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明明早就結大發了。 柴溪的火氣也被勾了起來,她的手搭上了七星鞭的鞭柄,而非尚不清楚用法的人種袋。 在她被關進金鈸、唐三藏等人被這群妖怪捆回老巢的時候——或者說,在黃眉大王決定要將這里偽裝成小雷音寺、他自己假變成佛祖來引他們入甕的時候,這梁子就結下了,而且還不小。明明根源的錯誤是在他自己身上,如今倒是把所有責任都推給了他們,這大王也真是當得夠輕松自在。 孫悟空嗤笑了一聲,這時反倒對黃眉大王這一番顛倒黑白的言論不以為意。 “我師父呢?” 他明知故問道,正因為壓根不在乎黃眉大王的回答如何,所以模樣顯得很是囂張。這會兒問出這個問題,孫悟空更像是想要故意挑起神邏輯的黃眉大王的怒火,而既然黃眉大王在此,唐三藏、豬八戒和沙和尚又不可能再多生什么變故,盡管柴溪覺得他一向更偏好速戰速決,這時候卻不緊不慢了起來。 “我就知道你要問這個,”對于他言語中的嘲諷之意,黃眉大王似乎連一丁點都沒察覺,“哼,你以為爺爺會給你們時間來救人嗎?一早在你逃跑的時候,我就吩咐手下把他們送上蒸籠了,這會兒估計已經半熟了吧。” ——你就編。 聽了他這話,無論是孫悟空還是柴溪都沒作出什么反應,沒收到心理預期中應有效果的、又不知道他們有另外消息來源的黃眉大王登時跳了腳。 “我可是把那個唐僧給蒸了,呵,沒想到你們的情誼也不過如此,聽到這消息連半點反應都沒有。” “……” 柴溪有點不耐煩地眨眨眼睛,忍住了想要打個哈欠的沖動,忽然福至心靈,又想起了當時孫悟空道明那白布搭包用途時的話。 打斗中逃走時,許是為了逃跑方便,又防孫悟空一個回頭把小妖一并打死,黃眉大王直接用了這人種袋。孫悟空閃躲得及時,再加上他本來也不是黃眉大王真正的目標——當然,要是順帶把他收了進去,估計對于黃眉大王來說就更是錦上添花的事情了——被收進去的是本就已經被按下制服的唐三藏等三人以及那一眾小妖,而后,黃眉大王搭包一收就跑得遠遠的了。 想是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大致就是這座山所說的廢墟后面——再將小妖們放出來,使用用途就跟那些葫蘆玉凈瓶差不多的一收一放,只不過比那倆要便捷一些。 而按照孫悟空的說法,他在使用這個白布搭包的時候,并沒有念動甚么真言咒語,只是一招一攬之間就將這群人和妖收起。于是柴溪方才練手的時候,也正是像他所說的那樣將白布搭包拋起——哪料到完全沒成功。 但是,現在她倒是又猜出了一點…… 柴溪手指動了動,在黃眉大王的言辭愈發慷慨激昂的同時,趁著他沒有注意,悄悄將人種袋重新解了下來。她的動作仍與之前差不多,細節之處卻微有不同,那大概只有她自己體會得到,而在她開始動手的時候,黃眉大王也注意到了她的行動。 “那不是爺爺我的人種——” 聲音戛然而止,和之前那些小妖條件反射、下意識因驚嚇過度而做出的反應不同,這下,他是真真正正從他們面前消失、被收進人種袋里了。 ……如此輕松。 柴溪一時間有些悵然,方才當著那群妖怪面的一幕實在是太丟人了,雖說他們現在已經昏倒了過去,但是果然還是…… 她看見一只大概是被震飛而躺在幾步遠外的面朝地的小妖怪,他扣在地面上的手指顫了顫,很快又恢復了之前的癱軟樣,假裝自己壓根沒醒過來。 “……” 柴溪扭過頭去,正好和孫悟空面面相覷,這么注視著她半晌,他忽然又是一笑:“沒想到五行你這時候倒是出手出得很及時,倒也省了俺老孫一個麻煩。” 她看著手上合上了的搭包,沉默了幾秒后開口道:“……該出手時就出手,這是我一貫的行為準則。” 孫悟空顯然也被她冷得沉默了片刻,而后上前一步,拉近了本就不算遠的距離,以至于柴溪總覺得自己一抬頭就會撞上對方的下巴。以及……她因為這過近的距離而有些尷尬和難為情,仔細算來,兩人也有段日子沒這樣獨處過了,親近的行為舉止更是沒怎么有過,這又讓柴溪莫名地不知該說些什么來打破沉默。 孫悟空倒像是另有主意。 他眼神四下瞥了瞥,再明顯不過地掃過了周遭幾個或裝暈或真暈的妖怪,然后,直接一把拉起了她的手腕,扯著柴溪就往廢墟那邊繼續走了過去。柴溪一面暗自松了口氣,另一面,卻不知為何有了那么點失望的情緒。 ——想什么呢。 意識到自己怪異的感情,柴溪暗自腹誹了自己一句,再怎么說,她也不可能當著別人面做些什么親密行為,連牽手都有些不自在——就這一點來說,骨子里是個現代人的柴溪意外地保守。這或許還要源于對象是那個齊天大圣孫悟空,再加之這如今發生的一切,讓柴溪無論再跟他發生點什么都會有一種模模糊糊的罪惡感和背德感。 孫悟空突然停下了腳步,回過頭看了柴溪一眼,彼時她還未來得及收拾好情緒,心理活動幾乎都寫在了臉上,就這么愣愣地和他對視。他眼珠一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忽而又逼上前了一步,柴溪隨之后退,后背撞上了個堅硬的物件,理智告訴她這是房子被震塌后的斷壁,而那理智已經隨著唇上的觸感消失殆盡。 舌尖被逗弄著,口腔內偶爾的微癢勉強讓她清醒了一點點。 她好像…… 又被壁咚了。 第八十九回 [其實我剛才全都看見了。] 聽到這聲音這話語的一瞬間,柴溪產生了對平頂山妹子的深深思念。 ——別的不說,相較于這個家伙而言,簡直是太有眼色了。 可惜就是對于她一不小心順口提起的珠穆朗瑪峰太為執念,也不知有生之年這夙愿能否實現……畢竟實現的幾率怎么看都很渺茫。 對方當然是對她的心理活動毫無所覺,并且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語氣促狹。 [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 她看了看周圍一望無際的空曠地帶。 你就算是想說,也沒有對象可以去說啊。 柴溪有些悲哀地意識到自己現在的心理活動已經全然違背了之前的想法,或許那時候在平頂山上發生的一切太過超乎想象,以至于……至少對于這些同樣為山的“同類”,她好像沒有那么在乎他們到底看到了什么聽到了什么了。 [不過,你到底是為什么會看上一只猴子啊?雖然我知道他不一般,是叫孫悟空吧,我聽說他以前是不是鬧過天宮,好像還因為這個被壓到了一座山底下五百年呢。] “……” 好煩…… 那座山就是她啊。 柴溪覺得自己眼皮都跳了跳。 “你沒資格說我吧,”忍無可忍,則無需再忍,她瞥了一眼隱匿在林間的鹿群,“戀鹿成癡的家伙。” 這確實為她換取了片刻的寧靜。 然而也只有片刻。 一旦回過味,他又開始嘰嘰喳喳起來。 [這可不一樣啊,]他堅持如此聲稱道,[我是喜歡那群鹿沒錯,但我認為——是我認為啊,看法不同也沒辦法——這種“喜歡”和你對那齊天大圣的是不一樣的。我只不過是對于生活在我身上的生物,更偏好鹿而已,你以前不也是一座山嗎,這種感覺你肯定體會得到的。] 柴溪聞言動作一滯,不由得也想起了還身為五行山時候的記憶。 本來就沒有多少動物在她身上生活,就連植物的種類也為數不多,更何況,光是壓在底下的孫悟空就分走了她一半的注意力。 ……完全沒有他感觸那么深啊。 “嗯,我體會得到。”柴溪口是心非地說道,眼神不由自主地飄向了一邊,不過不論心虛與否,最初的岔開話題的目的都已經達到了,“那還真是要恭喜你了,至少現在黃眉大王離開以后,你這里又能恢復到以前那樣了吧。” [那還真是。] 明顯聽得出來,對方是在真誠地這么說的。 [謝謝你們了。] 面對這么誠懇的道謝,柴溪反而不好意思起來。她將耳邊的頭發挽到耳后,看了看已經落了她老遠的唐三藏等人,走在最前面的孫悟空因為她的刻意叮囑,這會兒也沒有幾步一回頭地察看她的狀況,但仍在不時用眼神催促她盡量趕上來。而即便柴溪故意放慢了腳步,和他們先后下山的時間差距也不過幾分鐘而已。 很久都沒再遇到過能與其交流的山峰,她在因為對方不依不饒的追問而有些厭煩的情緒支配下,居然還真有點不舍。 也真是夠奇怪的。 當然,盡管他方才一直不依不饒,畢竟也是他們所作所為在先,確實也不能怪人家究竟看到了什么。柴溪做了幾個深呼吸,成功把回想起當時情形時帶起的情緒壓了下去,至少不讓其表露在臉上。 ——大圣出牌實在是太沒有章法了,讓她連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硬生生被他那直截了當的壁咚給鎮住了。以至于他將她放開后,柴溪被他又拉著走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像是要甩開燙手山芋似的就把對方的手給甩開了。孫悟空也不惱,相較于柴溪的糾結,他只是若無其事地舔了舔自己的唇角。 柴溪:“……” 騙人! 她家大圣才沒有這么點把妹的技能點! ……咦,“她家”? 柴溪被自己不自覺冒出來的想法震了震,偷偷瞥了一眼仍然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的孫悟空,忽然有些氣悶。但她到底還是沒說什么,只是輕輕哼了一聲,拖沓著腳步跟在孫悟空后面一路繞到了廢墟后,在那里找到了被捆著坐在一起的唐三藏、豬八戒和沙和尚。 他們旁邊的幾把刀劍無疑揭示了看守他們的妖怪逃跑得太過匆忙以至于連武器都不顧了的事實,豬八戒看到孫悟空和柴溪后,笑嘻嘻地招呼著他們,隨后,便一臉苦色地抱怨著繩子綁得太緊、看守的小妖如何踢打以及黃眉大王是怎么囂張到極點地吹噓自己把孫悟空好一頓胖揍。 孫悟空給他們松綁,柴溪又因為怕被他們仨察覺自己的不對勁而站在不遠處的在一旁,她不動聲色地聽著豬八戒的話,甭管他說的是真是假,手上都用力地捏了好幾把人種袋。 雖然不知道這么做有沒有用,畢竟,人種袋好歹是個挺不錯的法寶,隔著布料能不能折騰黃眉大王還真不好說,但是心理上的這口氣兒至少是出了——為大圣也為她,柴溪之前聽黃眉大王顛倒黑白的時候可是相當的不爽。 黃眉大王已經被收進了他自己的人種袋里,小妖不是被打暈就是跑了個精光——就算是前者,也在醒來后趁著他們沒注意到偷偷跑掉了——本來,要不是這房子被震塌了,他們還真能在這里歇歇腳。可現在徒剩一堆斷壁殘垣,就算覺得肚餓都沒處尋吃的,一行人也只有接著上路,看看能不能一會兒找到人家化化緣什么的。 誰知道緣還沒化到,倒是有個不速之客先來到了。 ——東來佛祖,南無彌勒笑和尚。 他來的原因,柴溪也能猜得出來,更何況他也立即就說明了自己的來意。所謂“黃眉大王”,不過是一個黃眉童兒,人種袋是彌勒佛的后天袋子,黃眉大王用作武器的狼牙棒不過是個敲磬的錘兒。 這下倒好辦了。 柴溪拎了拎手里的人種袋,黃眉大王就在人種袋里,狼牙棒又正握在他的手里。人種袋本就不是她的東西,把它交還給彌勒佛她也壓根不怎么心疼,反倒是豬八戒事后有點心疼地咂咂舌,搖頭晃腦地感嘆要是留著這法寶以后得輕松多少。 不過話說回來,仙家還真是渾身上下處處都是寶啊,尤其是太上老君,連一根勒袍子的帶兒拿下凡間來都能變成伸縮自如、想捆誰就捆誰的幌金繩。或者,這也側面說明了點亮一門技藝的重要性。 可惜她是做不到了。 下了山后,他們還算是幸運地不多時就遇見了一戶人家,那戶人家極為熱情好心地招待了他們,又是沏茶又是準備齋飯。柴溪本就沒有多餓,再加上心情作祟,就只是坐在那里喝完了一杯又一杯的茶水。 當她又一次將茶杯放在桌子上,拎起茶壺往茶杯里注入苦澀中帶著清香的茶水時,柴溪忽然想起了希夷,以往她這么做的時候,它不是會跑來搗亂,就是會從她肩膀上跳下來繞著茶杯茶壺轉來轉去。 想到這里,柴溪面上沒露半分,心里卻嘆了口氣。 她本來還是抱了點僥幸心理的,然而,一貫不管怎么亂竄最后都會老老實實回到她身邊的希夷,這次她怎么等都沒露面。她不是沒考慮過其受到驚嚇或是沒及時找回來的可能性,但在孫悟空不注意的時候,她向那座山打聽了一下。這不打聽還好,一打聽,得到的答案卻讓她心都涼了一截。 [你是說你被關進金鈸里前,從你肩膀上跳下來的那只小猴子?] 他語氣疑惑,言語之間倒是含著“我還以為你們早就知道了”的意思。 [我一開始還在想它這樣亂跑,你到時候肯定會著急,所以雖然沒工夫擋一擋它的行動,但還留心了它的行蹤方便你到時候找它。沒想到原來不是我想的那樣啊,看身量和你旁邊的那個孫悟空差不多嘛,連模樣和手里的兵器都有幾分相似,尤其是那張臉,不過我不擅長辨認猴子的長相啊,感覺活脫脫一個模子里刻出來似的。] ……沒錯了。 心下的懷疑被完全坐實,柴溪喉嚨里有些發干,半天一個字都沒擠出來。 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就是個傻子。 憶起往日的所作所為時,那些事情更為她傻子的形象添磚加瓦了不少。 她的唇抿得緊緊的,將茶壺里最后一丁點茶水倒在杯里時,握著茶壺柄的手指都因為太過用力而發白。她動作盡可能輕地端起了茶杯一飲而盡,茶水流過并潤澤了她復又有些干澀的口腔和喉嚨,可那對于她心頭的怒火,可是一點兒都沒澆下。 ——六耳獼猴。 你等著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