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節
羅飛把磁帶交給對方,略有些慚愧似的:“嘿,大學畢業之后就沒碰過英文,以前學的一點早就忘光了。” 慕劍云笑了笑,不以為意。然后她盯著磁帶封皮認真地看了片刻,試著翻譯道:“重金屬,作為一種音樂形式最顯著的特點就是沉迷于死亡、暴力以及難以掙脫的情欲,表達著精妙的尼采‘深淵’理論。當你沉浸于這段音樂的時候,你會看到死亡成為勝利者,人們的良好意愿成為失敗者,文明的基礎受到攻擊,暴力在摧毀一切,無邊的情欲四處彌漫。你可以用虛無主義來麻醉自己,但你永遠無法躲避籠罩一切死亡陰影。救贖的唯一方式就是用暴力的方式享受死亡本身。” “慕老師的英文水平真是讓人佩服。”黃杰遠誠意夸贊道,“當年我們也都是不懂英文,才錯過了這么重要的線索。等我聽完音樂,再找人翻譯這段話的時候,最佳的破案時機早已過去……如果專案組里有你這樣的人,也許這案子就會是另外一番眉目了!” “深淵理論……”羅飛對封皮中出現的這個詞格外敏感,他復述著尼采的那段話,“——無論是誰與這些怪物搏斗,都需要了解他們還沒變成怪物的過程。而當你望向無底深淵的同時,無底深淵也在回望著閣下。” “我們已經看到他了——”黃杰遠幽幽地說道,“——通過這盤音樂。” 羅飛瞇起眼睛,他似乎也看到了那副猙獰的面孔——躲藏在充滿了暴力、死亡和情欲氣息的迷霧之中。 慕劍云的思緒此刻正集中在另外一個角度。她把那盤磁帶輕輕放回到茶幾上,同時沉吟著說道:“如果這樣的話,確實很難用‘內向單一’這樣的詞來定義死者了。事實上,她的情感世界要遠比同齡人深邃復雜,以至于她覺得同學們無法和自己產生交流,所以才會顯得冷淡和孤獨吧?她有自己的愛好,自然也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不過這些朋友顯然是小眾且隱秘的。她的交際圈在校外,在這個圈子里,她很可能會展示出與同學印象截然不同的一面。而且,鑒于她有如此另類的音樂品味,我猜測她也應該有一些同樣另類的人生經歷。” “說得很好!”黃杰遠再次對女講師表達贊許,“和我的感覺非常接近……不過我作不出這么詳細的心理分析,我只是憑感覺對案情展開了新的推斷。” 羅飛一直在傾聽、思考,現在他的目光又轉回到黃杰遠身上,鼓勵對方繼續說下去。 “我是這么設想的。”黃杰遠坐直了身體開始講述,那姿態就像是十年前作為組長召開專案會議一般,“死者和兇手正是通過這樣的重金屬音樂相識的,甚至很有可能,他們就是在賣打口帶的音像店里第一次相遇。然后他們成了‘朋友’,共同討論暴力、情欲,甚至是死亡。在這方面,那個兇手顯然比死者了解得更多,他的夸夸其談吸引了死者,兩人間的關系逐漸親密。可死者沒有意識到,兇手心底那些變態的欲望已經極度膨脹,那是實實在在的邪惡欲望,而不是寄托于音樂中的幻想。終于有一天,由于某個不確定的原因——或許是一次意外的爭吵,或許是求歡被拒絕,兇手終于爆發了,他把那些壓抑多年的欲望全都發泄在了死者身上,強jian、殺人、碎尸,一系列可怕的罪行就此發生。我們無法理解這樣的罪行,但兇手也許就是一邊聽著那些音樂,一邊在享受罪行實施中的變態快感呢。” 說完這番話之后,黃杰遠用目光掃視著面前的羅飛和慕劍云,顯然是在等待著他們的評論。而羅慕二人則各自思考著什么,包廂內暫時出現了無人說話的沉默狀態。 黃杰遠倒有些緊張了。他知道面前這二人都是目前警界中的精英,自己的這番分析是否能被他們認同呢? 終于慕劍云首先開口了:“如果這樣的話——那就是一起標準的變態殺人事件了:兇手作案的主要目的就是在超出常規的行兇過程中享受某種獨特的快感。根據國內外以往的案例分析,這種快感是很難抑制的,它具備某種成癮性。也就是說,一旦兇手嘗到了其中的甜頭,他就很難控制這種欲望的再次爆發。所以變態殺人事件通常不會單獨出現,兇手在被警方抓獲之前會屢屢作案,成為我們通常所說的連環殺手。” 黃杰遠倒是第一次聽說這樣的理論。不過對方既然是犯罪心理學方面的專家,肯定是言之有據的吧。他略一琢磨,神情變得更加自信起來:“那我就更有信心把這條大魚釣上鉤了。現在離案發已有十年,這家伙早該憋不住了。而我這個酒吧就是他發泄欲望的最好場所。他可以在最喜歡的音樂聲中發泄自己的暴力和情欲。只要他知道這個酒吧,他遲早會來享受這一切的。” 慕劍云點點頭,不過她的眉頭卻還皺著,似乎有點不置可否的意思。 黃杰遠又單獨看著羅飛:“羅警官,說說你的意見吧。” “你這個誘餌確實設置的非常明確,很符合你對兇手的特征描述。”羅飛首先用肯定的語氣說道,“不過你對兇手的描述只是一種推測,從邏輯的角度來說,還是缺少過硬的支撐證據。憑那盤磁帶的確可以進行這樣的假象,但既然是假象,就只能做為可能性之一而存在。所以我不敢說你肯定就能釣到想象中的那條大魚。” 黃杰遠癟了癟嘴,多少有些沮喪的情緒。不過他很快又振作起來,用極為堅定的口吻說道:“只要是存在著可能性,就算只有十分之一、百分之一,我也一定要堅持下去!” 看著他花白發際間那副頑強的面容,羅飛和慕劍云忽然間都有些感動。這個已近半百的漢子,他雖然遭受過巨大的恥辱,但他卻從未服輸。這樣一個人,是永遠也不會被任何力量擊倒的。 包廂外忽然響起的敲門聲打斷了三人之間的交談。黃杰遠擺出威嚴的聲音說了句:“進來。” 門被退開了,躁動的音樂聲已經不在,想必是那些酒客們也都散去了吧。先前那個領班小伙子鉆進包廂,沖黃杰遠畢恭畢敬地鞠了個躬,說道:“黃總,今天那個客人的詳細資料我已經打印出來了,您現在需要嗎?” 黃杰遠招招手,“嗯”了一聲。 小伙子走上前,把手里的幾頁資料遞給了黃杰遠。然后不待老板吩咐,他便很自覺地又退了出去。 “今天的這個家伙,真是很值得關注呢。”黃杰遠一邊看著資料,一邊很認真地說道,“他叫王文超,本市戶口。今年三十八歲,本市人,已經當了十多年的廚師——嘿,廚師,難怪對刀的感覺這么好!” 羅飛知道他說的就是剛才拿著皮褲上演臺的那個矮個男子。到這個酒吧來的人,除了鐘情于暴力和色情之外,還要經歷一個很隱蔽的考驗:對刀功的把握。因為在一一二碎尸案中,將八九斤人rou切成均勻整齊的數百片,對一般人來說是很難完成的。所以黃杰遠在設計那個玻璃箱的時候,特意在刀刃通道上加了些微小的曲折,而他提供的長劍不僅很薄,而且質地脆硬。如果不是經常用刀、手感精良的人,直愣愣地把著長劍往通道里杵,必然會將長劍頂折。那些能把長劍刺到屏幕上的人,無一不是經常和刀具打交到的熟手。 今天的這個王文超,不僅在性格特征上符合黃杰遠的設定,而且是廚師出生,見慣了血腥,刀功精湛,再加上年齡也與案發的時間段相吻合,難怪黃杰遠會對他如此關注了。 “下一步你準備怎么辦?”羅飛饒有興趣地問道。 “我會暗中調查有關此人的各種周邊情況。包括他的詳細履歷,他的直系親屬,他的社會評價……當然,最重要的就是他在十年前案發時段的動向。如果有必要的話,我會找到他當年的住所,想辦法進行一次現場勘驗。” “你已經不是警察了。”羅飛忍不住要提醒他,“你的有些行為可能是非法的。包括……酒吧里的那種表演……” “我顧不上那么多了。”黃杰遠毫不避諱地回答道,“我只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那個混蛋,等我把他揪出來的時候,就算法律先來制裁我,我也認了!” 羅飛愣了一下。他忽然意識到,自己面前又出現了一個為了懲治罪惡而甘愿冒犯法律的人。他該怎樣去看待對方?難道也要把這個堅定不懈的戰士當作自己的敵人嗎? 他無法回答自己,最終只能苦笑著搖了搖頭。 黃杰遠似乎看出了羅飛所想,他把身體往前湊了湊,輕拍著對方的肩膀說:“羅隊長,無論如何,你都應該支持我啊。如果我真的抓住了那個家伙,說不定丁科也會就此重出江湖呢!” 不錯。羅飛心念一動:丁科正是因為一一二血案而退隱,如果幫他把這個心病解決掉,他就沒必要再躲藏了吧?所以一一二血案雖然不屬于自己的職責范圍,但從追捕eumenides的角度來看,他也應該和黃杰遠處于同一陣線啊。 這世界真是復雜。是非糾纏不清,要想堅持某項原則又談何容易? 羅飛思忖了良久,最終也只好看著黃杰遠說道:“你去做吧——實在有什么難處的話,我也可以幫你。”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黃杰遠開心地拍了拍手,然后端起自己面前的那杯涼茶,仰脖一飲而盡。 第十七章 風波再起 十一月二日上午十點整。 刑警大隊會議室內。 因為在“黑魔力”酒吧折騰得太晚,所以今天的專案組例會也推遲了時間。以羅飛為首,慕劍云、尹劍、曾日華、柳松全都準時到會。 “柳松,先把你那邊的情況給大家說說吧。”這一天來并沒有什么重大的事情發生,也就是柳松盯的那條線上出了些小小的“波折”。 柳松便把昨晚杜明強和常凱之間的沖突過程講述了一遍。當他說到用私刑教訓杜明強的那一段時,羅飛特意提醒負責做會議記錄的尹劍:“這些就不用寫進去了。” 尹劍等人都會心地笑了起來。自從“四一八專案組”重建以來,還很少在會議中出現這般的輕松氣氛。 “這家伙賤得很,嘴油,鬼點子也是一套一套的。對這種人,就是得收拾!你越狠,他就越老實。”曾日華撇著嘴說道。他在抓捕杜明強的時候也動過手,現在回想起來仍然覺得很解氣。 慕劍云輕輕地搖搖頭,似覺不妥,不過想想昨天和杜明強會面時的情形,對方那副自以為是的嘴臉也確實夠讓人討厭的。 “后來沒再出什么狀況吧?”羅飛把話題往回拎了拎,以免跑得太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