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這樣一聽便覺得分外幼稚卻又明顯格外管用的法子,真的不是京城里哪家熊孩子誤打誤撞想出來的? 姜陸看出了副將的疑惑,十分貼心地與他分享了昨日得來的情報:“羅城的南墻有個位置隱蔽的狗洞。”這個消息還是他經過在戰俘營時聽到的。 當然,狗洞有一個小角挖穿了糧倉的墻,大小恰好可以放老鼠進去這種事,就是他派人探查到的了。 “末將領命!”默默地確認了自己沒有聽錯的事實,副將沉默了一會,覺得這個行動還是“比較光明正大的”,終究還是拱手認命了。一路上他也見識了這個比自己年輕得多的元帥的本事,雖然行事有些與眾不同,但其中定有元帥的道理。 他這些頭腦簡單的人就不要去深究了。 副將的身影甫一退出帳篷,軍師大人就拍著桌子狂笑起來,語氣中不乏贊賞:“好小子,沒想到你還是很不錯的嘛。” 軍師大人自小就裝著一肚子黑水,讀了兵書以后這腔黑水就浸到了骨子里頭,本來也沒想著能在直頭直腦的武將中找到和自己一樣兒的,沒成想老了老了倒是遇上了一個頗有他的風格的少年人。 “軍師謬贊了。”姜陸行軍一月,一路上手段不停地收拾了一堆只認武力的刺頭兒,身上不知不覺就多了幾分鐵血的氣息,原本的性子也經過了沉淀,變得更加沉穩起來,面對軍師大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豪放始終不為所動。 “臣見過元帥,見過軍師。”軍中講究軍禮,張御史也就入鄉隨俗,減去了跪拜之禮,只拱了拱手道。 “行軍多日,張大人辛苦了。”姜陸令人在帳篷中多添了一張椅子給張御史,讓他坐下一起說話。 “臣奉皇上之命而來,何談辛苦!”張御史來的時候被告知了自己的任務是“勸降”羅俊雄等反賊,具體情況一點兒也不知道的張御史心里大概描繪了一下任務將會怎樣進行便屁顛屁顛地跟了過來,行軍自今滿腦子的都是回去以后如何加官進爵、平步青云。 人有了念想往往就會忽視外界環境的苛刻,所以,他說不覺辛苦,也不算是假話。 “老夫敬服。”軍師打量了一下張御史沒有二兩rou的柔弱身材,又對比了一下自己雖然腿腳不便但一看就十分壯實的身子,心里立時就升起了敬佩之意。 畢竟撐著娘們一樣的身子跟著軍隊馬不停蹄地走了一個月也不覺得辛苦的人也是難得呢。 張御史也覺得自己了不起,臉上隱隱露出自得:“元帥和軍師才是讓人敬服的。” “既然張大人對行軍生活適應得極好,我就放心了。”聽聞張御史不覺得行軍辛苦,姜陸心里簡直不能更滿意了。“明日還請張大人與我一同上戰場,勸降反賊羅俊雄。” 看著姜陸臉上意味深長的笑容,張御史傻眼了:“元帥這是何意?” 難、難道勸降一事不該是大獲全勝后的才要進行的事情。這般理所當然地想著的張御史全然不記得早前自己遞到御前的奏折上是如何激、情昂揚了。 “這個……難道不是張大人的意思?”姜陸抬眸,輕易把問題扔回給張御史,為了幫助張御史回憶,他還念了一小段奏折上面的內容——也是皇帝反復念了幾遍的、最讓人氣憤的內容。 其實張御史當初寫這個的時候并沒有特別動腦子,他只是想著在一眾統一的出兵討伐反賊的聲音中脫穎而出,如果皇帝一氣之下砍了他,那他也算功成名就,永垂青史了。但同時他也從來沒想過按照奏折上寫的那樣親自去勸降反賊,就算皇帝覺得他言之有理,也不應該是派他來勸降。 張御史其人,看起來固執且頭腦不清楚,實際上也是固執且頭腦不清楚,只不過還要加上懦弱無能,內里只是一個光會耍嘴皮子的空想家。 姜陸一念,張御史就想起來自己寫過的奏折了,胸膛里的心臟頓時一顫,渾身止不住地冒冷汗:“此事……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但誰會給他從長計議的機會呢,張御史的話音剛落,姜陸的聲音就特別無情地響了起來:“張大人是要抗旨嗎?” 皇帝可是特別交代了定要在開戰以前讓張御史勸降羅俊雄,否則他派羅俊雄隨軍的意義就沒有了。 一旁坐著的軍師大人想了一下張御史勸降反賊的場面,頓時就覺得皇帝的惡意滿的都要溢出來了。 “不……不……”張御史再怎么不靠譜,骨子里也是畏懼君威的,一聽到“抗旨”二字就連連搖頭否認“臣之忠心,日月可表!只是,只是……”此事根本就沒有可行性。 從前他覺得皇帝臨行前對他說的“愛卿若是勸不降羅俊雄就不必回來了”是對他的信任與期盼,但如今卻知道——皇帝這是真的要他別回去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重復低聲念叨著同一句話的張御史垂頭走了,回到自己的小帳篷里含著血淚寫了一疊勸降書,又寫了許多封信委托元帥幫他帶回京城交代后事,果真是做好了再也回不去的準備。 知道一點兒內情的副將在一旁看著可憐兮兮的張御史,忍不住開口安慰道:“張大人看開一些,事情或許還有點兒希望……” 除此之外,更多的話語副將就不能說了。 第72章 城 羅城十里外,兩軍對峙。 羅俊雄親弟羅雄文披掛上陣,儼然一副大將軍的勢頭,烈日之下,只見他微抬左手,便有震天的鼓聲響起,羅雄文一方的士氣立時就高漲了起來,所有的士兵皆以整裝待發,只待領頭的將領一聲令下。 若只從先機來看,羅雄文一方無疑是占了上風的,不僅己方士氣高昂,還巧妙地擾亂了對方戰士的心神。 “哈哈,領頭的元帥竟是個嘴上無毛的,看來狗皇帝氣數已盡,朝中已是無人了么?”跟在羅雄文身邊的副將從前是羅雄文的書童,旁的本事不提,溜須拍馬卻是一等一的好。 “哼,不過是過分自傲,輕視我等!”另一旁的鐵甲莽漢是老廉英伯的舊部,雖然四肢發達頭腦簡單,但確實比羅雄文的書童實在許多。“將軍,此次一戰,以將軍之能,定能讓狗皇帝的三十萬大軍有來無回!” “嗯。”羅雄文動作細微地點了點頭,目光始終直視前方。見等候了許久對方依舊不曾擊鼓迎戰,皺著眉高聲激將道:“哼,爾等可是懼了?莫不是連擊鼓不都敢了吧!” 兩方軍隊相隔不過一百米,羅雄文的聲音自然一字不漏地傳到了姜陸耳朵里,然他并未理會羅雄文,只微微側頭對戰車上的張御史道:“張大人請吧。” 張御史上戰場前做的所有心理準備在這一刻都化為烏有,他抖索著身子,在士兵的護持下下了戰車,佯裝鎮定地走到了兩軍的中央,昂首挺胸道:“吾皇自登基以來廣施仁政,念爾等亦是大燕子民,特派本官前來勸降爾等……” 在羅雄文等人看笑話的目光里嘴皮子分外利索地說了大半個時辰,總算把中心思想表達完,喘了一口氣才將總結語接上:“若爾等識相,在一刻鐘內速速退軍,并在日落時分遞交降書,吾皇仁慈,必對爾等從輕處置。” 也虧得是古代,在雙方軍隊沒有響起戰鼓之前任何一方都不能出手,否則,張御史在說完第一句話的時候恐怕就被羅雄文下令亂箭射死了。 “哼!狗皇帝以為自己還是黃口小兒么?我等既擁兵自立,便從未想過不戰而降!”羅雄文往日也是在燕朝的朝堂里呆過的,雖不認為皇帝的曠世明君,但決計不會昏庸至此,見張御史一通完全不合常理的勸降,他心中全然不覺可笑,反而警惕異常,生怕其中有詐。 “你……”張御史此刻是在為自己的性命拼搏,聽聞羅雄文完全沒有要投降的意思,頓時就急了,連忙開口想要繼續說服羅雄文:“爾等……” “行了!”羅雄文被張御史念叨得耳朵都要起繭了,好不容易耳根清靜了一會兒,自然不會再給張御史開口的機會,他遙遙望著姜陸,冷聲道:“爾等懦夫,不敢迎戰直言便是,何苦千方百計地拖延時間!” 姜陸完成了皇帝特別交代的任務,又見張御史已經受到了教訓,對于羅雄文嘲諷挑釁的話語只是一笑置之,揮揮手讓人將張御史帶走,也不見他有什么動作,就聽地四面八方鼓聲震天,生生把全然沒有準備的敵方將領、士兵嚇了一跳,甚至有些不在狀態內的人東張西望地察看己方鼓聲突響的緣故。 這卻是姜陸的計謀了。 皇帝讓張御史隨軍,除了心情不好要讓張御史吃個教訓醒醒腦之外,未嘗不是拋給姜陸的一個考驗——張御史的勸降任務顯而易見是不可能完成的。在這個前提下,如若后頭兩兵相接的時候姜陸一方輸了,燕朝就會成為全天下的笑柄。 盡管姜陸身邊有曾經在戰場上多次力挽狂瀾的軍師大人在,但姜陸絕不會忘記自己主動請纓討伐反賊的目的。為了保證能夠親自取的勝利,姜陸只能“兵不厭詐”,派人暗地里將對方的鼓手取而代之,進而將戰爭的節奏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這是怎么回事?”羅雄文揮舞著馬鞭跟著豪氣萬丈的戰鼓聲往前沖,與姜陸對上的時候憤怒地問道。 自古有言,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姜陸右手握槍,一個刺挑擋住了羅雄文的攻擊,勾了勾嘴角,輕聲道:“這就要問你自己了……你的軍隊,到底是誰在發號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