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酒店包廂華麗的燈光營造出一室光明,江山略作思忖,說:“這回頻道從頭到腳都要改革,直接以新聞立臺,他能施展拳腳的地方海了去了。說句實話,不用每周往下跑,把時間和精力都放在播報新聞上,以他的能力,也不是就沒有前途。” 雷安頭有點疼,手支在桌上揉了揉,迷蒙中,想起沈飛白的原話——知道今年又要改版,不知會大換血。 是么。他忽然心生質疑。 *** 由于《今日聚焦》采取的是錄播方式,周霽佑近些天看到的新節目依然有沈飛白的采訪身影。 自從周啟揚出國后,他們只視頻聯絡過一次,他告訴她,那位名叫蘇菲的社會學教授帶領學生前往一個叫佛蒙特州斯托的小鎮郊游去了,歸期未知。 整整過去兩周,一日,剛好在凌風美術基地的課堂上,他打來一通越洋電話。 周霽佑指示底下學生自己先練習,行至走廊外接聽。 “喂,我是周啟揚。” “嗯。”她很平靜,沒有張口就詢問結果如何。 周啟揚也同樣語氣如常:“我見到她了。” “……嗯。” “霽佑。”周啟揚停頓一秒,由衷道,“我認為,你最好過來一趟。” 周霽佑有一瞬間的晃神:“是她?” 周啟揚說:“她沒承認,但也沒否認。” 那就是了。周霽佑眸光輕微閃動:“我請了假,盡快過去。” “有護照嗎?” “有。” “那好,機票我給你報銷。” 周霽佑輕笑:“不用。” 學校、機構、畫室,三方都做好安排,周霽佑辦理一張旅游簽證,訂了一張北京飛往曼哈頓的機票。 晚上,她在家收拾行李,輕裝上陣,不打算裝太多東西。 沈飛白進來,捉住她手腕,往她手里塞進一張visa卡。 她坐床邊,微怔,緩緩抬眸。 他立她面前,眼眸深亮:“同事在紐約當過交換生,說,刷招行的visa卡從未收過手續費。” “所以你就去辦了?” 他笑了笑,答案不言而喻。他伸手撫摸她臉頰,“我不能陪你,你一個人在外多留點心。” 信用卡握在手里,她想還他,可和他關懷備至的眼神一碰上,她改變主意,收了。反正到時候用不用是她自己的事。 她雙臂展開,環上他的腰,臉貼在他腹部,嗓音低喃:“你說,我不遠萬里地飛去那里,時間耗費了,錢也耗費了,圖什么。” “圖一個答案。”他揉了揉她頭發,字字有聲,“這個答案,不止是對于你,也對于你父親。” 她一頓,摟他的力度緊了緊,良久,輕不可聞地“嗯”一聲。 *** 哥倫比亞大學位于紐約市曼哈頓上西城,上西城人文氣息濃厚,是全美最適宜居住的地區之一,中央公園、林肯中心和美國自然歷史博物館都坐落在這里。 航班中途在底特律轉機,抵達紐約肯尼迪機場時,這邊已是深夜。 周霽佑的英文水平馬馬虎虎,上一次出國還要追溯到兩年前同雷安一家去馬爾代夫旅游。 和周啟揚碰頭后,他領著她坐上一輛梅賽德斯,純黑色的運動車型,十分具有動感。 車是他口中的那位讀博老同學的,周啟揚側坐于副駕,指著心無旁騖的司機說:“我哥們牧禾。” 那個叫牧禾的男人連頭都沒有轉過來,而且也沒吭聲。 周霽佑淡而有禮:“你好。”然后便不再說話。 夜幕下,牧禾神情疏淡,清清冷冷:“嗯。” 只是一聲低低沉沉的單音節,周霽佑沒有聽到。 周啟揚卻聽見了,他頗為無奈地搖頭笑笑,未在中間做任何調和。 牧禾驅車到時代廣場的洲際酒店,周啟揚這幾日都住在這里。時間已不早,他先帶她回來休息一晚。 也許是將近十八小時的航行時間消耗了她的精氣神,又也許是初到異國他鄉的各種不適應,周啟揚眼里的周霽佑缺少一絲在國內的冷銳,整個人略顯低迷,表情麻木。 整棟建筑高達三十六層,電梯直線上升。 他雙手抄在西褲口袋,打破彼此之間的沉默:“你好好睡一覺,調整一下時差,和蘇菲見面的事牧禾會替我們安排。” 周霽佑緩慢地回過神,目光在電梯內掃視,后知后覺地發現只有他們兩個人,“你同學呢?” 周啟揚好笑地打量她一眼,卻也沒說什么,只道:“走了。” 周霽佑說:“替我謝謝他。” “回頭你當面謝吧。” “也好。” 之后她就沒聲了。 很快到達頂樓,周啟揚送她到房間外。 “我進去了。”她回頭看他。 “嗯。”周啟揚點頭,在她滴地一聲刷開房門后,倏然又喊道,“等等。” 周霽佑再一次扭頭看他。 周啟揚遲疑半刻,凝視她的眼:“我記得你說,不抱期待就不會失望。你現在,懷有期待嗎?” 她恍惚了一下,低頭撇開視線,微微抿唇:“我只想得到一個答案,無論答案好壞,都接受。” 這是一間市景房,借以頂樓的高空優勢,立于窗邊放眼望去,燈光如流的哈德遜河猶如一條五彩繽紛的絲帶,默默承載著紐約的喧囂與繁華。 周霽佑環抱著自己,淺色的玻璃窗上倒映她毫無波瀾的一張面孔,冷眉冷目,眼眸寂靜。 她一點困意也無,直到時間匆匆劃過凌晨,她依然清醒異常。 第二天是個明媚的晴天。 周啟揚來接周霽佑一同吃早餐。客房門一開,描眉勾線,烈焰紅唇,他第一次看到周霽佑精心裝飾自己。 “怎么?”她抬起薄薄的眼瞼。 他實話實話:“雖然這樣形容不太對,但我還是想說,你這個樣子……更像是去情敵面前樹威的。” “你想多了。”周霽佑聞言,微頓,“我有點認床,覺沒睡好,化個妝提一下血色。” 周啟揚的眼神暗含幾分復雜,他想了想,未置一詞。 夜里光線黯淡,周霽佑沒能看清牧禾的樣貌,在酒店餐廳解決過早餐,等來牧禾的車來接他們,車窗降下,明亮的天光下,她不經意地一瞥,看見一張冷淡如煙的面容,濃眉高鼻,嘴唇略薄,很帥,卻又很冰冷。 博士……她在心里暗忖,在紐約街頭開豪車的博士生,背景不會簡單。 周啟揚走到副駕前打開車門,剛邁進一條腿,就聽駕駛室另一端,一道輕揚干凈的聲音落在窗邊。 “謝謝你。” 他扭頭,看到周霽佑不知何時繞過車頭立在駕駛座窗外,彎腰俯著身。 牧禾神情依然寡淡,周啟揚看見他輕輕點了下頭以示回應。 這回,周霽佑離得近,也留心到了。 還真是……她嘴角不動聲色地撇了撇,目光偏移,周啟揚對她做了個微笑聳肩的動作。 能在寸土寸金的曼哈頓占據一席之地,哥倫比亞大學有它深厚的歷史文化底蘊。 圖書館高高的羅馬柱下建有一長條的石階,天朗氣清,陽光柔和,一些學生坐在石階上看書,有的看著看著就在溫暖的包裹下睡著了。 跟隨牧禾前往社會工作學院,不可否認,她整顆心都被提吊在一個隨時可能搖晃的位置。 她無法像那些低頭睡著的學生一樣閑散憊懶,相反,她感到一絲不可避免的緊張。 即將遇見一個什么樣的人,聽到一個什么樣的答案……她思緒雜亂,一刻不得休憩。 chapter 60 周霽佑在社會工作學院見到蘇菲其人,金色的長發扎得一絲不茍,面容松弛,已初露老態,但她仍然可稱得上是一位美麗的白人女士,尤其她一身立領七分袖的真絲麻印花旗袍,雍容淡雅的牡丹花盛開在胸前,襯得她眉眼也如同牡丹般高貴明麗。 她漢語流利,并且吐字清晰,慢條斯理:“跟我來。” 周霽佑抬步跟上,才走兩步,只見她轉回頭,對一同前行的周啟揚和牧禾說:“你們就不必了。” 牧禾手抄褲袋,低下眼簾;周啟揚則一直目送她們走遠。 哥大的校園面積不是很大,里面有一個小教堂,教堂是允許參觀的。 周霽佑見蘇菲和牧師一副十分熟稔的樣子,安靜立在一邊。 依照蘇菲的請求,牧師帶她們來到一個四下無人的小房間,蘇菲將一塊軟質的棉墊鋪在地板,雙膝跪地,對著墻壁上的耶穌畫像,低頭,閉眼,無聲禱告。 陽光透窗灑落一地,她的半邊身影被籠罩上一層耀眼的金色。那是一種溫暖明亮的色澤,周霽佑無端生出錯覺,好像……她的心也應當是澄明柔軟的。 可是,會嗎? 一個澄明柔軟的人,會在丈夫離世后丟下兒子獨自回國,會在兒子病逝后也不出現嗎? 她需要一個答案,無關乎自己,只是想代替她的父親周牧,向他的母親討個說法。 約莫過去三分鐘,她祈禱完畢,睜開眼睛,交握在腹部的雙手垂落而下,慢慢站起身。 她把墊子拍了拍,歸置原位,而后,坐到身后的一張長木椅上。 周霽佑站著,她坐著,她默默無聲地細細凝望她,周霽佑也不出聲,任由她打量。 “你不累嗎?”她低了低下巴,指向長椅一端,“過來坐。” 她保持優雅得體的坐姿,雙腿并攏,朝左稍稍傾斜,雙手輕搭在身前,像一位生活在民國的精致女子。 周霽佑淡漠地闔了下眼:“不用了,我覺得這樣就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