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節
“因為你翻動過我的背包。”羅飛很爽快地回答說。 “那又怎么樣呢?”曾日華不甘心地追問,“我確定保持了背包的位置和包里的東西和原來是一個樣的。” “但是背包拉鏈頭的位置變化了。原先有七格拉鏈扣沒有閉合,你翻完包再把拉鏈拉上的時候,卻有八格拉鏈扣沒有閉合。” “就是這個?”曾日華看起來將信將疑。 羅飛淡淡地點著頭:“就是這個。” “可是……你怎么能……”曾日華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在拉合拉鏈的時候,通常沒人會把拉鏈完全拉到底部,末端或多或少都會留有一些未閉合的鏈扣。那天曾日華拉開羅飛背包的時候,也意識到這個問題,所以他還特意觀察了拉鏈頭所在的位置,這樣他在重新拉上拉鏈的時候,基本讓拉鏈頭還回到相同的位置上。可這么做還是留下了破綻!他實在無法想象:羅飛居然能分辨出七格拉鏈扣和八格拉鏈扣之間的區別。 “這個差別也太細微了吧,一格拉鏈扣,也就一個毫米的寬度,你怎么能看得出來?”他把心中的困惑說了出來,“難道……難道你拉拉鏈的時候還會去數那些剩下的鏈扣嗎?” 羅飛的回答更讓他詫異:“是的。我數了。” 曾日華瞪大眼睛看著羅飛,半晌后才明白一些似的:“你對我們有戒備?所以你一直都在防著我們?” “不。”羅飛卻否定了對方的這種猜測,“沒有那么復雜,這只是我的習慣而已。” “習慣?哪有這種習慣?”曾日華顯然不相信羅飛的解釋,“不可能,你在騙我——嘿嘿,其實也沒什么,當時大家還不熟悉,彼此之間有戒備也是正常的。” 羅飛笑了笑,他沉默了一小會,忽然說道:“這個樓層的電梯間門口鋪著一張地毯,你記得嗎?” 曾日華茫然地點點頭,不知道對方為什么忽然提起這個。 “地毯在遠離電梯門那側的邊緣上,有一處破損,形成了一個不到一公分長的缺口,這個你看到了嗎?”羅飛又問道。 這次曾日華搖了搖頭,神色愈發茫然。 而羅飛還沒有說完。 “那個缺口正好和地毯下的拼木地板從東往西數的第十二條縫隙相吻合——你如果不相信,現在就可以去看一看。” “這個……你也數過?”曾日華倒不懷疑羅飛的話,他只是不理解對方的行為。 “是的。我數過。”羅飛淡然道,“從我住進招待所的那天開始,這個情況就從未有任何變化。所以我知道,招待所的保潔員在打掃衛生的時候,從來不會掀開地毯去擦拭被覆蓋住的那部分木板。” “可是……你研究這個有什么意義呢?你在給保潔員打分嗎?”曾日華在一頭霧水中仍忘不了耍耍貧嘴。 “沒有意義。”羅飛挑了挑他的眉頭,“這只是我的習慣。如果你還不相信,我還可以告訴你更多的沒有意義的東西。” 曾日華顯得很有興趣:“還有什么?” “招待所前臺的掛鐘,顯示悉尼時間的那一個比標準時間慢了一分二十三秒,而顯示倫敦時間的那個,又比標準時間快了五十四秒;今天在前臺當值的那個女孩,她的發繩是藍色的,并且在辮子上繞了四圈;招待所院子里有五輛車已經超過兩天沒有動過,其中車號9563的那輛帕薩特左前輪正好壓住了地面陰井蓋的三根鐵條;還有你……你上午開會時所用的油筆裝在了你警服的左側內兜里,如果現在筆芯里還剩下五分之二的油墨量,那說明你后來很少或者沒有使用過這支油筆。” 聽羅飛滔滔地說到這里,曾日華立刻從自己警服的左側內兜掏出了那支油筆,筆芯中的油墨量正如羅飛所說停留在五分之二的位置。曾日華愣了片刻后,這才輕嘆著搖搖頭,臉上露出贊服的神色。 “真的只是習慣……可怕的習慣……”曾日華看著羅飛,眼神像是在看一個從沒見過的怪物,然后他又困惑地問道:“那你要花多少時間去維持你的習慣?你又要以多大的腦容量來儲存這么多的信息?” 羅飛卻只是不以為然地笑了笑,解答說:“并不需要花費額外的時間,因為這些工作都是在日常活動中順帶完成的。你每天都會路過招待所的前臺,如果你只是無所事事般地走過去,那你就不會看到任何東西;而我卻喜歡觀察,一邊走一邊觀察,沒有什么目的性,但卻因此而注意到很多東西。同樣,當我拉上背包拉鏈的時候,我的目光便會掃過剩余的鏈扣,順勢數清它們的數目并不困難。做到這些也不需要過人的腦容量,因為我并沒有把所有觀察到的東西全都記在腦子里,事實上,我只記憶新近看到的那些信息。比如我再一次拉上拉鏈的時候,我就會記住一個新的鏈扣數,同時忘掉以前的那個。套用電腦中的術語:我并不是在不停的儲存,我只是在不停的更新而已。” “我明白了……”曾日華終于釋然地點點頭,“這確實就是一個習慣:隨時隨地觀察身邊的一切事物,并且將相關信息像計算機一樣精準的記錄下來。這么說起來似乎不難,可是又有幾個人能真的做到?” “我從小就有這樣的習慣。后來上了警校,我又刻意強化了這方面的訓練。所以在二十年前這種習慣就已經深入到我的行為中,成為了我的生活方式。對我而言,完成類似的工作就像吃飯睡覺一樣,是非常普通、也非常簡單的事情。” “難怪……”曾日華的情緒由釋然又轉變成感慨,“難怪所有的人都對四一八血案中那‘兩分鐘的時差’不以為意,唯獨你卻能從中破解出整個案件的玄妙。兩分鐘對普通人來說是非常短暫的,短得完全可以無視;而在你的生活系統中,這卻是一個巨大到無法回避的變化。袁志邦的苦心經營就毀在了這兩分鐘的時差上。嘿嘿,連他都斗不過你,我栽在你手里,也算是心服口服。” 羅飛卻不愿接受對方的這番夸贊,他黯然搖搖頭:“擊敗袁志邦的人并不是我……在他的計劃中本沒有這兩分鐘的誤差……是孟蕓……” 羅飛沒有把話說完,他不想多說了,因為他知道別人很難理解他、袁志邦以及孟蕓三人間的感覺。他們互相爭斗又互相欣賞,雖然每個人都因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但羅飛并不愿其他人看扁自己曾經的對手。 聽羅飛說到孟蕓的名字,曾日華識趣地露出些許沉痛神色,沒有就那個話題再追問下去。不過他先前的那股興奮勁還沒有沉靜下來,稍歇了片刻之后,又挑起眉頭說道:“羅隊,你知道自己像什么嗎?” “什么?” “獵犬!你是一只天生的獵犬!”小伙子激動起來,也不管言辭是否合適,“你走到哪里都嗅來嗅去,對一切都充滿了關注,這就是你的天性。面對這樣的獵犬,有什么獵物能逃脫它的追捕呢?就算是eumenides也不能!” 羅飛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他知道曾日華是個胸無城府的熱情青年,而自己則必須保持冷靜:eumenides,那絕不是一個容易對付的家伙。 曾日華似乎意猶未盡,舔舔嘴唇還想再說些什么。羅飛卻在此時抬腕做了個看表的動作——時針已經越過了夜間十點的位置。 “好了,不早了。”羅飛知道對方饒舌得很,便決定主動結束這場交談,“早點休息吧,這兩天大家都很辛苦,要抓緊機會修養精神。” “好吧……”曾日華無奈地將正要冒出的話頭咽了回去,“那我就回屋去了。”他起身走出兩步,忽然又想起什么,轉頭叮囑道:“慕老師說了,她明天一看你的頭發,就知道你用沒用她買的洗發水。” 羅飛“呵”地一笑,看看茶幾上的那些日用品,寒冷秋意中亦泛出了一股別樣的暖意。 ※※※ 十月三十一日,凌晨兩點五十分。 東林路是省城著名的“酒吧一條街”。略顯狹窄的街道兩側林立著各式酒吧、夜總會等娛樂場,眩目的霓虹燈爭芳斗艷,輝映出這個城市中最為璀璨的夜景。 不過即使是這樣的場所,此刻喧囂也難免要走向尾聲——因為時間實在已經太晚了。三三兩兩的摩登男女們從諸多會所中走出,形容疲憊,醉意熏然。他們剛剛在音樂和美酒中發泄完過剩的精力,現在要做的就是找個安靜的角落,或者沉沉地睡去,或者去享受一些更加私密的放縱。 在某一間酒吧內,情況又有所不同。這個酒吧的門臉不大,所處的位置也難稱理想。它位于東林路末端的一個拐口,招牌被兩側高大的建筑遮擋,不仔細看的話很容易錯過。酒吧的主人對此似乎不以為意。他反而將酒吧的招牌設計成了黑色,并且完全沒有霓虹的勾映。這樣的招牌在夜色中顯得極為隱晦,好像是生怕被來往者看見一樣。 你只有走到近前,著意地辨認一番,才能看出那招牌上的字跡來。 “黑魔力酒吧”,字體怪異,透出一種詭譎的氣息。 在酒吧門口站著兩個身材高大的帥小伙,他們也穿著一身黑色的衣服,似乎要與周圍的夜色融為一體。 很顯然,這兩個小伙子就是“黑魔力酒吧”的門童。不過與普通門童不太一樣,他們的任務不是迎接客人,而是阻攔客人。偶爾有閑散客人想要進入的時候,他們便會伸手攔住門口,然后客氣地說道:“請出示會員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