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節(jié)
“謠言的傳播程度從某個側(cè)面也能反應出市民們的恐慌心理。”羅飛悠悠地插了一句,“所以我們并不應該去責備那些相信和傳播謠言的人,作為警察,我們更應該問問自己,為什么他們會那么害怕?為什么沒有人站出來保護他們?” 黃杰遠愕然一怔,先前的怨恨情緒凝固在他的臉上。十年前,重壓下的他面對各種肆虐的謠言幾乎心力交瘁,即便現(xiàn)在回想起來仍難免忿忿不平。可正如羅飛所說,自己真的有資格去憎恨那些處于恐慌之中的民眾嗎? 消滅恐懼,懲治罪惡,這原本是他的職責。然而當這座城市需要他,當民眾需要他的時候,他又做到了什么呢? 黃杰遠的香煙湊在嘴邊,卻已經(jīng)許久沒有吸上一口了。燃盡的煙灰已積攢到半寸多長,幾乎就要燃到了他的手指。他就這樣癡癡地坐著,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個尷尬的時刻。 依稀有個莊重的聲音在他耳邊回想,雖然杳遠縹緲,但卻是刻骨銘心。 “……自‘一一二特大惡性碎尸案’發(fā)生之后,社會反響巨大,民眾間惶恐情緒蔓延,謠言四起,給本市正常的生產(chǎn)生活造成了極大的負面影響。負責偵破此案的市公安局刑警隊在近一年的時間里工作不力,未取得任何突破性的進展,犯案兇手至今逍遙法外,以致于廣大的人民群眾失去了安全感。在今年的政府工作民意測評中,市公安局名列倒數(shù)第一。鑒于上述情況,經(jīng)組織研究決定,從即日起免去黃杰遠同志市公安局刑警大隊隊長的職務……” 黃杰遠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他的手微微地顫抖著,煙灰隨之斷裂,掉到地板上碎為了灰燼。 “老黃,說說你知道的情況吧——真實的情況。”羅飛的聲音把黃杰遠從恥辱性的回憶中拽了出來。后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把香煙用力掐滅在桌角,鼓足勇氣去正視那段人生的滑鐵盧。 “慕老師剛才說得沒錯,‘一一二碎尸案’就是發(fā)生在一九九二年的一月十二號。”黃杰遠沉著嗓子說道,而羅飛的思維也隨著他的講述回到了十年前的那個冬天。 “最先發(fā)現(xiàn)案情的,是一個清掃大街的老太太。她在清晨上班的時候,在東壩路的垃圾堆邊發(fā)現(xiàn)了一個黑色塑料袋。因為當時非常早,垃圾堆基本上是空的,所以那個塑料袋非常顯眼。出于好奇,老太太打開了塑料袋,看到里面是一整袋新鮮的rou片。她以為是豬rou,覺得是哪個趕早市買菜的人丟失的,于是就把那袋rou帶回家仔細的清洗。結(jié)果在清洗的過程中,她居然在rou片里發(fā)現(xiàn)了三根手指,人的手指!老太太嚇個半死,大呼小叫地跑出屋子。周圍鄰居過來了解情況之后,趕緊報了案。警方指揮中心接到報案的時間是一月十二日上午七點二十三分,十五分鐘之后,我就帶著相關的技術人員趕到了事發(fā)現(xiàn)場。” 雖然已事隔十年,但黃杰遠對于案發(fā)的時間仍然記得非常準確,這多少顯示出他身為一代刑警隊長的專業(yè)素質(zhì)。羅飛凝神聽到此處,微微抬手打斷了對方:“所以你是第一時間就看到了那袋rou片?你能不能回憶一下那些rou的狀態(tài)?” “rou片很新鮮,給人的第一印象確實像是剛剛從市場上買來的豬rou。整袋rou片凈重九點五斤,一共是四百三十六片。rou片的切口非常平滑,碼放得也很整齊。每片rou的面積在二十至三十平方厘米之間,每片rou的厚度在二至三毫米之間。經(jīng)法醫(yī)鑒定,這些rou片均來源于成年女性的腿部肌rou,而那三根手指則是來自于女性左手部位的中指、食指和無名指。” 黃杰遠娓娓道來,像是在做例行的案情通報一般。慕劍云卻越聽越不是滋味,胸口直泛起一陣陣惡心的感覺。 “你沒事吧?”羅飛注意到她的異常神情,關切地問了一句。 “沒事。”慕劍云擺擺手,然后看著黃杰遠說道,“把你的煙給我一支。” 黃杰遠摸出香煙,連同打火機一起扔了過來。慕劍云點起一根煙叼在嘴邊,只輕輕地吸了一口,便皺著眉頭咳嗽起來。 “你不會抽煙啊?”黃杰遠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你是不是有些受不了?要不……先回避一下?” “不用。”慕劍云一口回絕了對方的好意,“你繼續(xù)往下說吧,我沒你想象得那么差勁。” 羅飛看著慕劍云暗自微笑——她這副不服輸?shù)男愿竦故呛兔鲜|有幾分想象呢。 黃杰遠不是個喜歡磨嘰的人。見慕劍云如此就也不再多說什么,轉(zhuǎn)回話題繼續(xù)介紹當年的案情。 “發(fā)現(xiàn)這袋rou片之后,我們已經(jīng)意識到可能要出惡性案件了,后來的事實也證實了這種猜測——”說到這里,黃杰遠不免輕嘆了一聲,“只是我們當時還沒能預料到,這起案件的性質(zhì)到底會惡劣到一個什么樣的地步!” 羅飛知道他的講述即將進入下一個重點,極為專注地聆聽著。慕劍云則用手揉了揉鼻子,把點燃的香煙湊到嘴邊,既不敢吸可又舍不得放下。 卻聽黃杰遠說道:“到了上午九點零七分,指揮中心又接到了市民的報案。這次是兩個建筑工人在石塔路基建工地上發(fā)現(xiàn)了一個廢棄的旅行包。我們立刻馬不停蹄地往第二現(xiàn)場趕去。當我們到達的時候,現(xiàn)場已經(jīng)被附近派出所的民警保護了起來。當時有很多人在警戒線外圍觀,而那兩個報案的工人則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我也顧不上做筆錄,先搶到圈子中間打開了那個旅行包。雖然已經(jīng)做好了充足的思想準備,我還是被旅行包內(nèi)的慘狀震住了。那會正是數(shù)九寒天,但我清晰的記得,我身上的冷汗一陣陣地往外冒,止都止不住!” 說完這些話之后,黃杰遠停了下來,似乎他也需要一些時間才能適應當年看到的慘烈情形。在靜默的氣氛中,包廂內(nèi)的空氣凝重得幾乎讓人無法喘息。 慕劍云無法忍受這樣的沉默,她緊捏著手心問道:“那旅行包里……到底是些什么東西?” “一個人頭,還有一副完整的人體內(nèi)臟。”黃杰遠咬著牙說道,“而且就像傳聞所說的那樣,那人頭和內(nèi)臟都是……都是被煮熟的。” 慕劍云的喉頭發(fā)出咕咕的聲音,她費盡力氣才把那翻涌而上的干嘔欲望壓了回去。 而對于那旅行包的可怕描述仍在繼續(xù)。 “因為被煮過,所以那顆人頭是暗紅色的,臉上的皮膚全都浮腫起來。那些內(nèi)臟則又被分別包在五個透明的塑料袋里,碼放在人頭周圍,其中腸子還是先整整齊齊地疊好之后才裝進袋子里的。” 這下連羅飛都有些愕然了。其實無論兇手如何殘暴他都不會吃驚,他驚訝的是黃杰遠最后提到的那個細節(jié)。當兇手將死者的腸子整齊疊放的時候,他該是怎樣一種冷靜而又悠閑的心態(tài)?在這樣的心態(tài)下cao作如此可怕的罪行,那真是一個令人聞所未聞的冷血惡魔! 黃杰遠緩了緩神,然后繼續(xù)回憶道:“當時每一個在現(xiàn)場的人,感覺都只能用‘震驚’兩個自來形容。鑒于案情重大,我立刻將相關情況向上級領導作了匯報。很快,一個由公安局長牽頭,市刑警隊作為參戰(zhàn)主力的專案組就成立了,并且在建筑工地現(xiàn)場召開了第一次工作會議。在會議上,此案被定性為‘一一二特大惡性殺人碎尸案’,同時確定了幾個主攻方向:一是在全市范圍內(nèi)進行搜排,尋找死者尸體的其他部分;二是調(diào)查近期市內(nèi)失蹤的女性人口,確定尸源;三是加強巡邏和安全警示,以防歹徒再次行兇。” “嗯。”羅飛沉吟著點點頭,“方向是沒問題的,后來的進展如何?” “尋找尸體方面,很快就有了新的發(fā)現(xiàn)。協(xié)查人員先是在延凌路的一處垃圾堆里又找到了一個黑色塑料袋,袋子里裝有近十斤的人體rou片和兩根手指;到接近中午的時候,在東繞城公路旁的草叢中又發(fā)現(xiàn)了一個用破舊床單卷起的包裹,在包裹內(nèi)找到了第三個裝有人體rou片和手指的塑料袋,除此之外,包裹里還有一整套女性的內(nèi)外衣物,同樣也是折疊得整整齊齊——不過在此之后,警方就再也沒有找到過其他的死者遺骸。” “這樣的話,一共就是三包rou片,還有一個裝有頭顱和內(nèi)臟的旅行包?” “是的。” “三包rou片一共不到三十斤吧?也就是說,死者遺骸有一半以上都沒有找到,包括她的主體骨骼。” “是的。”黃杰遠看起來有些沮喪,然后他主動解釋道,“這其中的原因,我們也專門分析過:多半是案犯對剩余尸骸的拋棄采取了更加隱蔽的方式,比如說掩埋、焚燒,或者是拋棄到城郊野外等等。當然,社會上還有一些毫無根據(jù)的謠言……” “被吃了?”因為此前聽過慕劍云的講述,所以羅飛立刻就想到那謠言會是怎樣的,他幾乎不用思索就搖頭否定說,“這種可能性基本上不用考慮了。如果那真的是一個吃人的惡魔,他肯定不會把骨骼留下,卻把rou片到處亂扔吧?” 慕劍云點頭表示認同。可怕的吃人謠言經(jīng)羅飛澄清之后,她的臉色看起來也舒緩了一些。 “好了,現(xiàn)在說說尸源是怎么確定的吧。”羅飛的思路毫不停歇地沿著案情繼續(xù)往前推進。 黃杰遠重又點起一根香煙,深吸了一口后說道:“我們先是排查了全市近期的失蹤人口,但沒有找到目標。無奈之下,我們又在全市發(fā)行量最大的日報上登了認尸公告,并且附上了死者的衣物照片——紅色的羽絨服,就是慕老師上學時看到過的那張。然后到了一月十五號的時候,職業(yè)大學的幾個女生來聯(lián)系專案組,說她們宿舍的一個同學有好幾天沒回來了,而認尸公告里的那件羽絨服很像是她平時穿的衣服。 專案組立刻帶著這幾個女生對死者衣物進行了實體辨認。她們一致認為那幾件衣服就是失蹤的同學所穿。這個時候我心里已經(jīng)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了。隨后那幾個女生又提出來要看看尸體,我還不想讓她們看,那確實是太恐怖了。不過那幾個女生卻要堅持——也是同學一場的,確實放心不下吧。于是我就把膽子最大的一個女生帶到了法醫(yī)那里,她只對那顆頭顱瞄了一眼就確定說:‘就是她,就是她!’同時她像蝦米一樣躬著身體,連哭帶吐的,鼻涕、眼淚、胃液什么的全都出來了。不過死者的身份終于得到確定:本市職業(yè)大學財會專業(yè)大二的學生馮春玲。” “職業(yè)大學的學生……她是哪天開始失蹤的?” “一月十號上午外出,此后就一直沒有回來。” “那就是有五天的時間了?這么長的時間,她的同學就沒有警覺?學校也不管嗎?”羅飛頗有些奇怪地問道。 “那時是期末,大學里的課程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學生們都在復習備考,所以校方并不知道馮春玲失蹤的事情。至于她的宿舍同學雖然知道情況,但也沒有多想。因為死者此前就有過夜不歸宿的先例。而且她的老家距離省城也就兩百公里的路程,回家復習去了也不一定。如果不是那幾個女孩看到了認尸公告,恐怕死者身份的確認還要拖延幾天呢。” 是這樣?這倒也說得通。不過很顯然死者與舍友間的關系并不親近,否則別人不至于對她的行蹤一點都不了解。為了驗證自己的這個推測,羅飛便又問黃杰遠:“根據(jù)你們后續(xù)的調(diào)查,死者是個什么樣的人?” “死者馮春玲一九七二年出生,遇害時還不滿二十周歲。據(jù)她的同學反應,此人的性格比較內(nèi)向,甚至是有些孤僻。平時她很少在宿舍里和舍友們相處,即使在的時候,也多半是一個人聽歌、看書什么的。她大部分的課余時間都是在校外渡過,不過具體在干些什么,有哪些朋友,卻很少有人知道。” 羅飛“嗯”了一聲,這番描述和自己的判斷基本吻合,然后他又輕輕地咂著嘴說道:“如果這樣的話,就給警方分析死者的社會關系帶來不小的難度了。” “確實如此。”黃杰遠搖晃著手中的香煙,像是訴苦一般地說道:“如果是現(xiàn)在就好了,去手機營業(yè)廳把死者的通話記錄調(diào)出來一看,所有的聯(lián)系人一目了然。可當時根本沒有這樣的聯(lián)系方式,警方只能靠調(diào)查走訪的方法去了解死者曾和哪些人有過接觸。可由于死者在學校一貫保持著獨來獨往的風格,這樣的走訪就很難獲得有效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