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七嘴八舌的聲音響在周霽佑的頭頂上方,馮詩藍從路對面小跑而至,擠進包圍圈,蹲身扶她。 “……周師妹,你能站起來嗎?”她也有點嚇傻。 周霽佑被她攙扶著坐起身,低頭看向膝蓋,乞丐褲的破洞扯破,洞口變得更大,里面磨出了血;又看眼手臂,左小臂整個側面都有擦傷,右臂也是,手腕處血淋淋一片。 “你看到人了嗎?”她異常冷靜。 馮詩藍微怔,轉念一想,點頭:“看到了。” 她轉頭看她,眼睛里有著令人不容忽視的震懾力:“你做我的目擊證人,我們以前的小打小鬧就都一筆勾銷。” 旁觀人群中有人拍照,馮詩藍看著她,目光又是一頓。 周霽佑:“你不是已經知道我是周啟揚meimei了么,幫還是不幫?” 她太過直接,里面所包含的深層含義根本不用揣摩,馮詩藍反應不及,表情幾變。 周霽佑沒等她說話,她身上太疼了,她費了很大的力氣,瘸著腿預備站起來,馮詩藍在她試圖用力的下一秒伸手幫忙。 “謝謝。”她咬緊牙,從齒縫里悶出一聲。 馮詩藍錯開眼,神色不太自然。 后來是如何離開的,又是如何報的警,如何做的筆錄,周霽佑都不太記得了。她只記得,李興凱連同那輛車后來都一并不見蹤影。 馮詩藍送她去附近的醫院處理傷口,吉人天相,未見異常,都只是皮外傷。 手機屏摔碎了,馮詩藍自作主張給周啟揚打了電話,后面的所有事都由周啟揚替她處理,她只負責在家安心靜養。 馮詩藍是出于私心,想借此機會接近周啟揚,她看得出,但她累了,身邊的確需要一位可靠的親人。 景喬得訊后,到她公寓里來照顧她,替她打抱不平,義憤填膺地不停叨叨。 卸下偽裝后的她,安靜又沉默,半個字也沒有回應過。 她靠坐在床頭,眼睛望向虛無的一點,靜靜地發呆。 景喬依照醫囑,小心翼翼地在她紅腫的踝關節處,用冰袋冷敷。 “疼你就說,我輕一點。”她坐在床尾,側偏過頭,盡最大的努力做到輕柔細致。 周霽佑還是不說話,有好幾次,冰塊差點滑下來,景喬往回按的時候自己都意識到手勁大了,可她的神情卻依然紋絲不動。 膝蓋和手臂在醫院用碘伏消了毒,景喬知道她身上其實還有多處淤青,她不知道當時的情形,但如果一輛車是直沖沖向自己撞過來的,別說躲,她的腦子肯定早已一片空白。 她一直很佩服她,發生這樁生死攸關的意外,她對她更是服氣。 可是,夸贊的話實在說不出口,太心疼了,真的太心疼了。 換做平時,她久不言語,她肯定非常不滿,可這會兒,她不想說話就不說吧,她有這個特權。 有電話打來,是景喬的。 景喬拿手上一看,抬起眼:“是沈飛白。” 周霽佑伸手,了然:“是找我的。” 火辣辣的疼痛未消,她覺得自己的右手有點使不上力,她費力將聽筒舉在耳邊。 “你好,我是沈飛白。”很穩健的聲音,不疾不徐,但聲線里輕微的緊繃卻泄露了他的緊張和焦慮。 周霽佑說:“是我。” 片刻的靜默。 “你又忽然關機了。”緊張和焦慮皆已淡去,他不易察覺地放松下來。 不是指責,她知道。 “嗯,掉到地上,摔壞了。”她勾起嘴角,輕笑,“你擔心我啊。”語氣肯定。 景喬在一旁看呆,剛剛還不理人呢。 “嗯。”他坦白承認,聲音低沉。之后,卻又一次沉默。 周霽佑問:“什么時候回來?” 他間隔兩秒才答話:“還得再過兩天。” “哦。”心直直往下墜,她迅速將話鋒一轉,“很晚了,還不睡?” “我找不著你。” 心不再墜落,停了一停。她又笑了笑:“找不著我就只好打擾景喬?” 他沒回答,問:“你們在一起?” “對。” 等她掛斷通話,景喬憋不住了:“還是沈飛白厲害啊。不過話說回來,你為什么不告訴他你出事了,怕他擔心?” 她一抬眸,看見周霽佑深深埋著頭,靜止不動。 “粥啊?粥粥?”她疑惑地輕聲喚。 周霽佑又成啞巴。 景喬有點不開心了:“你理完他,卻又不理我。” “不是的……”低啞的嗓音在輕顫。 景喬顧不得冰袋會不會掉,從床尾躥至床頭。 “怎么了?別不說話,快說你到底怎么了!” 她張張嘴,發不出聲。 怎么了……她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 她從沒有這么累過,好像全身的力氣都被傍晚時分那起有驚無險的車禍抽離殆盡。 恰在這時,門鈴促響,景喬只好前去開門。 門外站著一個面容英俊、身材頎長的男人。 景喬:“找誰?” 對方看向門牌號,似乎也不是很確定,他的視線投向門內,景喬扭頭,發現他看的是墻邊的鞋柜。 “我找周霽佑。” 景喬有種錯覺,他似是通過鞋柜確定的答案。 “你誰啊?” “我是她……”他莫名停了一秒,又接上,“她在家嗎?” 景喬直剌剌打量他,腦中畫面一閃而過:“我好像見過你。”她拍拍腦門,一時半會想不起來,“你叫什么?” “沈恪。” 名字也耳熟,可記憶愣是卡殼。 “你等一下,我去問問她。”砰地一聲,門就關上了。 沈恪立在門邊,門縫合攏帶起的一陣涼風仿佛還殘留在他面前。 景喬蹬蹬走回臥室,“有個叫沈恪的男人來找你,給他進來嗎?” 周霽佑還保持之前的姿勢,她說:“你讓他滾。” 全部的重音都在“滾”字上。 景喬一驚,返身折回,也不開門,就站在門邊,朝外喊:“誒,那個叫沈恪的,你滾吧,她不想見你。” 門外是能聽見的。 “拜托你轉告她,我有事和她說,非常重要的事。” 景喬不為所動:“什么事你跟我說吧,我告訴她。” “和沈飛白有關,她也不想聽嗎?” 景喬敲敲腦袋,說:“你等著。” 她又蹬蹬往回跑,“他說要告訴你和沈飛白有關的事。” 隔音效果不比沈宅,門又是敞開的,周霽佑早已聽見。她抿著唇,深深吸口氣。 “讓他進來吧。喬喬,你過來扶我一把。”她掀開薄被,抬起未受傷的那只腳,準備下床。 景喬奔上去,擔憂:“你別瞎動。” 她不吭聲,直到她把頭抬起,景喬驀然一怔。 她眼睛是紅的。 景喬給沈恪開了門,她讓他換鞋,他掃了眼鞋柜里的男士拖鞋,脫了皮鞋,但沒穿。 他往里走,看見周霽佑靠坐在沙發,膝頭蓋一條深色毛毯,毯子的邊緣墜落至腳踝,遮住半只鞋。 她微微低頭,也不看他,像是睡著了的樣子。 “五六點鐘我打你電話的時候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她還是沒有抬頭。 沈恪無法言說,只是忽然沒了聲音,然后她的號碼就再也打不通,明明很正常,只要他承認被她拉入了黑名單,一切都能解釋得通。 可他為什么要承認。他忍無可忍,最終還是決定過來找她。 夜已深,四周林立的公寓樓之間萬籟俱靜。 景喬躲去臥室,沈恪坐到周霽佑斜對面的沙發。 “沈飛白不在北京吧?”他語氣里透著篤定。 “有話快說,我很困。”她輕輕閉上眼,仍然低著頭。 沈恪一聲笑,笑意模糊:“集團召開股東會,老頭子推選他當董事,他當然得在場。” 周霽佑緊閉眼,慢慢地咬緊后槽牙。 沈恪也漸漸把頭低下,隔了好一會,他嘆息著,略帶低迷地說:“你選錯人了,小佑。我脫離沈家了……我說過我們是一路的,你不信我。” 周霽佑眼皮一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