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否則皇帝怎么會因惜才之心多次提點往昔尚未醒悟的姜陸呢,不過一呼一吸之間,他便輕而易舉地挑撥了敵方將領之間的信任,如此驚才絕艷之人,才不愧為齊國公后代。 羅雄文心思千回百轉,一時落在副將領身上,一時又落在父親舊部鐵甲莽漢身上,幾個愣神之間被姜陸連連逼退,待他堅定了神思以后,他已經一個翻身被姜陸挑下了馬。 姜陸端坐在馬上,一手持著銀槍,一手握著從羅雄文腰間順得的匕首,俯視著狼狽的羅雄文,輕蔑地冷笑:“不過爾爾!” 羅雄文哪里還不知道姜陸三言兩語間隱含的計謀,閃身躲到前來護駕的士兵身后,怒道:“卑鄙無恥的小人!” “兵不厭詐。”姜陸隨手將匕首掛在馬上,一邊兒將身側撲上來的士兵殺死,一邊兒逼近重新上了馬的羅雄文,一時之間,竟有了佛擋殺佛神擋殺神的氣勢。 羅雄文重整了士氣,提劍引了上去。 然而,終究是落了下乘,大開大合之間,羅雄文已然沒了先前的勇猛,心神的集中性也大不如前……兼之己方時有時無,時而井然有序時而雜亂無章的鼓聲,不僅僅只是羅雄文,整一個亂賊的軍隊都被燕朝的正規軍隊逼得一路后退,不知不覺,竟是退到了羅城的城門之下。” “將軍!”眼見大事不妙,曾經跟著老廉英伯上過戰場的莽漢不自覺地高聲提醒初次領軍的羅雄文。 羅雄文也知繼續打下去根本就討不了好,但又不忿莽漢自作多情的提醒,然此時并不是爭論的時候,眼見越來越多的士兵倒下,他只能抿了抿唇不甘地發布了撤退的命令:“撤!” “停,窮寇莫追。”羅城城門大開的吸引力不可謂不大,但姜陸清楚地知道它的風險與誘惑力成正比,來日方長,又何苦貪戀一時,想得無比明白的姜陸抬手止住了己方軍隊的追擊之行。 姜陸身后,一直在戰車上觀戰的軍師大人摸了摸胡子,再不能滿意地點頭:“此子大善矣。”年輕人大都沖動,也容易被眼前的利益蒙蔽,但姜陸一直以來的表現都非常地有勇有謀,確實值得他的一聲夸贊。 為防敵方軍隊忽然折返打己方一個錯手不及,姜陸與軍師大人商討以后,并未如常規那般讓士兵們回收戰場,而是退回營地稍作整頓以后,方派遣了小隊到近處的戰場上收拾,至于羅城城門附近的,則是放到日落之后,借著夜色的遮擋進行。 營帳內,姜陸解下身上的盔甲將其擦拭如新以后,換上了較為簡便的軍中常服:“糧倉那頭做得如何了?” 姜伴鶴作為日后姜陸的管家,自然也是跟著姜陸一同到了軍中,糧倉一事,他亦是有份參與的:“回二爺話,副將已經率人投放了數十只老鼠進去,只是……數量太多,恐怕輕易就會被發現了。” “嗯。”姜陸不甚在意地點點頭,坐在臨時搭建的書桌前寫著戰報。投放老鼠一事本就不圖立時見效,只是為了防止圍城的局面出現做得后手罷了“你回頭到副將的營帳里說一聲讓他備些老鼠藥,差不多的時候,就把羅城糧倉里的老鼠都藥了吧。” 人逼到絕境的時候,老鼠亦可為食。姜陸自然不會讓這些“外來”的老鼠入了羅城的人的肚子。 “是。”姜伴鶴點頭,卻不急著離開,而是繼續替姜陸磨墨。 因有姜伴鶴幫襯著,姜陸手里的戰報很快就寫好了,他仔細疊了起來放入信封中,火封以后連同一把匕首交到姜伴鶴手中:“你親自跟著報官八百里加急送回皇城,這匕首你想辦法交給到寧安公主手上,旁的話不必多說。”該說的,他都已經夾在匕首里頭了。 “小的定不辜負二爺的信任。”入了軍隊,姜伴鶴的規矩越發地好了起來,行事一板一眼,只是看著就讓人覺得得用許多。 姜陸吩咐姜伴鶴親自交予孫芷妍手上的匕首正是他今日在戰場上得來的匕首,他出征的前一晚承諾過要送一份戰利品給孫芷妍,如今或者是出于私心,又或者是這個匕首符合了孫芷妍要求的“貴重”的戰利品的要求,終歸是被姜陸兌現給了她。 姜伴鶴作為一個男人,小的時候也是有過將軍夢的。他掂了掂手里的匕首,暗道姜陸到底是何意。要知道,武將從戰場上得來的第一件戰利品是只會送給妻子的。 ……會是他想的那樣嗎? 第73章 城 天色蒙亮,金鑾殿上朝臣們井然有序地按照品級的大小站立著,文武官之間涇渭分明,在正中央留出一道可供人站立的小道。 彼時丞相正稟著近日以來發生的大小事情,又呈了奏折與皇帝,氣氛正是一片嚴明。忽然,殿外延綿的通傳響起,一路響入了金鑾殿內,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丞相平穩的敘述也停了下來,只聽得太監的尖利嗓音道:“探馬求見——!” 探馬乃是專門為了傳遞戰報而設立的一個機構,平日里無戰事的時候,則負責傳遞各地方的消息,以及皇帝對外的旨意。 明明太監通傳的聲音與平常一般無二,卻無端端讓殿中的眾人心中升起了許多迫不及待,心急一些的武官甚至冒著大不敬的危險回頭看向殿門。 皇帝坐得高,稍稍抬頭就能望見在外邊等候通傳的探馬,掃了一眼或內斂或豪放的官員,每日都以威嚴的面貌示人的皇帝陛下深刻地覺得自己偶爾也需要一些樂子放松一下,對他們的失禮只睜只眼閉只眼假裝沒有看到,心情愉悅地勾了勾嘴角道:“傳探馬。” “微臣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探馬手呈戰報,身姿端正地走到金鑾殿中央,單膝下跪行了一個分外標準的軍禮。 “愛卿平身。”皇帝右手微抬,喚起了半跪在地上的探馬。 “姜元帥攜三十萬大軍不負皇上所望,與反賊交鋒首戰告捷,微臣特來稟告,恭喜皇上,賀喜皇上!”此次前來的探馬語言十分簡潔,三言兩語就將事情回了個一清二楚,語氣異常地喜氣洋洋,其間蘊含的豪氣讓人非常直面地感受到了遠方守衛燕朝的軍隊的士氣。 “好!”煩擾了皇帝多時的事情有了好的開始,滿意于自己慧眼識人的同時,又覺得心中郁積的郁氣一掃而空。他年少時曾與廉英伯有過交情,因此得知廉英伯造反時,他不僅僅感受到了來自臣子的背叛,更多的是來自曾經的友誼的背叛。 多年以來,皇帝雖未曾重用過廉英伯,但捫心自問,也絕對沒有虧待過廉英伯一分一毫。然而,就是他的毫無防備,竟讓廉英伯生出反心。 “臣等恭賀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能夠站在金鑾殿上的臣子莫不是慣會察言觀色的,皇帝的話音剛落,滿殿的臣子便整齊地跪了下去,高呼萬歲的聲音幾乎要震破金鑾殿的殿頂。 “眾愛卿同喜!”皇帝點點頭,揮手讓探馬退了下去,并吩咐了禮部尚書設宴為探馬洗塵。 面帶笑意的皇帝對于臣子來說乃是救世主一般的存在,一個個紛紛拿出平常不敢拿出手的棘手政事報上去,尋求解決之法。 不同于金鑾殿上的一派輕松的氣氛,姜伴鶴正愁眉苦臉地站在順親王府外——原以為姜陸交與他的任務十分輕松,卻沒想到寧安公主早已不在順親王府了。 既然寧安公主回了宮,就少不得要動用齊國公在宮中埋下的暗線了。微微抬頭看了眼皇宮的位置,姜伴鶴想象了一下即將到來的齊國公的問話,不禁嘆了口氣,一步三蹭地往皇宮的方向去了。最后的最后,等到姜伴鶴尋好了人將東西交到孫芷妍的手上,并且成功地敷衍了齊國公時,已經是月上梢頭了。 “公主……?”孫芷妍正要踏入永壽宮的大門,就被一個七、八歲的小宮人不輕不重地沖撞了一下,見狀,蘭姑姑連忙伸手扶住孫芷妍,豎起柳眉看向已然惶恐地跪在了地上的小宮人。 孫芷妍面色不變,疑惑地捏了捏被地上的小宮人強硬地塞入袖口的物件,聽見蘭姑姑的輕喚以后露出一個寬和的笑容,柔聲對小宮人道:“下不為例。” “謝公主!奴……奴婢告退!”小宮人大約是從未做過這種事情的,此時簡直惶恐得無法自如地說話,慌慌張張地謝了恩便連滾帶爬地逃離了孫芷妍的視線。 蘭姑姑未曾有過一次仗著與公主的親密便左右孫芷妍的決定,這一次也沒有例外,縱使并不特別贊同孫芷妍輕易放過小宮人的行為,也只是低順了眉眼道了句:“公主仁慈。” 孫芷妍抿了抿唇露出一個并不真切的笑容:“回去吧。” 比起與蘭姑姑在這里扯一堆沒有營養的話,她更傾向于回去好好看看藏在袖子里的東西究竟是何物。 “是。”蘭姑姑微微屈膝,扶著孫芷妍如同閑庭漫步般回了寧安公主的寢殿。 如今孫芷妍要察看不可與外人說道的東西,可不必再像幼時那般大費周章了,一入了寢殿,她便揮了揮手讓眾人退下了,隨后,掃視了一眼只剩下自己的空曠寢殿,方才坐到床邊將袖中摸不出材質的東西拿了出來。 “匕首?”孫芷妍見了這物件,心中的疑惑更甚了——匕首的寓意可大可小,若是…… 一時之間,孫芷妍的心中閃過了無數的陰謀論,然而,在她抽出匕首之后,一張折疊仔細的紙條讓之前的所有出現在她腦海中的想法都變得啼笑皆非起來。 她垂頭盯著這一把匕首,猛地就想起了那一個月色極佳的夜晚,就在連通后宮與前朝的那個回廊里姜陸許諾要送她一份戰利品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