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接到報告后,羅飛立刻帶著法醫張雨等人趕赴現場。玉帶河是環繞龍州市區的一條河流,事發處屬于較為偏僻的一段,河堤兩岸都是未經修整的土路,也沒有安裝路燈,在夜間很少有人會從這里經過。 死者面朝下俯趴在河堤上,體態自然,無死前痛苦掙扎的跡象。衣衫完整,現場既無血跡,也找不到其他可疑的拋棄物。 拍了一組照片之后,羅飛和張雨戴上手套,將尸體翻轉了過來。當死者的面容呈現的他們眼前時,兩人禁不住疑竇頓生。 死者齜牙咧嘴,面部的肌rou扭曲僵硬,使得鼻子看起來也似乎歪到了一邊。不過讓人感到深深不安的,無疑還是他的眼睛。 那是一雙充滿了恐懼的眼睛,它幾乎已經瞪成了圓形,露出了大片的血絲遍布的眼白,渾圓的眼珠向外凸兀著,象是要從眼眶中爆裂出來一樣。即使是羅飛,在和這樣的雙眼對視時,后背也難免產生絲絲的涼意。 “你怎么看?”羅飛深知張雨是尸體勘驗方面的專家,所以他首先征求對方的意見。 張雨在死者身體的幾個關鍵部位細細查看了一番,然后說道:“尸體的表面完好無損,沒有遭受暴力侵害的痕跡。從口鼻分泌物的狀況來看,也可以初步排除中毒的可能。總的看來,他殺的可能性似乎不大。至于具體的死亡原因,那還要等待進一步的勘驗和分析——也許是突發某種先天性的疾病,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測。” “死亡時間呢?” “嗯,距離現在應該在九到十一個小時之間。也就是昨夜八點到十點之間。”張雨捏了捏死者的右手腕,根據其僵硬程度作出了上述判斷。 羅飛也如法炮制,攥起死者的另一只手腕,然后他露出滿意的笑容,說道:“昨天夜里八點四十七分。” “什么?”張雨有些不明白羅飛的意思。 “我是說死亡的具體時間。”羅飛又強調了一次,“昨天夜里八點四十七分。” “怎么能這么精確?”張雨難以置信地搖著頭,“我從事法醫這么多年了,這是不可能的!” “我的專業知識不如你,但我有自己的方法。”羅飛一邊說,一邊把死者的手腕翻轉過來,露出手背上戴著的一塊運動手表,“你看這塊表,在死者倒地時受到撞擊,表盤嚴重損壞,指針也因此停止了走動,而這恰好記錄下了我們關心的時間。你給出的時間范圍雖然大了一些,但可以印證我的推測。” 張雨笑了笑,很顯然,他對羅飛的分析非常認同。 羅飛卻已皺起了眉頭,開始思索另外一個問題。片刻后,他吩咐一旁的助手小劉:“你現在就去本市的出租車公司,請他們配合調查一下,在昨天夜里八點至九點之間,有沒有司機曾在理工大學門口搭載過一個學生模樣的年輕男子。” 小劉受命離去,羅飛向張雨解釋:“根據目前了解的情況,死者是在昨夜八點十分離開理工大學的,而這里距離理工大學有至少十公里的路程。” 張雨立刻明白了羅飛的意思,從八點十分到八點四十七分,不到四十分鐘的時間內,一個人要出現在十公里開外的地方,顯然需要借助某種交通工具。此地偏僻,不通公車,對出租車進行調查可以說是一個非常清晰自然的思路。 接下來的工作也是順理成章的:張雨負責尸檢方面的工作,羅飛則前往理工學院,了解余自強出走前后的詳細情況。 資環32班的同學和老師對余自強的死訊都感到非常的驚訝和悲痛。據介紹,死者品學兼優,和周圍的人相處都非常融洽,社會關系也非常簡單。羅飛掉閱了他入學時的體檢表,發現他不僅本人身體狀況良好,而且直系親屬中也不存在重大病史。 事發時,現場的大部分同學都在專心自習。直到余自強的慘叫聲打破了教室內的寧靜,他們才意識到有什么事情發生了。隨即余自強便沖出了教室,奔向自己生命的終點。 “教室里其他人都好好的,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情況發生,不知道他為什么會突然那么激動?” “大家都再各忙各的,此前沒人和他說話吧?也許他自己做了些什么?” “會不會是收到了什么特別的手機短信?所以受到了刺激?” “他跑得可快了,叫聲也特別瘆人,手舞足蹈的,象瘋了一樣。我現在想想,還覺得有些害怕呢。” 現場同學七嘴八舌的說法并沒有提供太多有價值的線索,直到那個叫做徐婷的女同學找到了羅飛。 昨晚報案時,羅飛就注意到徐婷的情緒有些不對,但當時他并沒有在意。此時這個女生特意要求和羅飛單獨談談。 這是一個身形瘦弱的女孩,戴著一副黑框的近視眼鏡,顯得老實而文靜。上自習的時候,她就坐在余自強的身后,回憶起當時的情形,女孩的目光中立刻閃動著難以掩飾的惶恐和不安。 “我一直以為只是錯覺……其他同學都很正常,那應該是我自己有問題。可是余自強……他怎么會莫名其妙的死了?我現在……很……害怕。” “害怕?你為什么會害怕?”羅飛嗅到了一絲端倪,立刻順著這條線索追了上去。 “昨天晚上,出現了某種東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也沒人能看見它……”隨著這些話語,女孩陷入到一種緊張的情緒中,她瞪大眼睛看著羅飛,似乎能從對方身上獲得一些勇氣。 羅飛蹙起了眉頭:“對不起,我不是很明白你說的話。” 徐婷在焦慮中來回搓動著自己的雙手:“我知道這很難理解。如果我告訴我的同學,他們肯定會取笑我的,但我現在必須對你說。我能感覺到那東西的存在,具體在哪里?我不知道,也許飄蕩在教室的空氣中,也許藏在窗外的黑夜里。總之,我有一種強烈的恐懼和壓迫感,那種感覺是真實的,我幾乎忍不住要叫出聲來。” 女孩的描述無疑是令人匪夷所思的,但她的最后一句話卻提醒了羅飛,后者立刻詢問道:“你的意思是,余自強也產生了和你同樣的感覺?” 徐婷用力點了點頭:“是的,他的感覺來得比我早,而且更加強烈。我先是看到他驚恐不安地四處張望,似乎在尋找什么。這個過程持續了足有五六分鐘,不知道是不是被他感染,我也突然覺得害怕起來,似乎有什么恐怖的東西就在身邊。” 羅飛感覺自己象是在聽一個鬼故事,但他還是忍不住追問:“然后呢?” “后來余自強突然轉過了頭,盯著我看。他的目光有些迷離,也許并不是在看我,而是在看隱藏在我身后的東西。但他肯定是發現了什么,因為他臉上的表情變的越來越可怕。我自己也嚇壞了,渾身打著哆嗦,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直到余自強終于發出那一聲慘叫,我才回過了神。”說到這里,女孩深深地喘了口氣,“接下來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余自強發瘋一樣地跑出教室,再也沒有回來。” 在目前的情況下,羅飛只能暫且假設徐婷沒有撒謊,他郁悶地搖搖頭,又問:“那你自己呢,后來怎么樣了?” “余自強沖出教室后,我的感覺就好多了。那種恐懼來得快,消失得也快。可能是因為那個東西跟著余自強一起離開了吧?” “那東西?”羅飛終于忍不住“嗤”地一聲,表達出心中的置疑,“什么東西?當時那么多人都在看著余自強,怎么可能有什么東西在跟著他?” “沒人能看見它,但它確實存在,我真的感覺到了!”面對羅飛的責問,在恐懼中壓抑了一夜的女孩終于爆發了,她扯起嗓子高聲叫喊著,“它一定是在追趕余自強,否則余自強為什么要逃跑?!又為什么會死?!” 羅飛無法再說什么,他握住女孩的手,幫助對方平靜下來,心中暗自思忖:自己有必要到教室里去查看一下了。 對教室的勘驗結果是令人失望的,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這間教室都再普通不過了。課桌、講臺、墻壁、黑板,毫無特別之處。唯一能引起羅飛注意的是朝北的那幾扇窗戶。窗外長著一排茂盛的梧桐,在黑夜里,搖曳的枝葉也許會在玻璃上映出詭異的影子,使人產生鬼怪存在的聯想。可即時這樣,最多也就是讓膽小的人在不經意間嚇一跳,絕對無法達到徐婷所描述的那種恐懼程度。 羅飛又尋訪了當時在場的其他同學,想看看還有沒有出現過與徐婷相同的感覺。結果是令人失望的。 “恐懼?聽說余自強死了以后有一點點,但當時肯定沒有。只是有些驚訝,他怎么會那樣一邊叫喊一邊跑出去了。” “沒感覺到。相反,昨天晚上我的心情格外的好,整個人的身體狀態也很舒適,怎么會有恐懼呢?” “有令人恐怖的東西存在?不會吧?反正我是沒發覺,也許是我看書太入迷了?昨晚我學習的狀態特別好,如果不是余自強那聲大喊,幾乎沒有什么能干擾到我。” …… 所有其他同學的說法都和徐婷的描述大相徑庭。羅飛真的開始懷疑這個表面上惶恐無助的女孩其實在故弄玄虛。可下午張雨帶來的尸檢結果卻讓他陷入到了更深的迷茫中。 羅飛離開理工學院后,找個小館子吃了份盒飯,再回到市公安局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兩點多鐘了,張雨早已在等待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