你并不叫杜明強，但是我不只一次核查過你的證件資料，卻沒有從中發(fā)現(xiàn)任何問題。你是通過什么方式把一個偽造的身份弄得如此逼真？”

    杜明強沉默了片刻后，說道：“那并不是偽造的身份，那是真實的。”

    羅飛瞇起了眼睛：“可你真實的姓名明明叫做文成宇。”

    “我既叫文成宇，也叫杜明強。我還有很多其他的名字，但我現(xiàn)在并不想告訴你。”杜明強鄭重地說道，“但我可以向你保證，這些名字后面的每一個身份，都是真實有效的。”

    羅飛搖搖頭，似乎愈發(fā)地難以理解。

    年輕人便開始詳細地解釋這個問題：“從我十四歲的時候開始，老師便帶著我走遍全國的各個省份。我們在街頭尋找那些脫離家庭管教、十八歲左右的社會浪蕩少年，并選擇其中條件合適的少年悄悄的處理掉，然后由我到對方家中盜取戶口本，并頂替這個少年去辦理身份證件，這樣我就獲得了他的身份——完全合法的身份。類似的身份我有十好幾個，分布在各個不同的省市，而年齡的跨度從二十歲到三十歲不等，城市鄉(xiāng)村，應(yīng)有盡有，足以應(yīng)付我日后的行動所需。”

    羅飛聽得心中一陣陣的發(fā)冷。十好幾個這樣的身份，也就意味著十好幾個少年早已在無聲無息中命喪黃泉。

    “條件合適？怎么樣叫做條件合適？”他用低沉的聲音追問道。

    “與家庭其他成員的聯(lián)系越少越好，如果父母雙亡，那就最合適不過。”年輕人似乎也看出羅飛心中的憤懣，便又特意補充道：“當(dāng)然，他們雖然年紀(jì)不大，但每一個人都惡行累累，即便留在世上，也只能淪為社會的禍害。”

    羅飛深深地吸了口氣，他知道對方的邏輯，而那邏輯正是他們之間無法調(diào)和的矛盾根源。

    不過羅飛又籍此想通了另一個問題：“難怪我們無法排查到你的受訓(xùn)記錄，因為你有那么多的合法身份……”

    “是的。”年輕人坦然承認，“我在不同的地點用不同的身份進行不同的訓(xùn)練。你們要從資料庫中找到一個和我相吻合的人是不可能的，因為‘我’是由十多個不同的‘人’組成，而每一個單一的‘我’都毫無特別之處。”

    “你們準(zhǔn)備了整整十八年，為了一個殺人的計劃。”羅飛黯然感慨道，“難怪這個計劃會如此的周密和可怕……”

    “是的。非常充分的準(zhǔn)備，包括資金、技能和心理準(zhǔn)備。”說到這里，年輕人沖羅飛露出奇怪的笑容，“你知道嗎？有整整一年的時間，我都是在東北某市的監(jiān)獄和看守所里度過的，目的就是為了訓(xùn)練自己日后應(yīng)付你們這些警察的能力。”

    羅飛無奈地苦笑了一下，不過他對此前的另一個詞倒更有興趣。

    “說說資金吧，你們是怎么解決的？”袁志邦已經(jīng)完全喪失了生活能力，他該如何去籌措eumenides成長、培訓(xùn)以及日后行動所需要的大筆資金？

    “這也太簡單了吧？”年輕人似乎很奇怪羅飛怎么會問出這樣無聊的問題來，他打了個比方，“比如我今天殺了陳天譙，如果不是被你銬住，那明天我的某個銀行帳戶上便又會多處數(shù)百萬元的資產(chǎn)。”

    羅飛自嘲地笑笑，責(zé)怪自己怎么會忘記對方行事的邏輯：在eumenides的眼里，任何“惡人”的財富都是理應(yīng)被無償剝奪的。

    “好了，我已經(jīng)回答了夠多的問題。”年輕人此刻認真地看著羅飛的眼睛，“我希望你接下來也能坦誠地回答我心中的一些疑問。”

    羅飛亦回視著對方，同樣認真地點了點頭。

    年輕人提出了第一個問題：“既然丁震死后你就已經(jīng)猜到我的身份，你為什么沒有抓我？”

    羅飛很爽快地回答說：“因為我缺少足夠的證據(jù)，而你卻有著無懈可擊的身份證明——同時我也不指望能通過審訊從你口中得到些什么。”

    “那你后來所作的一切都是在給我設(shè)局嗎？為了獲得你想要的證據(jù)？”

    這次羅飛猶豫了一下，然后反問道：“你指哪些？”

    “那次開會的時候，你把錄音帶和‘一三零’案件的資料交給我，你還對你的組員們說，希望通過心理引導(dǎo)中止eumenides的殺戮——即使會因此而失去抓捕eumenides的機會。”

    “這些都是我真實的態(tài)度，我希望你能夠就此收手。”羅飛先是確鑿無疑地說出這句話，然后又稍微轉(zhuǎn)變了口氣，“但是我知道：通過‘杜明強’的生死來判斷你的選擇是毫無意義的，真正的生死標(biāo)準(zhǔn)應(yīng)該落在陳天譙的身上。所以十一月份后來的等待確實是在作戲，真正的戰(zhàn)斗從十二月一號才開始。從那天起，你就一直沒有脫離過我的視野。”

    “嘿。”年輕人干笑了一聲，“你一直在跟蹤我？而不是陳天譙。”

    羅飛解釋道：“跟蹤陳天譙會有風(fēng)險，因為你要接近陳天譙之前，一定會對周圍的形勢進行觀察，那樣的話我就很容易暴露。而跟蹤你的時候，我便會一直處于你的暗處，我自信不會失手。”

    羅飛的確沒有失手，年輕人也認同地點了點頭。

    “我跟蹤你的第一天晚上，看到你去找了那個女孩。當(dāng)時我以為這案子真的結(jié)束了……”卻聽羅飛又繼續(xù)說道，而年輕人聽到這里時便閉上了眼睛，似乎想要隱藏住心中的某些情感。

    “可第二天我就發(fā)現(xiàn)你又開始悄悄地追蹤陳天譙，從a市一直追到了海口。我跟隨著你的腳步，心中很難說出是什么樣的滋味。我知道我終于可以抓住eumenides，可這并不是我最想看到的結(jié)果。”羅飛情真意切地諄諄說道，最后他重重地長嘆了一聲，“為什么？為什么你還是要做出那樣的選擇？”

    年輕人仍然閉著眼睛，口中再次漫起苦澀的滋味，然后他反問道：“你又為什么要將錄音帶最后的內(nèi)容抹去？”

    羅飛愕然一怔：“你聽到了最后的內(nèi)容？”

    年輕人苦笑著點點頭：“老師早已安排好了一切。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我偷偷去看那女孩演出的時候，就已經(jīng)算到了我今后的路程。所以他讓那女孩把完整的錄音帶交給我——就在你第一天跟蹤我的那個晚上。”

    羅飛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胸口像窒息一般難受。他千籌萬劃，卻疏漏了這個重要的關(guān)節(jié)。十八年前的那起劫持案，袁志邦顯然是有能力復(fù)制現(xiàn)場錄音的。而他既然料到警方會對文成宇展開心理攻勢，又怎會忘掉把錄音中的真相展示給那個孩子。

    “你沒有必要問我為什么會做那樣的選擇。”此時年輕人終于睜開了眼睛，他轉(zhuǎn)頭看著羅飛，幽幽地說道：“你既然要抹去最后的真相，說明你非常清楚：我在那真相面前根本無從選擇，對嗎？”

    羅飛舔了舔嘴唇，卻不知還能再說些什么。他與那年輕人相視無語，而錄音中那段被抹去的部分此刻仿佛又在他們的耳邊重新響起：……

    首先是孩子那聲歡快的呼喊：“爸爸，我的生日蛋糕買到了嗎？”

    在幾秒鐘的寂靜過后，文紅兵沉著聲音說道：“會買的……我一會就給你買。”

    “你爸爸騙你的，他根本沒有錢！他買不起生日蛋糕——”一個尖利的聲音忽然打斷了文紅兵的話，“你永遠也吃不到生日蛋糕。”

    孩子失望的哭聲伴隨著這尖利刻薄的聲音響了起來。

    文紅兵的怒火被瞬間點燃了，他的情緒再也無法控制。于是斥罵、廝打，夾雜著袁志邦焦急而又無奈地勸阻聲，亂亂地響成了一片。

    “砰！”槍聲響起，結(jié)束了這混亂的一幕。然后便是袁志邦的怒斥聲：“你有病嗎？你刺激他干什么？！你看不見他身上綁著炸彈？！”

    “怕什么？”被斥責(zé)的人卻在陰測測地笑著，“一個假炸彈而已！”

    “你說什么？”袁志邦的聲音極度的駭異。

    隨后便是丁科等人涌進現(xiàn)場的聲音，至此那段錄音才真正的結(jié)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