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請自重 第52節
“小僧并不知曉霍竹卿是誰,也不知許施主又是何人,他們于青山寺而言,只不過是一場關于長明燈的交易對象罷了。” “許施主曾叮囑過,如若有朝一日,她的女兒來了這里,并且發現了這盞長明燈,那么小僧等人自此便可熄了這盞長明燈,青山寺今后同樣也不必供奉這盞燈,若是她的女兒愿意,希望讓其女兒帶回交由自己?!?/br> 念空說完,單萃兒的睫毛微微顫動,她未曾想到母親會有想到她。 “那么……若是我不愿意帶回去呢?” 念空只是將長明燈重新捧在手里,用那雙澄澈溫和的目光注視著她并未說話。 寂靜的藏經閣內除去窗外的淅瀝瀝的小雨聲響,耳畔只余留下念空單手轉動念珠所引起的摩擦碰撞聲,一道道清脆富有規律的律動聲中,劇烈跳動的心臟似要與這聲響逐漸重合,一點一點變得平緩。 半晌,她垂眸望著近在咫尺的長明燈,看著這上面雕刻著的陌生名字,斂了斂眸光,伸手出朝著身前頎長的身影探過去。 “既是母親的吩咐,還是由我帶回去吧。” 念空眼眸微微一彎,眸子泛起一絲笑意,將手中之物遞過去:“有勞施主了?!?/br> 單萃兒低著頭,沉默著接過。 念空側過身子,看著窗外透進來的光亮微微一笑,隨后緩步走到窗邊,撐起窗戶,一滴兩滴的雨水順著屋檐落下,在地面上的水洼內漾起一圈漣漪。 他雙手合十,輕輕的道了一句“阿彌陀佛”。 單萃兒指尖輕輕的撫摸著燭燈身上的紋理,出神間,耳畔忽然傳來念空的一句“阿彌陀佛”,她下意識的順著念空的視線看過去。 不知何時起,昏暗如夜的暴雨時分已經停歇,風夾雜著水汽的清醒空氣從鼻尖吹拂而過,揚起了從耳畔垂下的幾縷青絲,從眼前劃過。 同樣也吹動了兩人的僧袍,相似又不相似的僧袍下擺被風揉成同樣的起伏褶皺。衣袍間那久違又熟悉的皂莢味終是彌漫出來, 她輕嗅著這清新的味道,注視著念空,清雋、柔和,如春風柳絮一般溫暖,干凈! 心中微微一動,唇邊緩緩綻開了一抹笑意。 在念空看不到的背后,是一抹綣譴如月光一般,覆滿清冷卻溫柔的茶色瞳孔。 同樣的,還有隱約顯露出來的志在必得。 她看著窗外被暴雨擊打落了一地的枝頭野花,出聲提醒:“雨已停,念空不去看一眼大殿上受傷的人嗎?” 念空聞言,緩緩搖頭,轉過身子朝著書案走去,唇瓣輕啟:“若是有重傷者,亦或是有不幸死者,寺中規定會有僧人帶領一小眾人祈福超度,若是無事,那邊不會來喊我?!?/br> 單萃兒捧著長明燈,跟在念空身后走向自己的位置,接話道:“如今雨已停,也就說,寺中并無重傷者,更甚者,寺中也可能沒有人受傷!” 念空頷首:“施主聰慧?!?/br> 單萃兒笑了笑,放下長明燈,重新執起筆,目光落在對面桌上的破損經書上:“念空說笑了,若是聰慧,我又怎會一下子買了如此之多的破損經書?!?/br> 調侃自我的熟稔語氣仿若面對的眼前之人是個相處多年的好友一樣。 之前因事出有因,未來得及顧上,此刻安靜下來,猝不及防聽到了這般的語氣,讓念空一呆。 不久前的擁抱似是又要浮現到腦海里。 他抿了抿唇,放下手中的經書,忽的開口:“施主送來的經書已盡數查閱完,確是孤本無疑,且這幾日小僧與一眾弟子皆已抄寫完畢?!?/br> “所以即日起,便可不用再勞煩施主冒著如此危險來往于山中了?!?/br> 第75章 七十五 單萃兒一愣,旋即陷入了沉默,她看著桌面上方才還被他翻動的破損經書,眉尖輕擰,口中帶著一絲猶疑,甚至是不確定:“莫非是因為我的緣故嗎?” 是她方才無意中過于親近的舉動讓他害怕了? 念空沒提及此事,還以為沒放在心上,誰知道會忽然冒出這么一句話。 這話的意思……是讓她不要繼續來了?! “并非是施主您的原因,這幾冊經書確實已經抄錄完畢?!?/br> 察覺到對方落在書冊上的目光,念空頓了頓,捧起經書站起身走向對方。 經書輕輕的落在單萃兒身前的桌面上,抬手將其推至她的手側,他說:“小僧暫時只帶了這一冊經書過來,其余三冊我稍后去取來。” 單萃兒望著眼前的經書一時之間有些啞然,她隨意的翻了翻,便察覺出不對勁,她送經書來的時候,經書破破爛爛,不少內頁已有了裂痕。 現下,破損嚴重的內頁已被一點一點的順著裂痕粘了起來,整冊書頁順滑,壓的平穩。 由此可見,看書之人對它的愛護和珍稀。 “這書可是念空你所修復的?” 充滿贊許和意外的眼神毫不避諱的直視自己,本應是一種單純的欣賞,可偏偏是那雙含情的桃花眼。 眼波流轉間充斥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念空后退幾步離了些距離后,跪坐于軟墊上,指尖輕緩地轉動念珠,著看窗外樹梢下滴落的雨滴,平復下心靜,輕聲道:“經書修復一事并非全由我完成,不過是一些借閱的師兄弟們瞧見了,自發修補罷了?!?/br> “佛法甚妙,我佛于世人而言,經書便是他們的語言,但凡為僧者,素來都得有一顆敬愛佛法之心?!?/br> “修補經書一事,本就是身為僧者的職責?!?/br> 單萃兒同大多數人都不一樣,她并不信佛,她沒有信仰,同樣也不能理解念空他們對佛的崇敬。 卻也能知道這世間有不少如她父親一般瘋狂到恨不得與佛常住的地步。 她低頭沉思了片刻,目光順著對方因側過臉而格外凸顯的下顎線劃過,緩緩下落至對方不斷摩挲的念珠上。 同樣顆顆圓潤的珠子,光亮如新。 她腕上的這一串念珠倒是隨著歲月的更替,已經不在泛著光澤了。 她說:“我倒是有件好奇之事還望念空師父解答一二。一般來說,常人自愿遁入空門,不是窮困潦倒者,便是對紅塵沒了念想,也失了欲望的人?!?/br> 單萃兒輕笑道:“不知道念空師父是哪種?亦或是有我什么沒有說到的地方?” 對此疑問,念空只是沉默地轉動著念珠,澄澈黝黑的眸中似是閃過什么。 她看不清。 半晌他才道:“既是選擇了身為僧人,無論什么原因造成的,那便是由不得后悔。佛門中清靜平淡,能給予他們一份容身之所,也是佛的慈悲?!?/br> 單萃兒一愣,她本是想試探試探念空對青山寺的執念到了何種地步,沒不想得到了這般模棱兩可,摸不著頭腦的回答。 在二人談話間,天色逐漸陰沉。 在沉默間,念空忽然出聲道:“時辰已不早了,這天色恐怕不久之后,還會降下一場雷雨,施主先在此候著,容小僧先行告退,將余下三冊經書帶來?!?/br> 單萃兒點了點頭。 念空見狀,微微頷首,便起了身欲走。 不妨起身之際,單萃兒喊住了他。 “念空,你可等一下?” 語氣里似有些尷尬,以及…不自在? 念空身形一滯,轉過身子不解的望向那端坐在書案后的姑娘。 漂亮白皙的臉蛋上掛上了一抹微笑,一向溫婉的淺色的茶色瞳孔內浮現出局促的神色。 “施主…可是有要事需吩咐小僧?” “那什么…”單萃兒想到要說出的話,心中就一陣尷尬,索性閉上了眼,直言道:“聽聞念空師父乃習武之人,不知您內力如何?” 念空雖不知施主將他喊住究竟是為何事,仍是乖乖的回答道:“尚可。” 話音剛落,就見對方猛的一睜眼,眸中溢滿了驚喜,絲毫不見方才的尷尬之色。 念空茫然間,就見單萃兒扯了扯身上的僧袍,沖著他便是笑:“我倒是可以回家,就是我來時穿的好好的,回去時換了一身僧袍,家中長輩也不知會怎么想,定會責罰于我?!?/br> 說到這里,她低下頭,也不管念空是何表情,繼續道:“念空既然有內力,還請念空幫我一個忙,將我衣物烘干可好?” 烘干? 念空閃過今日施主的那一身玄色襦裙,精致俊朗的臉頓時一個窘迫。 連忙擺手:“這怎可…” “為何不可,你不說,我不說,便沒人知道,我若是穿著這一身出去,可難免會給青山寺招來閑言碎語?!?/br> 單萃兒眨了眨眼睛,果斷搬出了青山寺,這三個字一出,果然見其臉上的動容,隨即厚臉皮,繼續胡扯:“如此一來,我方才所說的法子豈不是對你我都有利?” “烘衣之事,必不能為外人所知,我的衣物都還在廂房之中,當然,若是你介意,我可在此候著,你先去廂房內,將我衣物烘干了,我再去更衣也是可以的。” 念空猶豫了會兒,擰著眉頭,抿了抿唇,果斷出聲:“還請施主在此之中候著,待小僧取了經書便去。” “好。” 單萃兒瞇了瞇眼,望著對方走得有些凌亂的步伐,沒忍住輕笑出聲,待察覺那身影一個踉蹌,連忙克制住笑聲。 直至眼前沒了那道身影,笑意才逐漸收起。視線移向一側的長明燈上,望著那三字,陷入了沉思。 夾帶著涼意的風從窗外透進來,拂過窗沿,撫過青絲,也略過趴著桌沿面朝蓮花燈燭,昏昏欲睡的美人。 話說這一頭,念無氣喘吁吁的好不容易從大殿回來,準備回房休息的路上,途徑師兄的房門口,無意中瞥到自家師兄的門露出了一條縫隙。 念無撓了撓頭,又看了眼天色,這還未到戌時,施主那么早就回去了? 師兄一向不喜歡旁人擅自進入他的臥房,素來都喜歡把房門關的緊緊的。 怎么師兄今日這么馬虎,進去了連房門都忘了關上。 好在他看到了,想著便欲將房門關上,卻在關門之際,余光透過門縫,半個人影也沒瞧見,不由得疑惑。 人呢?奇怪? 身側經過的弟子見此,好奇一問:“念無師兄這是要尋念空師兄?” 念無轉了轉眼睛,偏頭看向他:“師弟可是知道念空師兄去了哪?” 那弟子指了指弟子院口,搖了搖頭:“方才瞧見師兄手里捧著幾冊書,急匆匆的從那出去了,并不知曉師兄要去哪里?” “急匆匆?”念無目露狐疑。 “是啊!”弟子點了點頭,見念無懷疑自己,臉色陡然漲的通紅。 “就…就是那里…出去的。” 念無面色一僵,見嚇到了新來的小弟子,連忙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肩,輕咳道:“我知道了,那什么,我先去忙了,方才大殿前累了吧,你好好休息。我便不打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