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節(jié)
慕劍云試圖把自己帶入羅飛的角色去思考這些問題,這就是她在曾日華到來時正在做的事情。 “這么簡單的道理,羅飛應該比我們更加清楚。如果他仍然堅持這個時差,你要考慮一下,他是否有些事在騙你?”曾日華忽然冒出這么一句話來,而他的語氣竟像是已有了幾分把握一般。 慕劍云被點中心里的所想,眉頭一跳:“你指……哪些事?” “比如說,孟蕓的死。你能肯定羅飛一定說了實話嗎?” 慕劍云心中一凜,她非常明白對方的意思:孟蕓是羅飛的愛人,這種愛因為當年的變故或許會變得更加深重。如果孟蕓沒死,那她無疑將成為案件的嫌疑人。羅飛會不會因此而隱瞞這個事實,干擾警方視線以保護自己的愛人?或者,他希望獨自去解開其中的秘密? 這個猜測令慕劍云感到興奮。是的,在物證中心,羅飛的眼淚令她深信孟蕓的確已死,可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眼淚何嘗不會是羅飛得知愛人仍然存活時的感懷呢?慕劍云有些后悔自己當時不該背過臉去,以致于未能捕捉到羅飛的第一反應。 “對這個羅飛,你還得更加留意一些才行?!痹杖A往嘴里塞滿了食物,聲音變得有些含糊,“這個人沒準就是案子的突破口,不過……他可真不是一個容易對付的家伙?!?/br> “嗯。”慕劍云點了點頭,“希望今天晚上能有大發(fā)現(xiàn)?!彼匝宰哉Z般地說了一句。 “今天晚上,你是說韓灝他們?” “不。我手上還有一條線索,與羅飛有關的線索?!蹦絼υ普f的線索自然就是黃少平了。這個半條命的人在約她今晚密會的時候,目光竟如此銳利,使人不得不相信他確實保留著極為重要的秘密。這個秘密會是什么呢?不管怎樣,慕劍云知道那個秘密一定和羅飛有關。她已決定如黃少平所約,和對方進行一次單獨會面。 曾日華豎起耳朵,期待著對方的下文??赡絼υ拼丝虆s站起身:“好了,我該出發(fā)了?!?/br> “哎,是什么線索?說完再走啊!”曾日華從飯盆里抬起頭,忙不及地追問道。 慕劍云淡淡一笑:“各忙各的那一攤吧?!痹捯粑绰洌堰~開腳步向餐廳外走去。曾日華無可奈何地瞪著她的背影,咕嚕一聲,夸張地將嘴里的食物狠狠地咽進了肚子里。 晚二十二點四十七分。 整整一天的時間,eumenides留在賓館里的那個信號探測儀成了警方密切關注的對象。根據(jù)eumenides在錄像中透露的信息,這個儀器將顯示出彭廣福所在的具體位置,警方也因此有機會在下一張死刑通知單的執(zhí)行日與這個神秘而又可怕的對手展開新一輪的較量。 根據(jù)對方的要求,只能有四名警方人員直接參與到這場交鋒之中。韓灝和熊原自然是必不可少的二人,這兩人又各自帶了一名助手,從而組成了這個小分隊。除了我們早已熟悉的尹劍之外,熊原選定的特警人員亦不陌生者。前天早晨,這個小伙子曾在東明佳園展示過開鎖的本領,而他的履歷讓素來挑剔的韓灝也感到非常滿意:柳松,二十五歲,身高一米七五,體重七十公斤。精通格斗、反爆、射擊、駕駛等多項技能,同時有一手溜門開鎖的絕活。在特警隊服役四年間,立個人二等功一次,團體三等功兩次。 吸取了韓少虹之死的教訓,這次的四人小組互相之間做了充分的了解,絕不可能再因為配合上的失誤而讓對手鉆了空子。但即使如此,他們對于此行的吉兇仍是難以把握。 熊原曾建議:在得到信號之后,以四人小組作為前隊,另組織一批精銳后援遙遙跟隨。等戰(zhàn)斗打響之后,前后呼應,內(nèi)外夾擊,獲勝的可能性當可以大大的增加。但韓灝在深思之后,還是否定了這個方案。 這次行動的主要目的雖然也是保護通知單上的被執(zhí)行者,但警方面臨的局勢卻與上一場戰(zhàn)斗截然不同。在昨天的較量中,韓少虹的動態(tài)是掌握在警方手中的,因此警方可以非常主動地去制定作戰(zhàn)方案;可這一次,警方連受害人在哪里都不知道,甚至要等待對手的消息。從某種意義上說,警方想要與eumenides交手,事實上是要靠對手“恩賜”的一次機會。如果eumenides突然不想和警方玩了,他可以非常輕松地將彭廣福殺死,從而再次成功地執(zhí)行了通知單上預告的懲罰。 所以韓灝認為:要想獲得這場戰(zhàn)斗的勝利,首先要確保交手的機會才行,因此對于eumenides制定的游戲規(guī)則,他們必須嚴格地遵守,雖然這樣肯定會導致場面上的被動,但也純屬無奈之舉。 帶著這樣的背景,四人小組此行蒙上了一層“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悲壯色彩。不過這四人都是警界的精英,越是艱險的挑戰(zhàn),越能激發(fā)起他們的斗志。隨著距離通知單上的執(zhí)刑時間——十月二十五日越來越近,他們一點點積累起來的求戰(zhàn)欲望也抵達了高峰。每個人的目光都緊盯在探測器的顯示屏上,等待著那個信號的出現(xiàn)。 對于韓灝來說,這種等待還夾雜著另外一番滋味。十月二十五日,這一天對他來說似乎注定無法尋常。一年之前,同樣是這個日子,那天發(fā)生的事情曾極大地改變了他的生活,而那些場景至今仍歷歷在目。 警方的資料上說那是源于一次偶然的夜查,事實卻并不完全如此。那天晚上,韓灝和鄒緒其實是從飯店出來的,他們多少都喝了一點酒——這個情節(jié)在后來的對外宣傳中被合理地抹去了。 雖然公安部下達過禁酒令,但刑警隊內(nèi)部仍然保留著飲酒的傳統(tǒng)。這也無可厚非,因為他們本來就在從事一項壓力極大的工作,需要用男人的方式去舒緩自己的情緒。更何況韓灝等人當天剛剛破獲了一起大案子,稍稍小聚,喝兩杯放松一下,這個做法在警界內(nèi)部是得到理解的。 鄒緒是韓灝最好的朋友,也是最親密的搭檔。他們同一年進入省城刑警隊,因為出眾的專業(yè)素養(yǎng)被稱為刑警隊的“雙子星”。而當時警界內(nèi)部崗位變動,大隊長的職位即將空缺,所有人都毫無爭議地認為,未來的大隊長必將在鄒緒和韓灝二人間產(chǎn)生。 無可避免的,兩個好友之間會產(chǎn)生一些競爭,但這種競爭絕對是良性的。他們不但友誼深厚,而且多年的合作早已形成了一種互相依賴與信任的關系,他們是不折不扣的親密搭檔。然而那天晚上發(fā)生的事情卻讓他們的命運走向了截然不同的軌跡。 從飯店出來后,他們在街頭隨意漫步著,一邊醒酒,一邊回味著案件破獲過程中的精彩之處。然后在一家煙酒專營店的門口,他們卻與兩個劫匪——彭廣福和周銘不期而遇了。 鄒緒和韓灝完全沒有把這兩個毛賊放在眼里,對于兩名頂尖的刑警來說,這更像是一道送到嘴邊來的餐后甜點。彭廣福和周銘發(fā)現(xiàn)遭遇了警察,自然拔腿就跑,鄒緒和韓灝則在后面緊緊追趕,幾分鐘之后,他們?nèi)寂苓M了夜幕中的雙鹿山公園。 精疲力竭的劫匪躲進了公園里的假山區(qū)。作為全省著名的景點之一,這里的假山群不僅規(guī)模宏大,而且連綿輾轉,曲洞通幽,地勢亦十分的復雜。這給鄒緒和韓灝的追捕帶來了一定的難度。但兩名刑警畢竟訓練有素,很快他們便摸清了假山區(qū)內(nèi)的地貌,并且兵分兩路,從外圍向中間包抄過來。相比而言,劫匪們則顯得笨拙得多,他們擠在一處,慢慢被趕到了一個死角,而兩邊的出口分別被鄒緒和韓灝占據(jù),看起來他們已難逃甕中之鱉的命運。 韓灝當時亦十分樂觀,他已經(jīng)率先看到了躲藏在角落里的兩個持刀劫匪。于是他掏出手槍,喝令二人出來自首。彭廣福和周銘先后放下了手中的利刃,然而他們的下一個動作卻完全出乎韓灝的意料。 他們竟掏出了手槍! 韓灝大吃一驚!而槍戰(zhàn)亦在瞬間爆發(fā)。兩個頂尖刑警對兩個劫匪,勝負本應沒有懸念。可血液中的酒精大大降低了韓灝的戰(zhàn)斗能力,周銘的槍率先響了,韓灝被擊中了左腿,而尋槍聲匆匆趕來的鄒緒也完全不在作戰(zhàn)的狀態(tài)…… 那是韓灝今生都不愿再回憶的一場槍戰(zhàn)。刑警隊的“雙子星”一死一傷,雖然劫匪周銘亦被韓灝當場擊斃,但另一名劫匪彭廣福卻逃之夭夭。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講,這都是韓灝無法接受的慘敗,而鄒緒的死更令他永遠無法釋懷。 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又從另外一個方面刺激和諷刺了韓灝。 韓灝和鄒緒雙雙立功了——這是出于業(yè)內(nèi)某種不成文的規(guī)矩:如果有警員在與犯罪分子的對抗中死傷,那對于死傷者必然會有功勛上的獎賞。這其實是一種頗具人情味的補償手段,多年來已形成了不容質(zhì)疑的傳統(tǒng)。這一次亦毫不例外,鄒緒獲個人一等功,韓灝獲個人二等功。關于他們與劫匪狹路相逢,英勇搏斗的事跡也在“合理”的修飾與夸大之后,登上了省內(nèi)各大報刊的版面。鄒韓二人也從業(yè)內(nèi)的精英一下子變成了婦孺皆知的公眾英雄。 因為鄒緒已經(jīng)犧牲,所以公眾的視線與贊譽聲更多地集中在了韓灝的身上,他成了這起事件中實際意義上的“既得利益者”。這種局面也化解了警界上層面對的一個棘手難題:關于下任刑警隊長的人選——他們現(xiàn)在不需要在兩個難分伯仲的競爭者之間進行選擇了,鄒緒的死令這個難題悲傷地“和諧”了。 三個月年之后,韓灝就任省城公安局刑警大隊隊長。在外人看來,他的人生經(jīng)歷似乎因為那次意外而變得更加完美,而韓灝自己并不這么認為。 沒有人能夠理解,韓灝心中承受著怎樣的痛苦。在他看來,鄒緒的死完全是源于自己的失誤。他的警銜上沾著好朋友的鮮血,這血跡每存在一天,便越是深深地滲入他肩頭的肌膚,無望擦去,亦令他無望解脫。 韓灝想要擺脫心頭的壓力,逃脫的劫匪彭廣福成了的首當其沖的發(fā)泄目標。為了找到這個家伙,韓灝達到了一種近乎瘋狂的狀態(tài)。在一段時期內(nèi),全省道上的“線人”都被這個新任的刑警隊長逼得苦不堪言,他們被迫調(diào)動起所有的耳目關系去尋找彭廣福的下落,這既影響了道上的“生意”,也削弱了警方在其他案件上的偵查力量。最后警界高層領導出面才中止了韓灝這種涸澤而漁的沖動行為,但痛苦和仇恨之火仍埋藏在韓灝心底,在自責情緒的滋潤下,永難泯滅。 在無數(shù)個夢境中,韓灝回到了雙鹿山公園的槍戰(zhàn)現(xiàn)場,他一次又一次的親手將彭廣?!皳魯馈薄H欢@種虛幻的場景只能在醒來之后更加重他的心結。 只要彭廣?;钪摪敢惶欤m纏著韓灝的苦痛便多持續(xù)一天。韓灝連做夢都想要擊斃彭廣?!@是警界上下誰都知道的事情。 eumenides顯然也洞察了韓灝與彭廣福之間的恩怨瓜葛。所以在他找到彭廣福之后,沒有直接將對方殺死,而是向警方發(fā)出了“死刑通知單”,并留下線索,等待著警方的到來。 這就像是拋來了一個長滿刺手荊棘的海膽,而警方卻必須伸手接住。 每個專案組的成員都明白:韓灝正處于一種極為尷尬的矛盾境地中:作為專案組的組長,韓灝目前最重要的任務便是保證“死刑通知單”上受刑人的安全。可現(xiàn)在,這個受刑人卻是他自己做夢都想要除掉的兇犯,而警方的四人小分隊卻不得不為了拯救此人踏上一段吉兇未卜的旅程。 韓灝的這種尷尬表現(xiàn)得很明顯。自從看完那段錄像之后,他的精神便一直處于高度的緊張狀態(tài)。今天白天,在小分隊其他成員都抓緊時間養(yǎng)精蓄銳的時候,韓灝亦未曾有絲毫的放松,他始終緊盯著那個信號探測器,似乎那小小的儀器將改變他一生的命運。 韓灝的情形讓熊原感到了深深的憂慮——他看到對方眼睛發(fā)紅,神態(tài)亦有些恍惚,這絕對不是一個專案組長在迎接大戰(zhàn)之前應有的狀態(tài)。猶豫再三之后,熊原終于忍不住說道:“韓隊長,我建議你可以回避一下……這起案子,對方似乎就是有意針對你的痛處而來?!?/br> 韓灝身體一凜,飄散的思緒收了回來。“回避?不,絕不可能!”他幾乎是咬著牙說道,“回避就是認輸,我不可能這么做?!?/br> 熊原苦笑了一下,他覺得自己能夠體會韓灝的心中所想:作為專案組的組長,如果他現(xiàn)在退卻,那幾乎等同于警方對eumenides的無奈示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