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挑選是雙向的，被選中的女孩擁有拒絕的權(quán)力。在女孩做出決定之前，圣女會鄭重地向她以及她的家人強調(diào)：如果她接受了這個挑選，那么她將承擔(dān)起整個族群積攢了數(shù)百年的苦難！

    即使如此，還從來沒有人拒絕過這種挑選。事實上，成為圣女是所有哈摩女子心中最榮耀的事情，盡管這種榮耀是伴隨著巨大的苦難而來。

    羅飛對這些情況顯得很感興趣，他進(jìn)而向白劍惡追問所謂的苦難具體指的是什么。但白劍惡對此也所知不詳。羅飛只好先把疑惑放下，等待合適的機會再向哈摩族人打聽。

    安密直接把羅飛等人領(lǐng)向了自己居住的地方。一路上的哈摩族人見到他們到來，全都畢恭畢敬地讓到道路兩旁，向著年輕的首領(lǐng)鞠躬問好。安密對他們大多只是輕輕一瞥，只當(dāng)遇見上了年紀(jì)的長輩時，他才停下腳步，匆匆地搭上幾句話。

    羅飛雖然聽不懂哈摩語言，但從對話者的目光神態(tài)可以判斷出話題基本是圍繞他們幾個不速之客展開的。一番簡短的介紹后，族人往往便露出敬畏的神情，對他們合胸施禮。

    如此兩三次之后，羅飛終于按捺不住，得空向白劍惡低聲問道：“他們都說了些什么？”

    “安密大人說，你是漢人中專門對抗黑暗的勇士。”白劍惡說完這句，又指指周立瑋和岳東北，“他們兩人，則是漢人中的祭司。”

    羅飛禁不住啞然失笑，不過轉(zhuǎn)念一想，警察、學(xué)者、醫(yī)生，在哈摩族的社會結(jié)構(gòu)中，勇士和祭司倒的確是最為接近的描述了。

    安密的住所在村寨的中心部位，共有三間房屋，雖然只是由泥土、粗木和氈布蓋成，但門闊墻高，屋外還用土坯壘出了一個院子，在這樣的深山之中，可算是“豪華”了。

    進(jìn)了院子后，安密并沒有把大家往屋子里引，而是就地向那四個隨從吩咐了一番。隨從們立刻開始忙碌起來，他們首先從屋子里搬出了桌椅板凳，在院子當(dāng)中擺好。此時天色已黑，他們又點起十?dāng)?shù)根火把，間插在土墻之上，小小的院子中隨之火光閃爍，增添了不少亮色。

    “朋友們從遠(yuǎn)方來，今天，我就在家中招待大家。請坐！”安密指著那些桌椅說道，他的語音雖然生硬，但神情卻頗為誠摯。

    禰閎寨和哈摩族平日里常有往來，安密三年前接任首領(lǐng)的時候，白劍惡還親自前來參加過即位典禮，所以這兩人原本就認(rèn)識。此時白劍惡率先上前一步，坐在了桌邊，然后又招呼羅飛等人道：“來，既然安密大人如此厚待，我們也不要再客氣了。”

    羅飛對安密友好地笑了笑，然后與周岳二人一同坐下。安密隨后也坐了。那張圓桌直徑約近兩米，此時仍寬寬綽綽，椅凳也有富裕。羅飛指指一旁的四個隨從，對安密說道：“讓他們也來坐吧？”

    安密詫異地看了羅飛一眼：“他們怎么能和客人坐在一起？”然后他轉(zhuǎn)過頭，說了一番哈摩語言，隨從們齊齊應(yīng)了一聲，向院外散去了。

    羅飛暗暗搖頭，不過轉(zhuǎn)念一想，在社會結(jié)構(gòu)如此原始的族群中，如果首領(lǐng)不維持住森嚴(yán)的等級制度，那是很難統(tǒng)領(lǐng)眾人的。

    岳東北怡然自得的看著眼前的情形，似乎覺得頗為有趣。周立瑋則板著臉，心里不知在想著些什么。

    此前眾人忙著趕路，尚未有機會詳細(xì)交談。現(xiàn)在都坐定了，白劍惡首先開了口，向安密問道：“今天怎么這么巧，安密大人也來到了清風(fēng)口？”

    “你應(yīng)該已經(jīng)知道。我們族的圣物丟失了。”安密面色沉重，“這半年來，我經(jīng)常會帶著人出去尋找。今天正找到清風(fēng)口附近，忽然聽見有人呼叫，我們就過來了。”

    “就是那個血瓶吧？”白劍惡咧了咧嘴，以示同情，“有一段時間你們有族人從山里跑出來，圣物丟失的事情，我也聽到了一些傳聞。你們在林子里找，是有了什么線索嗎？”

    安密眼中閃過一絲憤怒的光芒，似乎有一股火焰正在他體內(nèi)熊熊燃起，然后他深深吸了口氣，控制了一下情緒，才咬著牙說道：“圣物是被一個漢族的年輕人偷走的。半年多前，有人看到他還在叢林里活動。”

    羅飛三人面面相覷，腦子里同時想到了昆明精神病院中的那個恐懼癥患者。羅飛立刻拿出了那張照片，遞到安密面前：“你看看，是不是這個人？”

    安密搶過照片，只掃了一眼，神色已大變，他“啪”地一聲把照片拍在了桌上，厲聲喝問：“你們認(rèn)識他？他在哪里？！”

    “不，不認(rèn)識。”羅飛見對方情緒激動，連忙解釋說，“實際上，我們就是為了調(diào)查他的情況來的。他已經(jīng)成了一個瘋子，可是說得到了懲罰。”

    “被嚇瘋的。”周立瑋鄭重其事地補充了一句。

    “嚇瘋了？”安密臉上露出復(fù)雜的表情，他又拿起那張照片，恨恨地瞪視著，良久之后，才嘶啞著聲音說道：“那真是便宜他了！”

    他的語調(diào)中帶著一股透骨的寒意，恨不能將照片中的人生吞活剝了一般。岳東北想到那年輕人正是根據(jù)自己的指點一路尋過來的，開始還有些得意，現(xiàn)在看到安密這副咬牙切齒的神情，心虛地把目光挪向了別處，顯得極不自然。

    “你們既然找到了他，一定知道圣物在哪里！？”安密此時抬起頭，開始追問另一個重要的話題。

    “血瓶現(xiàn)在龍州，不過——”羅飛無奈地停頓了片刻，“它已經(jīng)被打破了。”

    “什么！？”安密大叫了一聲，“騰”地一下從座位上站起，右手一揮，不知從哪里摸出了一柄彎刀，狠狠地剁在了桌子上！

    剛才那幾個隨從此時正好回來，見到首領(lǐng)這副模樣，全都愣愣地站在院門口，一動也不敢動。羅飛等人也是噤若寒蟬，院子里寂靜一片，空氣似要凝固了一般。

    安密的胸口激烈地起伏著，顯然情緒正處于極度的振蕩中。半晌之后，他才緩緩坐了下來，目光緊盯著桌上的彎刀，面沉似水。

    白劍惡見那幾個隨從進(jìn)也不是，退也不是，處境甚是尷尬，忍不住輕輕碰了碰安密，沖他使了個眼色。安密一愣，似乎是剛看見那幾個人，隨即他招了招手，說了句哈摩土語。

    隨從們?nèi)玑屩刎?fù)，小心翼翼地來到桌前。他們手中或抱酒壇，或端土盆，或捧海碗，原來卻是準(zhǔn)備酒菜去了。

    土盆中裝著熱氣騰騰的菜肴，略略一看，多是大塊的rou類，想必應(yīng)是山間的野味。另有人已將海碗挨個排開，然后給每個碗中都倒?jié)M了酒。一時間院子里rou香酒馥，繚繞不絕。

    這一番伺候完畢，不待安密吩咐，幾個隨從又自覺地退了下去。等他們都出了院子，安密轉(zhuǎn)頭看著羅飛，惡狠狠地問道：“是他把圣物打破了？”

    他一邊說，一邊用手指著桌上的那張照片，羅飛這才發(fā)現(xiàn)彎刀的刀尖不偏不倚，正剁進(jìn)了那照片上男子的面孔，照片上的人也因此形容扭曲，看起來極為詭異。

    羅飛想到那血瓶正是被自己打破的，不由得心中一凜。正恍然間，忽覺有人在踢自己的腳尖。舉目掃視，只見岳東北擠眉弄眼，正一個勁地使著眼色。

    羅飛自然明白對方的意思，不過他沉吟了一會，還是坦然說出了真相：“不，那個血瓶，是我給打破的。”

    安密臉色陡變，一聲呼喝之后，院外守候的四個隨從立刻沖了進(jìn)來。別看他們剛才上菜時唯唯諾諾，現(xiàn)在卻如狼似虎一般。只見他們手持彎刀，步履迅捷，瞬息間已在羅飛等人身后形成了攻擊的態(tài)勢，只等著首領(lǐng)下令發(fā)話了。

    安密伸手揪住羅飛的衣領(lǐng)：“你究竟是什么人！？為什么要這樣做？！”

    周立瑋等人也都緊張地看著羅飛，生知他若一句話說得不妥，立刻便會給眾人招來大禍。

    羅飛卻神色鎮(zhèn)定，他毫不畏懼地與安密對視著，同時緩緩說道：“這是一個誤會，我當(dāng)時并不知道血瓶是什么東西，我的行為只是在履行自己阻止罪惡的職責(zé)。”

    “阻止罪惡？你放出了惡魔！你知道這會給我的族人帶來多大的災(zāi)難？！”安密已經(jīng)急紅了雙眼。

    “我很抱歉。”羅飛誠摯地說了一句，然后他目光一閃，神情變得堅毅起來，“‘惡魔’也傷害了我的族人，所以我才會來到這里。不管以前發(fā)生過什么，現(xiàn)在，制服‘惡魔’，是我們共同的目的。”

    安密依然逼視著羅飛，沉默不語，但臉色卻在慢慢緩和。正在這時，忽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在不遠(yuǎn)處說道：“‘惡魔’被解除了禁錮，那是神靈的安排。哈摩族的勇士不會畏懼任何險難。異族的朋友來幫助我們，安密大人應(yīng)該如親人一樣去對待。”

    眾人轉(zhuǎn)過頭，只見一個清瘦的老者不知何時已來到了院內(nèi)。他身著一件黑色的長袍，衣袖飄飄，雖然眉宇間頗帶愁容，但卻掩不住一股睿智脫俗的氣質(zhì)。

    安密松開羅飛，看著那老者說道：“索圖蘭大祭司，你來了。”雖然他貴為族人首領(lǐng)，但和這老者打招呼的時候，語氣也頗為尊敬。

    索圖蘭指指那些劍拔弩張的隨從們：“讓他們退下吧。”

    安密揮了揮手，諸人收起彎刀，井然有序地退了出去。周立瑋等人這才松了口氣。白劍惡此時站起身，沖著那老者行了個禮：“大祭司，多虧你及時趕到，消除了雙方的誤會。”

    索圖蘭躬身還禮：“哈摩族和禰閎寨世代交好，深厚的友情已傳承數(shù)百年，白寨主不用太客氣了。”他說的漢語不但字正腔圓，而且遣詞用句亦十分老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