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她揚長手臂夠到毛衣,鉆進衣擺往身上套。毛衣是高領,頭剛伸進去,呼吸都還悶在里面,忽然就聽一道聲音像是遠隔崇山峻嶺般囈語似的傳來—— “小佑,別引誘我……” 周霽佑:“……” 她仿若被施了定身術,頭卡在領子里也沒急著出去,就那么僵僵地愣在那兒,腰背還是稍稍伏趴著的。 呼出的熱氣積聚在毛衣里,她一張臉憋得像發燒,連耳垂都guntangguntang,耳廓后的兩片神經墜墜得發緊。 在繼續穿和馬上脫之間,顯然脫比穿更省事。 她從外面揪出毛衣領一下解脫出來,臉頰還是熱,渾身都熱,氣的。 她咬牙,指頭捏得嘎吱兩聲,眼睛瞪前方:“沈飛白,你給我進來!” chapter 38 確實是囈語,說出這句話后,沈飛白如同一根木樁釘在門外。 聽到她的低吼,他無聲苦笑,拉下門把手,走進去。 周霽佑剛粗魯地脫下毛衣,手從額頭順上去,額前的頭發壓在掌心,長發披肩,微微凌亂。 她臉很白,素素凈凈的,眼睛略兇,不加掩飾;套一件松松的睡衣,擁被而坐。 “沈飛白,你有病。”她義正言辭地指責他。 他立在床尾,承認:“嗯。”然后,低頭看著素色花紋的被子,笑了。 周霽佑坐床頭,視野較低,剛好捕捉到他嘴角扯出的一彎弧度,被他挑起的火氣忽然就滅得一干二凈,皺眉,有點無法理解:“說你有病你還笑。” 沈飛白有好幾秒沒說話,笑意未退,薄薄的一層,像半隱在夜空的彎月,以為并無月色,可一抬頭仔細看,分明又是存在的。 幾秒后,他緩緩抬眼,眼底有光:“我很高興。” 簡簡單單四個字,高興什么也不說,就只是目光清透地看著她,深黑的眸色里暖意融融,像光柱,燙得她眼睫低垂,下意識避開。 換她盯著被罩不動,好半天嘟囔一聲:“有病。” 從小到大,不知道被她批了多少次“有病”,沈飛白習以為常。 在她尷尬且想掩飾某種情緒的時候,就會用厭煩的語氣駁出一句:有病。實則只是虛張聲勢。 他腳步邁出半步,意識到不妥,迅速收回,定在床尾再不靠近,拾起扔到床角的純白毛線衣,彎腰送至她手邊。 “衣服穿上,出來吃早餐。” 不等她抬頭回話,轉身出屋,順手關上門。 連語言帶動作,不超過半分鐘。 周霽佑一愣,無端覺得,他是逃出去的。 *** 沈飛白是個沒有新意也不懂浪漫的人。至少周霽佑是這樣認為。 如果剛好趕上名家畫展,他就會在她生日當天邀她同去;如果沒有,請她吃飯,再……看部電影。 是從哪一年延續的這個無聊“傳統”? 周霽佑搜索記憶,大一大二她都沒在生日那天理過他,大三接受他一張畫展門票,給他錢他又不要,之后就老覺得欠了他,之后的兩年一到生日,鬼使神差地都沒能拒絕掉,于是就這樣連續三年,每年生日都和他一起過。 大四,看電影。 研一,看畫展。 如今是第四個年頭,畢竟關系和過去不同,她多多少少有些期待生日過得也和過去不一樣。 但,上午去國博看過畫展,下午又坐在電影院觀看新上映的科幻電影,談不上多么失望,心底深處的那絲無力感倒的確真真實實地發酵蔓延了片刻。 電影放映結束,觀眾陸續離席。走到門口,一個挨一個自覺歸還3d眼鏡。 沈飛白問她:“要不要去洗手間?” 她搖頭:“不用,你要的話自己去,我在這兒等你。” “我也不用。”寬闊的走廊里,一*的人自他們身旁經過,他駐足凝望她,“電影不好看?” 周霽佑抬眸看他,漫不經心地說:“還好啊,怎么了?” “你興致不高。”他眼里都是洞悉。 “哦,可能吧。”她撇開眼,拔腳向前,含糊著。 胳膊被握住,他在身后拉了她一把。 她回頭,發現他眼睛里有話。 頓了頓,他喊她:“小佑。” “嗯。”她側著身,與他對視。 “你有不滿意的地方,一定要說。” 影院里鋪了吸音的紅地毯,光線不明不暗,墻壁上用來吸引眼球的電影廣告燈斜斜投下瑩潤白光,照進他墨黑的眼眸,深深淺淺,像月光下的樹影。 周霽佑輕不可聞地一聲笑,說:“沈飛白,你很奇怪。” 沈飛白不言,握她手臂的手松開,連同另只手一同抄進羽絨衣的口袋里,眼瞼微微垂著,聽她繼續。 “電影是我挑的,就算不滿意也怪不到你頭上,你為這種事計較,有必要嗎?” 她語速適中,語調也十分平緩,但語氣里的莫名其妙卻真切地表露出來。 “不是。”從她說“你很奇怪”開始,他就再未與她直視,藏在衣兜里的雙手骨節捏緊,“我的意思是,你對我有不滿意的地方,一定要說。我盡力……”他輕呼吸,“做到你滿意。” “……” 類似的話,她剛答應在一起試試的時候也聽過。 【我常惹你生氣,有些原因或許知道,有些卻不一定能猜透。你不高興了,告訴我,我配合改正。】 每一個字、每一處停頓,她都記得。 就連上次聽到這番話后的心情也幾乎在憶起的同時復習鞏固了一遍。 真稀奇,與他有關的每一種新鮮體驗都令她不得不重新認識自己。以前抗拒,現在早已順應。 周霽佑歪頭打量他,胸腔悶笑:“誒,我問你。” 沈飛白眼瞼掀了掀,看著她:“你問。” 周霽佑走回去,仰頭看他,做好他不回答的準備,試圖第一時間于他眼睛里尋找到蛛絲馬跡:“你好久都不親我了,為什么?” “……” 她聲音不高不低,卻字字清晰,她不在乎影院里路過的人會不會聽見,想問便問了。 “說啊,為什么?”她踮起腳尖,更近地貼上去,目光咄咄。 沈飛白微微別過眼,口袋里,捏骨節改為握拳頭。 周霽佑緊緊盯著他:“不是你說我對你有不滿意的地方一定要說嗎?我不滿意你最近冷落我,我說了你又不配合。沈飛白,你這人太難伺候了。” 沈飛白正回視線,也許是被她那句“我不滿意你最近冷落我”震住,他眸色深深望住她,又是許久不語。 周霽佑逗他時不露一絲一毫的羞澀,可被他幽深的眼波一吸住,心里就漸漸有些七上八下,拼一股念力繃緊面色,說:“怎么,心里有鬼?” 強裝下的淡定,為作掩飾不經腦的一句問話。 卻不料,他之前都不吭聲,此刻卻應了:“有,怕嚇到你。”聲線低沉。 周霽佑微愕,起先不明白,沉思想想,越想越不對勁。 踮起的腳尖放平,困惑:“什么意思?” “……” 意思沒法兒說,不止是難以啟齒,更多的,是真的怕嚇到她。 有好幾次……好幾次都雙手無處擺。往下去,不行;往前放,更不行。只能忍著。 擔心總有一天會忍不住,想著,只要不親、不碰,就好。 “小佑……” 他手從羽絨衣的口袋里掏出來,guntang的掌心觸碰她自然垂落于腿邊的雙手,鉆進她冰涼柔軟的手心,握緊。 “等我爭取到臺里最后一次福利房的機會,我們就結婚。” 第一次提結婚,他還只是說“想娶你”,第二次,居然具體時間都有了定奪。 周霽佑有些反應不及,目光怔然:“結婚?” “嗯。”就沒見過他神色不認真的時候,但此刻,尤甚,“你愿意嗎?” 影院在一個大型商場內,商場暖氣充裕,因為不透風,在里面待久了會覺得悶。 周霽佑已經悶得有點受不了,問題當真擺到眼前,她發現,想象和現實之間隔著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她不排斥將來和他結婚的想法,但不意味她就能接受短期內真的嫁給他。 她沒回答愿不愿意,只說:“你沒事吧?” 可,不甘不愿都不加遮掩地寫在望他的眼神里。 沈飛白的心一瞬間鴉雀無聲,握她雙手的力道逐漸松弛。 周霽佑有所察覺,鼓鼓嘴,正要補充,忽聽身旁有人熱情喊她:“師妹,真是你啊,我還以為認錯人了。” 馮詩藍獨自一人立于他們跟前,笑盈盈地望向她面前的沈飛白:“這就是你那位傳說中的男朋友吧?” 周霽佑沒吭,鑒于兩人還保持近距離說話的姿勢,她把手從沈飛白掌心里抽出來,退后半步。 驟然空落的感覺,撞擊沈飛白心房,心一下更靜。他黯然收回手,看她一眼,沒說話。 周霽佑轉頭對向馮詩藍,未曾留意:“馮師姐,一個人?” 商場離學校近,會碰見她并不奇怪。 馮詩藍眼珠無意識地瞟向一個方向,點頭:“是啊,我孤家寡人的,當然只能一個人。” 周霽佑看見走廊轉角的墻邊佇立著的一個高個頭男生,眼睛恰好望向這邊,她不置可否地笑笑,不予置評。 興許是她的沉默給馮詩藍提供了找沈飛白攀談的機會,馮詩藍又將目光投射于沈飛白:“帥哥,我瞧著你有點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