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你還是太小,倘若你能和我一樣學著忍耐,在沈家繼續陪我,你所期待的感情我會給你。”他喃喃著,呼吸微沉,“只是時間的問題,你懂么……我會給你。” 他深重的目光籠罩住她,可她還是沒有抬頭。 “為什么脫離沈家?”她輕聲問。 “這是早晚的事,不過是提前了。” “是么。” 沈恪被她輕嘲的語調攪得心中煩亂:“你那時還小,我沒有告訴你我的計劃。” “你的計劃里根本就沒我,當然不會告訴我了。” 她坐在那里,像一棵安靜的植物,白皙的側臉在燈光下光滑如緞,看上去乖巧又恬靜。可她說的每一句話,盡管口吻平淡,但都夾槍帶棍。 沈恪說:“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訴你。我們重新上路,只要你一句話。” “我和你上路,那孟一宜呢。”她冷嗤著,抬頭。 眼里暴露的情緒一點點慢慢地消化干凈,她面容清淡,仿佛站在道德的高點藐視他。 “那是老頭子的意思,我和她只是維持著表面關系。” 周霽佑笑了,淡淡的:“哦,所以呢。” 她是真的不在乎他才會表現得如此置身事外。沈恪看明白了,他轉動脖頸,眼睛盯向半空,些許不甘外加些許頹喪。 “你可以不和我一路,但你該知道,你和沈飛白就算勉強走到一條路上,擺在面前的很多條岔路,都可能令你們迷失。” 周霽佑微垂眼。 他轉過眼眸,深深看著她:“你不是沒有看到結果,你只是不肯低頭。” 沈恪走了,景喬拉開門縫走出來。 周霽佑緩緩抬眼看向她,目光很靜,空茫茫的,像行走在街頭的流浪兒,找不著可以棲息的落腳點。 景喬隱忍著好奇心,一句話也問不出口。 出事后的第三天,沈飛白還是沒有回來。 景喬這兩天晚上都沒走,留下來夜里陪床。她看上去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但實際做得一手好菜,照顧周霽佑也很上心。 但周啟揚還是給周霽佑臨時請了一個保姆,負責一日三餐和家里衛生。 保姆不住這兒,定點來,忙完就走。 景喬嘖嘖感嘆:“要不怎么說有錢好呢,雙手解放,只要專注于開發腦子就行。” 周啟揚瞧她一臉的仇富神態,不予計較,輕描淡寫:“你按時去上課,哪兒那么多廢話。” 景喬隔床瞪他一眼,但又不敢瞪得明目張膽。她拿包準備出門,和床上的周霽佑打聲招呼:“我去機構上課了。” 周霽佑點了點頭:“嗯。” 她走后,周啟揚在臥室里找地方坐下。 “警察找到他了,家里在北京有點人脈,托關系保釋,我找人攔了。” 周霽佑腳不動,手也不動,甚至連眼珠都是靜止的。她不知在想什么,抑或她其實什么也沒想,她只是心太累了,身體太疲了,需要暫時關機休息一下。 “這小子聰明,律師來之前一句話不說。律師來了后,辯稱主觀上只有傷害故意,并無殺人故意。”周啟揚目含冷光,“你信么。” 周霽佑依舊不語,她思緒是停滯的。 “明天我帶律師來見你,他會詳細和你談。”說到這,周啟揚停頓,目光在裝修簡單卻不失精致的房間內漫無目的地掃射一圈,瞳孔微斂,問:“他呢?那個被你藏得嚴嚴實實都不舍得帶出來給我看的男人呢?” 像是突然重啟,周霽佑平靜的眼瞳終于微微轉動。 她扭頭,看向他,微一皺眉,表情嚴肅:“你明知道我不是故意不帶他見你。” 周啟揚聳起肩膀:“那又怎樣,我現在只想知道,他人呢?” 周霽佑不自覺地抿緊嘴唇。 “你出這么大的事,你告訴我,他這幾天人在哪兒?”周啟揚面上有所情緒。 周霽佑強調:“我說了他在外地。” 周啟揚說:“你把他叫回來。” 她不應聲。 “如果我不在,景喬也不在,你也不打算叫他回來?” “哪有什么如果,你們不是都在么。” 她在變相逃避。周啟揚不再逼她,只說:“你什么都自己扛,早晚有承受不起的時候。” 周霽佑心口一縮。 不用早晚,現在就已經快承受不起。 從她選擇和沈飛白并肩站在一起的那天起,她就在心里一磚一瓦地蓋著一棟樓。這棟樓里盛裝著屬于他們的故事,她原以為它會風雨不動安如山,可時至今日,她逐漸認清一個事實,縱使根基再堅固,也逃脫不開內部的安全隱患。 【你不是沒有看到結果,你只是不肯低頭。】 也許吧,可是,那又如何? 她從來不信命,她只信緣分,只信他。 chapter 78 蔣茹慧第二次出現在周霽佑北京的家,景喬不在,保姆開的門。 周霽佑厭煩老是待床上,可她又沒什么可以做的,蔣茹慧進屋時,她正坐在沙發看電視。 電視里剛好在播放一部打著都市愛情名號的家庭倫理劇,女主角的惡婆婆歇斯底里地對之吼罵,令她在看到蔣茹慧的一剎那,生出幾分應景的荒唐之感。 蔣茹慧的臉色很難看,她的出現,給這間原本多云的屋子籠罩上一層厚重的陰霾。 “你以為不接我電話就能逃避問題嗎?”她板著臉,站在茶幾外,一副嚴母耳提面命的樣子,“飛白已經順利進入董事會,沈恪和老爺子撕破臉,揚言不會再回來,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蠢事。” “我告訴你,你之前不珍惜機會,現在上趕子纏上他也沒用,老爺子那一關你不可能再過得去。” “醒醒吧,別跟個牛犢子似的給我犯沖。” 她一口氣不帶停,電視機里的吵鬧與她的訓斥融成一片,嗡嗡嗡地戳破周霽佑的耳膜。 如果此刻真能忽然間失聰,世界就能從此安靜了。 保姆阿姨在衛生間門口拖地,時不時偷偷探頭張望。 蔣茹慧打開包,扔下一張卡,“離開他,這里有三百萬,你拿著用。” 周霽佑垂眸看著茶幾角落里的那張卡,肩膀顫動,毫無笑意地低笑一聲。 當年獨自北上求學時,她都沒管她死活,如今因為沈飛白,倒是舍得大方了。 她是沾了沈飛白的光嗎? 可笑。 摸到腿邊的遙控器,關了電視,周霽佑目光定定地看著她:“為什么是五年?” 蔣茹慧聞言,不易察覺地一怔:“什么五年。” “您明明聽懂了。” 她仿若洞悉一切的眼神,逼得蔣茹慧無法直視。蔣茹慧說:“你如果愿意離開十年或者更多,當然也可以。” 周霽佑笑得散漫,渾若不經意般:“您不肯說實話,這事兒可就沒得談了。” 蔣茹慧看到她笑意背后的冷然,面上生怒:“你還是這么自以為是,事情再拖下去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我不拖下去,對你有好處對嗎?”她微微挑眉,唇角始終勾著笑。 蔣茹慧從未見過這樣的周霽佑,年少時的她桀驁不馴,每一處表情都滿溢著挑釁,后來脾氣稍稍收斂,至少也還能看見過去的影子,可現在,她好像全然放開了,無畏無懼,無欲無求。 她看她半晌,斂了笑:“你想從沈家獲得什么是你的事,我和沈飛白如何是我的事,我們誰也管不了誰。” 蔣茹慧:“我是你媽!” “如果我想和你斷絕母女關系呢。”周霽佑清澈的眼底不含一絲感情。 “你說什么?”蔣茹慧不敢置信,環抱在胸前的手臂打開,垂落而下。 周霽佑安然不動地坐于沙發,一字一句:“我要和你斷絕母女關系。” 蔣茹慧只覺荒誕:“你想好了?” “沒看見你之前沒想過,看見你之后想好了。” 蔣茹慧看著她清冷會客的樣子,輕點頭嗤笑:“你行,你能耐……” 情緒漸起,她忽然惡狠狠盯住她,咒怨地抬起食指,“我是短了你吃,還是短了你喝,你折磨了我這么多年,接二連三地給我捅婁子,現在反倒是你要和我斷絕關系,我就算養條狗也比你有良心!” 【小佑,你沒有良心。】 沈恪早前的指責恍然間闖入耳朵。 她不懂,她真的不懂,她沒有對不起他們,她只是很努力地擺脫困境,不愿被煩心的人和事所負累。 他們一個個都說她沒有良心,都站在道德上譴責她,憑什么…… 她不再奢求母愛,她死心了,有錯嗎? 她想斷絕母女關系,從此再不必受她傷害,有錯嗎? 她不求人人愛她,只求還她一個清明簡然的世界,有錯嗎? …… 身上的傷總有愈合的時候,再與沈家牽扯下去,心里的裂痕永無修復之日。 她微微垂下頭,用力咬緊牙關,后面的話用了有生以來最大的氣力才得以從艱澀的喉嚨里擠出。 “如果我說,只要你同意我們彼此之間再無瓜葛,我就離開五年呢。” 蔣茹慧被震住,或者準確點,她尚未能從她開出的條件里回過味。 “你真愿意離開,不再和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保有聯系?”她對她不能全然信任。 剛剛的斥責就像一場幻聽的夢,夢被現實敲醒,周霽佑更深地陷入泥沼,而眼前的人卻似乎忘記了之前那個勃然變色、像一個無辜的受害者一樣低吼咆哮的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