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隨著對當時在西梁女國發生的事情的回憶,柴溪也想起當時女兒國國王托她捎帶的話,她注視著此時此刻正坐在自己對面的束哲,硬是不知道貌美如若天仙的女王到底是怎么就看上他了。 “那當然,”束哲笑得有點狡黠,“怎么可能沒聽說過,有些事情可是傳得很遠的呢。” 柴溪:“……” 她比之前還要后悔,究竟為什么要問出來這個問題? 而且看著對方臉上現在的表情,再想到束哲與鎮元子熟識已久,柴溪突然之間就有種想要把他頭按在桌子上的沖動。 幸好她控制住了自己。 “好吧,事實上,”柴溪深吸一口氣,試圖轉移話題,“有人托我向你捎帶一句話,她在我臨走之前跟我說,讓我要是有一天能夠見到你,希望我代她向你問好。” 聽到她這句話,束哲的表情也總算正經起來。他難得地沉默下來,將茶杯里的茶水一飲而盡,仿佛這是杯足夠麻痹人神經的烈酒似的。柴溪安靜地注視著他,心情也極為復雜,她不知道束哲對女兒國國王到底是怎樣看待的,然而作為同樣在某種意義上求而不得的人,她能體會到女王對束哲的感情。 盡管自己在心里腹誹、不明白女王究竟是因為什么才對束哲……不過她也明白,感情這東西有時候總是說來就來的,沒準哪一個瞬間就“啪嚓”一聲擦出了火花。更何況,雖然她總覺得束哲有點靠不住,但是人家也沒什么硬傷,就當初他的所作所為而言,有能力還熱心……臉也長得不錯,而且,那可是在女兒國。 這么一說突然覺得有的解釋了。 “這樣啊。” 最后,束哲停下了將茶杯在桌上轉來轉去的動作,他左胳膊肘支在木質的桌面上,右手手指還搭在茶杯的杯沿上。坐姿雖顯隨意,可與剛才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良久,他忽然抬頭沖著柴溪一笑:“有些人,天生注定是要漂泊的;于他們而言,他們天生就找不到可以落腳的地方,即便真的找到了,能不能留得住還是個問題。” 他確實是在笑著的,柴溪卻分明從那笑容里看出了幾分落寞之感,不由得懷疑起他所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符合他自己內心的想法。 然而不論是真是假,別人的想法她總是沒有理由和余地去置喙的。 “既是如此,那話我也算是帶到了。”受束哲的影響,她也不自覺地拿起了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萬壽山本就是座靈氣滿溢的山,而鎮元子作為一介大仙,這里的茶葉也自然是上好的,“既然逗留到了我醒來之后,我想,難不成束公子有話想要對我說?” 她總覺得有些別扭,最后還是用上了敬稱。 “沒有。” 束哲非常干脆地說道,他甚至還露出了一個笑容。 “只是想看一眼你究竟是個什么人物罷了。” 柴溪不知道那種近似于同情的情緒是怎么消失的,正如同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壓抑下來把他的臉按在他不停轉來轉去的那個茶杯上的沖動的。 這、這人好讓人火大! 她的心里不由自主地浮現了一個想法:其實與束哲所說的不同,真正辛苦的是與他已經結識了數年甚至可能數十年數百年的鎮元大仙了吧? “開玩笑的,”看著柴溪臉上的表情,他又沉吟片刻,終于正色說道,“其實是有東西想要交給你。” 說著,他只是將手在虛空中抓了抓,柴溪眨眨眼,正不知他在做些什么把戲,忽然看到他手中確乎是多了什么東西。而當束哲將手掌在她面前攤開時,這個問題便有了答案,盡管時日已久、也只見過一面,柴溪依然能一眼就將其認出。 綢緞上面的圖案紋路也完美符合了她的記憶,答案無它,這可不正是那就是那日她從女兒國國王那兒拿到的錦囊? 她下意識地看了束哲一眼,對上了他示意她趕快拿去的眼神,這才將其拿起。手中的觸感提醒著她這里面依然只有薄薄的一頁紙,這讓柴溪詫異萬分。 “我依然是那句話,等到恰當的時機便可將其打開。”束哲道,“至于什么時候才是恰當的時機,你到時自然就知道了。” 柴溪沉默著,握緊了手里的錦囊,與那時不同,她可以肯定的是,對方絕無加害自己的意思——得知他與鎮元子本就相識時這種感覺尤甚。 “我有一個問題想要請教束公子,”她實在是過于不解,“你我今日之前素未謀面,為何要幫我幫到這個份上?如果只是單純因為你聽聞過的那些真真假假的傳言,或者是因為我們經過此地時曾與大仙相交,又何至于此?” “宿命。” 他的笑容中竟帶了點高深莫測的感覺,然后,他又話鋒一轉:“不過,也曾有人托我若是見到你了便多關照些,至于那人是誰,我還不能告訴你。” 這…… 柴溪還未來得及開口,束哲便從椅子上站起身,側身向她開口道:“據我感覺,從今日起兩日之內,你身體應該就可以恢復得差不多了。到時你便可以去尋你想見的家伙了,不過,按照你的速度,恐怕要追上得好一陣時間。” 看上去,他甚至笑得很是幸災樂禍。 “祝你好運。” 柴溪:“……” 第九十八回 三日后,身體狀況已經恢復良好的柴溪告別了鎮元子等人,正式準備從萬壽山五莊觀出發。 束哲早在她醒來的當天就從這里告辭,說是自己要做的事都已經做完,這下可以自在地逍遙一下再去探望他那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好徒兒了。雖然不知道他口中的“徒兒”是誰,柴溪由衷地在心里為那位不知名的英勇人士點了一百根蠟燭。 ——拜這種人為師,真是辛苦你了! 當然,如果束哲的弟子和他也是一個畫風的那就另當別論了。 盡管她一再推脫,鎮元子還是吩咐手下的徒子徒孫給她塞了不少干糧,就這一點而言,實在是非常地讓人感動。當然,同時—— [希望這真的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你了,]萬壽山懶洋洋地說道,[祝你好運。] ……她竟然分不清楚這到底是單純的嫌棄還是其中真的夾雜了部分希望她能一路平安的祝福。 索性就當后者來看吧。 只不過,最后那句話讓柴溪又想起了束哲,一瞬間又有點怒火上頭。 那天她和束哲兀長的談話期間,之前還插話的萬壽山反而一句話都沒說,這讓柴溪事后覺得有點新奇。后來詢問他才知道,原來在束哲過來之前就已經警告過他不要隨便插話,不然以他的性格,偏偏還是在兩個都能聽見他的話的人的面前,估計還真可能忍不住。 “承蒙吉言,”柴溪嘆了口氣,道,“我會盡量的。” 她并沒有急著直接縱云離開,而是慢慢走在他們當初離開五莊觀時所走的那條道路上,上次走過這里已經是數年前,記憶卻鮮明得仿佛從未退卻,反觀其余的某些記憶,明明距今也沒有多長時間,于柴溪而言倒像是已經過去了一萬年似的。 明明到現在也就只活了五百多年罷了。 這樣想著,她踢了一腳擋在她腳邊的一個小石塊,這隨即招來了萬壽山不滿的聲音。柴溪認為這不是自己的錯覺——這才不過數年,他倒變得比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小氣得多了,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現在的心情極為矛盾,一方面,她極其想要見到與其已經分別如此之久的……另一方面,真正支持著她這種沖動的情感,她已經找不到其究竟安放在何處了。 就這么一步一步走下山后,柴溪嘆了口氣,她轉過身,從這里隱約還能看到那座頗有股仙氣的道觀。臨出門前,她還專門又看了一眼那棵被大圣幾棍子亂打結果打得滿地狼藉、后來又被菩薩救活后用來開了人參果會的人參樹,心中因時過境遷、物是人非而產生的五味陳雜之感又要幾乎將她淹沒。 “我走了,再見。” 柴溪輕聲說道,也不知自己究竟是說給誰聽——甚至僅僅只是說給她自己聽的,因為她已經很清楚了,如今這一去即將要面臨的都是什么,盡管她本應已然不會因此而有太大的觸動,心里的膽怯卻還是難以避免的。 在她重新向前方轉過身時,忽然聽到身后也傳來了一句。 [再見。] 她一愣,隨即唇角牽起一個笑容,心情復雜地點了點頭。柴溪一手叉腰,另一手在額前手搭涼棚望向了西邊的方向,太陽才從東邊升起還過沒多久,陽光從身后照過來,給人一種此時此刻希望正在洋溢著的感覺。 ……盡管,事實并非如此。 相對積極的心態是逐漸被兀長的縱云飛行的過程所逐漸磨滅掉的。 就如束哲所說的那樣,盡管她已經從大圣以及豬八戒沙和尚他們那里學到并完全掌握了縱云的法術,可因為之前幾乎沒怎么練習、完全是個生手,再加上法力還遠遠不到家的原因,速度完全提不上去。 別說像孫悟空那樣一個跟頭就能翻十萬八千里了,她這么飛了好一會兒才飛出一百里出頭。 當然,和原先跟著唐長老他們在取經路上完全徒步行走相比還是快多了…… 從昏睡中醒來的第二天,她也曾厚著臉皮問過鎮元子有沒有可能將她哪兒來的送回哪兒去。 可惜的是,對方一臉遺憾地證實數年前所制的那枚玉佩在她剛剛到達后就確實已經碎裂,縱然是他也無法做到直接將她送回到獅駝嶺的程度,之前玉佩上所施加的法術又與這完全不同……因此,想要輕易回到獅駝嶺的方法幾乎沒有。鎮元子倒是也提議由他來送,因為他的速度別說是柴溪了,連孫悟空也不遑多讓。不過,她怎么可能答應。 柴溪坐在云頭上,她飛得不算太高,雖然和至今見過的那些神仙一樣不怕被凡人看見,但她為了自己方便還是隱去了身形。地面上的景物以rou眼可見的速度向后掠去,相同的景色她早在以前坐在大圣的筋斗云上時就看厭了,她越發覺得時間過得漫長而乏味。 現在想想,當初還心情愉悅又覺得時間過得很快的緣由,也只是因為大圣就在身邊的原因吧。 入夜時分,她念動咒語,讓小小的光團在手心里升起,當然,要依靠這個辨認方向難得可不是一丁半點,她只不過想用這個來給自己一點自己不是孤身一個人的安慰罷了。柴溪原本的方向感不是太好,然而跟著唐長老他們這么些年走下來,又有了之前的浸染,現在想要辨別方向是件再輕易不過的小事,更別提她還可以不時對照著北極星確定自己是否正朝著正確方向前進。 如此連著趕了三天三夜,柴溪終于感覺到了困倦,她以前的作息習慣還是相當規律的,如今耗著法力又接連三日未眠還能打起精神,還是因為前些天連著睡足了一個星期。那時候,在最初的強烈疲憊感過去之后,她又休息了幾天,覺得自己精神足得有點可怕。 于是,在這天的正午時分,她在一座城鎮里落了腳。 從這里經過已經是幾年前的事情,柴溪走在大街上尋摸了半晌,最后決定在街角一家小客棧里住下。習慣了和唐長老他們一起借宿之后,忽然一個人自己入住客棧——甚至想想,這還是她五百多年來的第一次——還真有點新奇。幸好在五莊觀的時候不僅被塞了干糧還被塞了盤纏,在唐三藏的影響下,后者本來柴溪是死活不收的,偏偏鎮元子就是用這樣的理由將她說服了。 雖然現在的年代不早不晚,風氣也較為開放,但她自己一個人出門在外,縱使有法術傍身,總還是會被其他人避嫌。她也無法像與唐長老和大圣他們一起那樣以求取真經的名義借宿,別的不說,她一名甚至都未落發的女性,說要西行求取真經誰信啊? 平時倒是可以像以前有時那樣以天為被以地為床,但那還是等她弄到鋪蓋以后再說吧。 ——鎮元子像是刻意不讓她往這個方面去考慮似的,執意塞了遠遠足夠的盤纏,也不知他一個久居深山的道士到底是從哪里弄到的。柴溪自覺根本用不了那么多,偷偷把其中的一半留在了床底下,就看他們什么時候能發現了。 入住過程很順利,當柴溪走進樓上左轉第二間客房并插上門后,她伸了一個懶腰就想要先睡上一覺,可惜,還沒等她抖擻抖擻被子,房門外就想起了敲門聲。 柴溪:“……” “誰啊?” 她只是開口問了一聲,沒有去開門的打算。 “是我,”光從聲音就能聽出對方討好似的笑意,“那個,我是想問問客官您有沒有什么需要的,我們好給您準備。” “沒有,”柴溪干脆利落地回答道,“你可以走了。” “別介啊。” 對方也壓根沒有要走的意思:“我們這兒可是十村八店都滿口稱贊的客棧,伺候客人的質量那是真的沒的說。客官您要是不信,隨我親眼來看看便是。” ……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 不會是家黑店吧? 雖然就算是黑店她也不怕,不過…… 這店小二真挺煩人的,而且,好像她不開門就真沒有要走的意思了。 柴溪皺著眉頭,正打算開門斥責他兩句,這才剛把門閂拆下、打開了一條門縫,她的動作就驀然僵住,并試圖重新把門死死地合上。 “別介啊,”對方笑瞇瞇地又重復了一遍,全然陌生的臉龐上卻洋溢著似曾相識又令人心生厭惡的表情,柴溪嚴重懷疑他騙自己開門單純只是出于惡趣味,“沒想到第一眼就把我人出來了啊。” 這家伙明明就是自己故意露出破綻的。 雙方僵持不下,柴溪也知道自己這方完全出于劣勢,索性認命地放開手后退幾步,警惕地看著站在自己對面的家伙。 “說吧,你到底想怎么樣?” 她瞇著眼睛,語氣厭惡地質問道。 “六耳獼猴。” 第九十九回 “如果我說我什么都沒想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