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肴需要配以美酒，但他知道酒精會降低自己的思維能力，同時還會放縱本可以壓抑住的情緒，這個道理老師早就教導(dǎo)過他，而且他也切身體驗過其中的危害。

    他從此之后再不多飲。

    還好此刻能有用以佐肴的并不只是美酒，還有一樣美好的東西他是可以盡情享用的。

    音樂。

    美妙的音樂來自于餐廳的中央。在那里有一個兩丈方圓的人工水池，水池中心處的平臺被設(shè)置成了小小的表演區(qū)。

    水面可以反射聲波，這樣表演區(qū)中傳出的音樂便會更加的清晰和悅耳。經(jīng)營者將中國古典園林中常用的技巧借鑒到了自己的餐廳中，其良苦的匠心可見一斑。

    表演是多維的，有時候是鋼琴獨奏，有時候是女聲獨唱，也有的時候是精致的水鄉(xiāng)舞蹈……不過這些都不是他的喜愛，他每次來到這里，便是要等待于晚上九點鐘開始的小提琴獨奏。

    琴聲悠揚空靈，最適于洗去人們心頭的俗世塵埃。

    演奏者是個年輕的女子，她面容清秀，烏黑的長發(fā)如瀑布般散在肩頭，純白色的緊身袖衫毫不吝嗇地勾勒出她的玲瓏身段，配著一襲翠綠的長裙，整個人就像是盛開在碧水中央的一朵潔白蓮花。

    在演奏的時候她總是閉著眼睛，也許這樣能夠讓她更加專注地發(fā)揮出自己全部的音樂才能。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喜歡聽她的音樂。反正他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那音樂似乎在引導(dǎo)著他，要帶著他走向一個早已遠去的美好世界。

    當一曲快要終了的時候，他把服務(wù)生叫到面前。

    “給那個女孩送一束最大的百合，記在我的賬上?！?/br>
    給自己欣賞的表演者鮮花，這是綠陽春餐廳里的一個傳統(tǒng)?；ǖ膬r格很貴，但餐廳會把其中一半費用轉(zhuǎn)到表演者的當場酬勞里。事實上這是客人對演員一種最為實際的鼓勵和贊許。

    “好的。”服務(wù)生謙卑地彎下腰，“先生需要留言嗎？”

    他搖搖頭：“你也不需要告訴她是誰送的。”

    “我明白了。”服務(wù)生鞠躬離去。而當女孩結(jié)束這一曲的演奏之后，那一束百合也如約送到了她的手中。

    女孩站起身，百合在她胸前散發(fā)著清香。她向著聽眾們深深地鞠了一躬以示謝意，同時她睜開了眼睛，像是要在人叢中尋找到那個給她送花的人。

    他從不希望自己被別人找到，這次也不例外。不過他卻端坐不動，坦然迎接著女孩的目光。

    他知道對方不可能看到自己。

    在那女孩美麗的臉龐上，一雙大眼睛卻是如此地蒼白無神。

    她是一個雙目失明的瞎子。

    ※※※

    二○○二年十月二十七日，上午八點。

    羅飛在上班的第一時間來到了市公安局的局長辦公室，在這里他見到了那個一手將他調(diào)入省城刑警隊的宋局長。

    這是一個年過半百的中年男子，他個子不高，身材已有些微微發(fā)福，腦門頂上的頭發(fā)也脫落了不少，露出锃亮亮的頭殼來。不過這些都不妨礙他獨有的那份威嚴儀態(tài)，這是一種內(nèi)在的氣質(zhì)，決不會隨著時光的變遷而衰退半分。

    羅飛已經(jīng)換上了刑警隊長的服飾，他面對著自己的上級領(lǐng)導(dǎo)敬了一個莊重有力的警禮：“刑警隊長羅飛向您報到！”

    “羅飛……”宋局長那渾厚的男聲沉吟了許久，最后卻只說出了短短的一句，“這么多年委屈你了?！?/br>
    羅飛的鼻子驀地一酸，心中的感慨如海浪般起伏。不過他很快把這些情緒都壓抑在了心底，在他的臉上，堅毅的神色很快便取代了一掃而過的痛苦。

    “如果沒有當年的那起案件，你早已是我的屬下了?！彼尉珠L看著羅飛一聲輕嘆，“你知道嗎，那時所有的警隊都緊盯著兩個省警校有史以來最出色的學(xué)員，一個是你，一個是袁志邦?！?/br>
    羅飛迎著宋局長的目光，然后他一字一字有力地回復(fù)道：“現(xiàn)在也還不晚?！?/br>
    宋局長現(xiàn)出一絲微笑，對這樣的屬下，他還需要說什么多余的話嗎？

    “去吧，去抓住他！”這就是他對本次會面最后的總結(jié)陳詞。

    十五分鐘之后，刑警大隊會議室內(nèi)。

    四一八專案組的成員再次齊聚在一起，他們正在觀看投影儀上播放的一個視頻短片。

    短片是用普通的便攜式dv所拍攝，畫面較為模糊，再加上拍攝者本身的水平實在業(yè)余，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抖動和毫無規(guī)律的鏡頭切換都給觀看者帶來了不少困擾。

    好在這些并沒有影響到視頻內(nèi)容的體現(xiàn)。

    總長4分55秒的視頻，是從一句臟話開始的。

    “這他媽的就是地理課?！币幻麕еS耳環(huán)的高中男生對著dv鏡頭說道。隨后鏡頭被拉開，出現(xiàn)了一間教室的背景。在教師最前方的講臺部位，一名頭戴白色帽子的老教師正在給二十余余名學(xué)生授課。

    畫面上，講臺下的學(xué)生顯然不在聽課：有人伏案睡覺，有人大聲閑談，有人對著鏡頭比劃下流手勢。不過這些都還不算什么，因為很快有個卷毛頭發(fā)的男生高聲起哄說：“下面讓我們的謝冠龍同學(xué)給大家表演一下?！?/br>
    黃耳環(huán)迅速離座起身，徑直走向老教師，劈頭拽下了后者的帽子。老教師一言不發(fā)地看著黃耳環(huán)，滿臉的無奈和窘迫。

    黃耳環(huán)拿著帽子調(diào)戲般地晃了兩圈，然后又扣回到老師頭上。他帶著笑容返回座位，并對鏡頭得意招手。

    老教師屈辱地站在原地，片刻停頓之后，他選擇了繼續(xù)授課。

    可他的授課聲馬上就被辱罵聲和嬉戲聲淹沒。在這個高中課堂上，黃耳環(huán)和“攝像師”到處走動，男生女生隨意起立打鬧，互扔雜物，臟話與哄笑一直回蕩在教室內(nèi)。

    大約1分鐘之后，黃耳環(huán)再次走上講臺，這次他試圖用手指去彈老教師的臉頰，老教師慌忙躲在一旁。

    “你們不要影響別人?！崩辖處熀翢o底氣地抗議了一句，而這樣的抗議顯然是徒勞的。鏡頭轉(zhuǎn)開，卷毛頭對著dv說道：“那就是一傻逼，弄死他。”隨后，一個空的礦泉水瓶從卷毛的手里飛出來，直奔講臺的方向而去。

    在視頻的最后，拍攝者把鏡頭對著自己的臉，這是一個胖胖的圓臉女孩，她得意洋洋地解說道：“看到了沒有？這就是我們班，無所不能的全能班?！?/br>
    視頻播完之后，現(xiàn)場的專案組成員都在暗暗地搖著頭。他們無法想象這是一個正在上課的課堂，更無法想象畫面中的那些言行是一幫學(xué)生針對他們年邁的老師而為。

    主持會議的羅飛也陷于愕然，這個社會的某些變化確實已到了令人難以理解的地步。如果只看到這段視頻，他此刻一定會氣得拍案而起，恨不能將這幫小兔崽子從畫面中揪出來暴扁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