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節
市公安局刑警大隊審訊室。 尹劍帶著一種極為復雜的心情走進了審訊室內,他將要面對一名特殊的嫌疑人。對他來說,這名嫌疑人的犯罪事實是如此的清晰,可這場審訊無疑又是他刑警生涯中最為艱難的一次。 這種感覺不光尹劍有,審訊室里的其他干警也無不例外。 事實上,對韓灝的審訊已經持續了一整天的時間,可審訊筆錄上還未出現任何有價值的記載。在提審干警的眼中,韓灝那威嚴的不可違抗的大隊長形象早已根深蒂固,即便此人現在已經成為了鐵柵欄后的疑犯,他們還是無法將那巨大的心理落差調整過來。韓灝也因此得到了遠超普通犯人的待遇。因為被關在鐵柵欄之后,他的手銬甚至都被摘掉了。 而另一方面,這些下層警官的審訊技巧很多都是經韓灝手把手地言傳身教而來,現在反過來要將這些技巧用在“師父”身上,這種貽笑大方地事情又有誰能泰然處之呢? 所以當尹劍進入屋里之后,原本在主持審訊的干警趙鋮立刻起身湊到尹劍面前嘀咕道:“你可來了??旖舆^去吧,這活我實在是干不下去了?!?/br> “什么情況?”尹劍壓低聲音問道。 “他什么也不說,就是說要等你來?!?/br> 尹劍點點頭:“我知道了,你先撤吧。” 趙鋮如釋重負般長出了一口氣,退出了屋外,尹劍則在他空出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鐵窗內的韓灝一言不發地看著尹劍,他的雙眼布滿了血絲。 “韓隊……”尹劍躊躇著,不知該從哪里說起。 韓灝“嗤”地冷笑了一聲:“還叫我韓隊干什么?你現在應該叫我犯罪嫌疑人韓灝!我以前是怎么叫你的?在氣勢上輸給對方,你的審訊就輸了一半!” “韓……韓隊……”尹劍努力了片刻,仍然無法改口。他索性徹底放下了身段,用三分懇求的語氣說道:“你就別為難我們了,是什么情況就著實說吧!” 他這樣的態度反而讓韓灝愣住了,后者怔了半晌之后,這才反問:“你怎么才來?” “局里有些安排。”尹劍略一猶豫,還是把實話說了出來,“是人事調動方面的事情……羅飛會成為市刑警隊的代理大隊長?!?/br> 韓灝只覺得心口一陣氣血翻涌,抑郁難當。要知道人的境遇就怕對比。短短一兩天之前,這個羅飛還是自己眼中的犯罪嫌疑人,可現在雙方的處境卻完全掉了個。驟然得到這樣的消息,實在是令人難以承受。 良久之后韓灝才緩過勁來,苦笑著問道:“他什么時候上任?” “調令已經發下去了,應該明天就會正式上任。” “好啊?!表n灝閉起眼睛輕嘆一聲,“正好可以趕上對我的審訊,這下他可有機會出一口惡氣了。” 尹劍顯然不認為羅飛會如韓灝般睚眥必報,不過他還是勸解道:“韓隊,你就別拖到他來了。有什么情況就跟我們說了吧,大家畢竟都是你的弟兄,怎么也不能給你難堪……” 尹劍語氣誠懇,韓灝也不免有些動容。不過沉默片刻之后,他還是搖了搖頭:“今天說不了……我太累了,我需要好好地休息一下。” “好吧?!痹谶@樣的氣氛下,尹劍也樂于給自己先找個臺階。他看看身邊的兩個干警,“你們先把韓隊長帶下去休息吧?!?/br> “這個……”一個小干警似乎有些糊涂,渾渾然問了句,“怎么帶?” 尹劍咬了咬嘴唇:“什么怎么帶?按制度來?!?/br> “是!”小干警答應得雖然干脆,但真來到韓灝面前時又變得畏畏縮縮的樣子,“韓隊長,我……” 韓灝主動把雙手伸出來:“銬吧?!?/br> 小干警一邊給韓灝帶上手銬,一邊說道:“你身上的東西……還得清一下?!?/br> 韓灝抬起胳膊,讓小干警從他口袋里把鑰匙、證件、錢包、手機等等的物件全都清了出來。當這一切完成之后,小干警的目光又盯在了韓灝的脖子上。 那里帶著一個金屬質地的掛墜,按照規定,這也是必須取下來的。 韓灝注意到對方的目光,淡淡地說道:“這里面是我兒子的照片?!?/br> 小干警求助地看向了尹劍。 尹劍略一猶豫:“你把那個墜子檢查一下吧。” 墜子看起來并沒有什么問題,那其實是一個可以翻蓋的銅制鏡框,將翻蓋打開之后,有機玻璃的扣面下的確壓著一張照片。照片上那個七八歲大的小男孩露著胖乎乎的笑臉,惹人喜愛。 這樣的墜子唯一的安全隱患便是可能有的嫌疑人會將其用于吞咽自殺,但尹劍相信韓灝決不會這么做,所以他最終允許韓灝將墜子佩戴在身上。 韓灝的心血沸騰了一下,不過這個變化絲毫沒有在他的臉上顯現出來。 他猜到干警決不會把扣面拆下,再揭開那張照片。所以沒人會發現藏在照片背面的那一段鐵絲。 對于一個身懷絕技的前刑警隊長來說,這一小段不起眼的鐵絲卻能承載住太多的期望…… ※※※ 晚二十一點零三分。 每次任務之后,他都要找個地方美餐一頓。最近他愛上了淮揚菜。 綠陽春餐廳,全市最好的淮揚菜餐館。這里裝修高檔,環境優雅,往來的賓客多是些舉止得體的社會上流人士。 當他來到這里的時候,他的裝著打扮像極了一個年輕的高端白領。他總是坐在最角落的那張小桌。這是一個能觀控全局的位置,不管他到什么場合,找到并占據這樣一個位置都是他首先要做的事情。 四周的燈光柔和舒適,桌上的餐具古樸典雅,兩側墻面的壁紙上繪著淡致的青竹……這樣的環境讓他感到非常的滿意。 在這里他的心可以安靜下來。 當然,更加令他滿意的還是那些餐具中盛放的菜品。 一盅清蒸獅子頭,rou質細嫩,湯汁鮮而不膩;一盤燙干絲,刀功精湛,口感爽滑;還有魚。 就像川菜少不了辣子一樣,淮揚菜里也不能缺了河鮮?,F在正是鱖魚肥美的季節,所以桌上的主菜正是一道紅燒鱖魚。扁嘴闊身的鱖魚靜臥在濃稠的芡湯中,周圍則點綴著一圈碧綠鮮嫩的菜心,整盤菜散發出一種蠱人心魄的香氣。 他夾起了一顆菜心送入口中,然后他放下筷子,端起了面前的一只高腳酒杯。杯中的葡萄酒閃著暗紅的光澤,顯然詩上好的佳釀。不過他并沒有急著飲酒,而是慢慢地咀嚼著那顆菜心,隨著每一下的咀嚼,鱖魚的鮮香便從菜心的纖維中彌散出來,在齒頰之間悠然綿轉。等這一口的香味漸漸散去之后,他才把舉了良久的高腳杯湊到唇邊,輕輕地啜了一口。 非常小的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