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周霽佑心口扎了一下,那些塵封往事不該被突然出現的一個人輕易翻動。她瞅向女士洗手間門口,景喬還不出來。 孟一凡眼明心亮:“你在等人?” 周霽佑嫌他煩,睨他一眼:“你不去洗手?” 她眼里的涼薄盡數展露,絲毫不作隱藏。孟一凡重遇她的欣喜一點點沖散,眉峰挑挑,敷衍的態度:“去,這就去。” 他收了心情,轉身面向水池,留給周霽佑一個冷傲驕矜的側影。 周霽佑返回洗手間,立在兩排隔間的中央,不高不低地喊:“喬喬。” “我在這兒……”聲音從左排最里面的一個隔間傳出,“你把姨媽巾帶來了么,快給我送來。” 周霽佑剛好走到隔間外,“你那個來了?” 景喬把門打開一條縫,“我不是給你發短信了嗎?” 她立刻領會,解釋:“手機在桌上,沒帶出來。” 景喬失望:“你來這么快,我還以為你包里有帶呢。” “我日子還早,包里沒裝。” 景喬臉哭喪下來:“那現在怎么辦,這個月姨媽提前了,我也沒帶。” 她當機立斷:“我去外面給你買,等著。” 一側身,發現馮詩藍站在幾步遠外,環抱手臂聽熱鬧。 她動作快,她還沒來得及收斂面部表情。周霽佑琥珀色的眸子迸射出些許凌厲。 馮詩藍僅僅流露一秒鐘的慌亂便迅速整理好神色,關懷備至地說:“小景例假來了?剛好我有,我去拿。” 說著,施施然走了出去。 景喬蹲在隔間里,如臨大敵地問:“是馮詩藍?” 周霽佑偏眸,賞給她一個簡單的字音:“嗯。” 景喬心好痛:“我怎么這么倒霉……” 周霽佑沒吭聲,她也覺得自己挺倒霉的。孟一凡才12歲,不可能一個人來北京。如果沒猜錯,孟一宜現在可能也在這家餐廳。 不多時,馮詩藍送來一個“小面包”。 景喬堆笑臉,感激涕零:“謝謝謝謝,師姐你真是我的及時雨。” “嗐,我和你之間還需要謝么。”馮詩藍說。 景喬一臉反省:“對對對,謝屁啊。”潛臺詞:你就是個屁。 馮詩藍隱隱察覺不是好話,卻又挑不出理。 景喬慢慢從里面將隔間的門推上,“回避,回避哈,我要清理案發現場了。” 咚—— 門一下關嚴。 周霽佑沒什么表情地立在窗邊,馮詩藍瞧了瞧她,不偏不倚,恰好撞上她意味不明的目光,淡淡的,卻令人心頭一凜。 馮詩藍平時和周霽佑接觸得不多,倘若不是今天飯桌上有過一次短兵交接,周霽佑在她眼里,只是一個孤芳自賞的花瓶,仗著有點才華,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清高姿態。不過現在,她已經深切體會到,從今往后,她要開始對她改觀了。 周霽佑淺淺地一勾唇:“馮師姐,你不是來上廁所的嗎?” 馮詩藍一愣,點頭笑應:“是啊,為什么好端端問我這句話?” “沒什么。”周霽佑輕聳肩,“就是看師姐好像從第一次進來到現在一直都不急著進去,在想,你也許是看我們遲遲不回去,過來找我們的。” 馮詩藍狠狠地一震,努力保持笑容不變:“原來這樣。你瞧瞧我,都快憋回去了。”盯著門鎖上的紅綠標志,順次找到一個空隔間,“小景先出來的話,你們不用等我。” 周霽佑微一闔眼,點了下頭,沒作聲。 景喬在里面聽得一清二楚,兩人一前一后走出來,她去洗手,周霽佑在身后等她,孟一凡早就不見蹤影。 她邊洗手,邊冷哼:“虧她自己識趣,本來就不想等她。” 周霽佑心里有些煩,說:“你累不累?” 嘩嘩的水流聲將她略低的聲音蓋得模糊不清,景喬回頭問:“你剛說什么?” 周霽佑直視她的眼睛:“和不喜歡的人裝模作樣地你來我往,你累不累?” 景喬垂著眼扭回頭,厭煩地說:“當然累。” 周霽佑向前跨一步,以便她能聽清:“那為什么不直接攤牌,說一句‘你這人很假’很難嗎?” 景喬不說話,手從龍頭下抽出,對著池子甩了甩,然后去抽吸水紙。 “我又有多真。”她輕聲說了句。 周霽佑聽見了,但沒吭。 兩人邁步返回包廂,走在光線充沛的長廊里,景喬說:“粥啊,你呢,就是想要的東西太少了所以才什么都不在乎,你如果像我一樣,一個人努力地在北京打拼,想要真正成為這個城市的一份子,想要出人頭地,你就不會因為累而怎么痛快就怎么來了。” 周霽佑保持沉默,一句話不說。 景喬深吸氣,再重重地吐出來:“其實我有時候挺羨慕你的,把什么都看得淡,瀟灑隨意得好任性哦,可是這樣過得很舒坦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憂慮未來,也不沉溺過去。” 不時有人從身邊經過,兩人穿過大廳,踏上一級臺階進入包廂區域,一扇扇廂門緊閉。 周霽佑說:“不是的。” 景喬側眸看她。 她目視前方,光影葳蕤,映入她寧靜的眼眸,涼涼如水:“我又不是天生就看淡一切,是因為我看重的,從來就不曾眷顧過我啊……” 這些年獨自走下來,她一步步地明白,人生是錦緞也好,是粗麻也好,都是用來裁剪的,既然不清楚哪些會留下,哪些會修去,破碎了又如何,只要不在意便好。 她聲音輕輕的,像籠著霧氣,透出一股江南的潮濕。 景喬情不自禁去握她手,“粥啊……” 右邊一扇包廂門突然向內敞開,一個白皙俊秀的少年走出來,周霽佑腳步頓住。 景喬疑惑,一道聲音自前方響起:“姐,姐夫,剛說到曹cao,曹cao就到。” 包廂門內,相繼走出一對男女。女人一身白領麗人的裝扮,妝容精致,秀麗干練。男人身高腿長,姿容卓越,襯衫的袖口微微挽起,手臂搭著一件黑色西裝。 景喬望了望,瞥向周霽佑:“認識?” 周霽佑神情寡淡:“不認識。” 孟一凡不高興,聲線微冷:“霽佑jiejie,我可沒招你。” 周霽佑置若罔聞,明顯一臉愛答不理的冷漠。 孟一宜拍拍弟弟的肩膀,笑了笑:“不認識就不認識,你還生氣了?” “姐!” 孟一宜沒理會,望向身后眉目清冷的男人:“沈恪,她不認識,你也不認識?” chapter 26 餐廳走廊的寬度適中,但五個人同時分散還是會小堵。 一個抽著煙的中年人喊一聲“嘿,小孩,讓一讓”,從孟一凡身邊經過,景喬反應迅速地也朝周霽佑身后規避,男人走過時,隨意地掃了她一眼。 故人重逢,氣氛卻嚴肅又陌生。景喬心中疑惑,沉默著,不再多言。 沈恪緩慢勾出一絲笑,笑意略薄,嗓音和眼神都隱約透出一抹深意:“認識,說句不好聽的,她化成灰我都認識。” 景喬聽言,腹誹:怪怪,這火藥味兒。 孟一宜微微抿唇,沒說什么。 周霽佑和沈恪各不相讓的目光隔空碰撞,她笑容同樣比紙薄:“就算我化成灰,也會隨風吹走,不會來叨擾你的眼。” 沈恪瞇了眼,面容益發冷硬。 周霽佑移開視線,率先踏出一步,“喬喬,走。” 景喬戲看得正興奮,反應略遲鈍:“啊?哦……”緊隨其后。 孟一凡身側空隙大,周霽佑越過他,少年脾氣藏不住,眼珠微鼓,拳頭緊握。 兩人一轉彎,身影再也看不見,他轉回頭,心有不甘:“姐,她怎么回事?” 孟一宜瞥他:“還能怎么回事,和我們劃清界限唄。” 孟一凡不懂:“為什么?”心里有點委屈。 孟一宜瞅向面無表情的沈恪,沒有回答。 沈恪冷著臉抬腳往前,“走吧,送你們回去。” 景喬欲言又止地不停瞄她,行至包廂門前,周霽佑偏眸看她,制止的眼神:“別問。” 她一愣:“……沒問啊。” 周霽佑說:“以后也別問。” 景喬:“……哦。” 周霽佑手碰到門把后,沒立即下拉,頓了頓,低聲補充:“過去的事,不想再重提。” 景喬當即又是一愣,她頭低著,看不見情緒,她聲音無波,也聽不清情緒,但景喬知道,她是在向她解釋,過去的事,因為很不開心,所以,別問。 *** 聚餐結束后,出手闊綽的周啟揚領著一波人前往隔壁事先預約的養生館做足療。周霽佑沒興趣,借口告辭。景喬大姨媽造訪,身體不舒服,也一并離開。 兩人在地鐵站分別,周霽佑獨自乘一號線,再轉一趟公交,回到居住小區。 遠遠地,看見樓下郁郁蔥蔥的樹叢邊,停著一輛車,車旁,靠著一個人。 那人在吸煙,煙頭猩紅,明明滅滅。 他把煙拿手上,呼出一口煙霧,轉頭,不經意地望過來,身姿保持不變,目光卻再未轉移。 他看著她一步步走近,眼神半瞇,似一束暗光籠罩她臉上。 周霽佑立定于兩三米遠的位置,微蹙眉,警戒:“你怎么知道我住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