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節
至少有一個人是和自己同病相憐的,他此刻又會藏身在這城市中的哪一個角落? 他們互相躲藏又互相打量著,忍受孤獨的同時卻享受著爭斗的刺激。在某些方面,他們是如此的相象,可他們又如同是一枚硬幣的正反兩面,從鑄造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永無重合的那一天。 eumenides,十八年前羅飛親手創造出這個角色,他的人生因此走向一個巨大的轉折點,而現在,當他重新面對這個角色的時候,他是否有能力將那痛苦的軌跡扭轉回來? 羅飛也無法給出答案,他只知道:自己和eumenides正在走向一場無法回避的碰撞,他們同樣期待,也同樣畏懼那碰撞后的最終結局。 羅飛的思緒就這樣凌亂地飄散著,直到門鈴聲將他拖回到現實中來。 羅飛過去打開了屋門,門口站著的是曾日華。 “羅隊。沒打攪你吧?”小伙子觀察到羅飛臉上殘留的沉凝神色,便試探似地問了一句。 “哦……沒有,沒有。”羅飛笑了笑,趁勢調整了一下自己的狀態,然后他反問道,“你怎么來了?沒回家嗎?” “嗨,我一個單身漢,回不回家的有什么區別?再說這里吃住都方便,還有人打掃衛生。”曾日華笑嘻嘻地說道。 “那進來坐吧。”羅飛讓開通路,同時半開玩笑地看著曾日華,“這屋子你也熟,就別客氣了。” 曾日華一愣,隨即明白羅飛所指:此前韓灝指揮專案組的時候,自己曾奉命偷偷搜查過羅飛的房間。現在卻時過境遷,羅飛已成了信任的專案組組長。他只能“嘿嘿”干笑兩聲,裝糊涂不接對方的話茬。 羅飛招招手,示意客人坐下。同時他看到對方手里提著個塑料袋,就隨口問了句:“那是什么東西?” “哦,一些生活用品。”曾日華把塑料袋推到羅飛面前。后者打開一看,卻是洗發液、香皂、牙刷之類的東西。 “招待所提供的一次性用具質量很差的,那個牙刷硬得,能把牙齦刷出血來。你在這里也不是一天兩天的,有些事情不要湊活。”曾日華說到這里,發現羅飛的眼神變得有些奇怪,連忙補充解釋道,“羅隊,你別誤會……這些都是慕老師托我捎給你的,剛才我說的,也是她托我轉達的話。” 羅飛恍然般“呵”地一笑:“我說呢,你這個邋遢光棍,怎么還能想到這些……”他這次來得匆忙,確實沒有帶著生活用品。這些東西還真有些雪中送炭的意思。羅飛不禁隱隱感到了些暖意,同時他又注意到什么,眼神往對方腦袋上飛了一下,“嗯?理過發了啊,這也是慕老師的功勞吧。” 的確,曾日華頭頂那堆亂蓬蓬的“鳥窩”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頭干凈利落的短發。小伙子也因此顯得精神了很多。 “嘿嘿,什么都瞞不過你。”曾日華道,“晚上我請慕老師吃飯了,她說實在受不了我的頭皮屑,飯后就硬拉著我去理了發。然后她還買了瓶去屑的洗發水給我,同時也給你買了這包東西。”他一邊說一邊習慣性地撓了撓頭皮,這次未再出現“雪花”飄飛的盛況。 “那我還是沾了你的光了。”羅飛微笑著說道。自從前幾日曾日華救了慕劍云之后,這兩個年輕人之間的關系顯然親近了很多。這些都被羅飛看在眼里。 曾日華卻看著羅飛搖了搖頭:“那倒不一定,也許是我沾了你的光呢。” 羅飛不解:“什么意思?” “慕老師買好這些生活用品,讓我送給你。她那個時候的神情很不自然——”曾日華撇著嘴說,“——所以我懷疑,她陪著我墨跡半天,其實目的只是想讓我稍這些東西而已。” “那她又何必?”羅飛難以認同,“直接交給我不行嗎?” “你聽說過吃人參的母雞嗎?”曾日華突然冒出一句,“我覺得自己就是那只母雞。” 羅飛皺起眉頭,完全不明白對方在說什么了。 “清代曾有一個大戶人家,小姐身體弱,想要進補人參。但是直接吃人參藥力太沖,女孩子受不了。于是他們就把人參剁碎了喂母雞,然后把母雞下的蛋再給小姐吃。這樣人參的藥效就到了雞蛋里,起到一個緩沖的作用。所以老母雞雖然吃到了人參,可只不過是給小姐做嫁衣呀。”曾日華講完這個故事后,嘆著氣說道,“我呢,也和這母雞一樣,慕老師不好意思直接把東西送給你,所以才設計這么個大圈子讓我來代勞。” 羅飛一怔,心中泛起一種奇怪的感覺,就像當年他在恐怖谷入獄時,哈摩族女孩許曉雯隔著獄門喂他吃rou時一般。不過他很快就把那感覺壓了下去,因為在他的心靈深處,有些東西是永遠無法逾越的。 “好了,不說這個了。反正我已經完成了任務,明天好向慕老師交差。”曾日華是個心無芥蒂的人,并不在意羅飛心中的微妙變化。他從口袋里摸出一張紙遞給對方,換了個話題道:“看看這個吧,這是我真正的任務——向專案組長交差。” 羅飛接過那張紙展開,上面的內容不多,卻是一條人物信息:“黃杰遠,男,43歲,現任黑魔力酒吧老板,手機:13020011590。” 曾日華在一旁解釋著:“黃杰遠。十八年前的一三零劫持人質案件,他正是丁科的助手。所以除了丁科之外,他就是最了解那起案件的人了。” 羅飛笑了,明白這才是曾日華此行的真正來意。因為已經知道eumenides正是當年一三零劫持案件的兇犯遺孤,所以專案組便把當年的涉案警員確定為尋訪目標。雖然一天內連續發生了吳寅午跳樓、韓灝約見妻兒兩起重大事件,但曾日華并未放棄對一三零事件的追查,現在他已經把最重要的一條線索送到了自己手里。 羅飛由衷地贊了句:“很好。”小伙子雖然性格不羈,但工作的能力和主動性還是勿庸置疑的。 “可惜只查到了這一個人。”曾日華卻翻著眼皮,似乎對自己并不滿意,“丁科是沒指望了——整個省城警界已經找了他十年……其他的幾個人,有的已經不在世;另外一個叫鐘云的——就是當年直接擊斃兇犯文紅兵的那個特警狙擊手——怎么也查不到他的信息,很奇怪……” 羅飛“嗯”了一聲道:“那可能是化名。” “化名?” “因為打死了人,雖然是兇犯,但也會對執行者造成諸多壓力。所以他如果不愿意公開身份,是允許使用化名的。” “哦。”曾日華點點頭,對羅飛的解釋表示理解,同時推著眼鏡說道:“那要找這個人的話,我可沒辦法了。” “找到黃杰遠,就不愁找不到他。不過——”羅飛口風一轉,“——我倒不建議找他,因為找不到他,對他正是一種保護。” “確實如此。”曾日華一點即透。對eumenides來說,如果他要報仇,那么目標名單中顯然不會少了這個直接擊斃父親的狙擊手。現在大家都不知道這個人是誰,相對來說他倒安全了。 “那我們可要趕快聯系這個黃杰遠啊。”小伙子又說道,“如果讓eumenides先找到他,那我們就被動了——要不要我現在就打個電話?” 說話間,曾日華已經把手機摸了出來。事實上以他的性格,早就按捺不住了。不過此前在韓灝當組長時很反感手下人越權行事,曾日華有過教訓,所以這次沒有貿然行動,而是先向羅飛作了匯報。 “先別急。”羅飛揮手制止了曾日華的動作,“現在已經挺晚的了,明天再說吧。” “挺晚的了?”曾日華一愣,顯得對羅飛的這個理由不太理解,他躊躇了片刻,想要提醒對方似的強調了一句,“我們可是在和eumenides搶時間啊。” “我知道。”羅飛凝起目光看著對方,然后他又輕輕吐出三個字來:“聽我的。” 羅飛的眼神中似乎藏著些不能明言的東西,但同時也透露出命令般的堅定。曾日華急躁的情緒便在這目光中安定下來。 同樣是專案組組長,韓灝下命令時通常是強勢的、不容辯駁的口吻,羅飛此時的態度與其相比要柔和許多,但這柔和卻又似藏著無盡的綿力,讓人更加地無法抗拒。 “好吧。一切都聽你的安排。”曾日華在這綿力下順服地說道,“如果需要我做什么,隨時吩咐都可以。” “放心吧。有你大展身手的時候。”羅飛的目光中此時又充滿了勉勵的意味。 “行,那我就不cao這個心了。”曾日華徹底放松了,他的眼珠轉了兩轉,思維又跳到了別處:“哎,羅隊,有個問題我實在是憋不住了,非得問問你不可。” “什么?” “上次我來過你的房間,你是怎么知道的呢?”曾日華納悶地撓撓頭,“我可是萬分小心,應該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