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壺酒，兩碟菜。

    酒味一般，菜還算精致。

    長安慢慢品著，那種身處繁華，內心寂寞的感覺，比以往來的更加強烈。修煉到如今，除了和苑芷在去北俱蘆洲的船上，過得自由自在，充滿溫馨回憶之外，就是打打殺殺的日子，不是被人追殺，就是殺別人。

    修煉，除了殺人奪寶，就沒有和平安寧的日子？不能和平相處？當年和張叔的對話，無形中又出現在他腦海中。曾幾何時，他曾信誓旦旦的說，絕不會做六親不認的殺人魔頭。

    而死在他手里的人，已然不少。雖然他大部分時間是為了自保，但是任何一個人，都有生存下去的理由，憑什么修為低就要被人殺？天道難道就是弱rou強食？

    苑芷隕落時，他更是指天發誓，要講凌霄宗滿門滅絕。那些無辜的低階弟子，甚至都沒見過凌九天，僅僅因為拜入凌霄宗修煉，就得受到牽連而丟失性命？

    天理何在？

    長安并非圣母情懷發作，也不是滅掉凌霄宗的決心有所動搖，他只是陷入了對天道的思考。

    回地球的心愿已經達成，若菲來到了煉云山。接下來的大事，就是復活苑芷，只是還要等幾十年。他經過地球的環境切換，難得的不再象以前那樣，天天思考修煉的事情，緊繃繃的神經有所緩和，能靜下心來想修煉以外的事情。

    小鎮中景色恬淡，凡俗世界透著一股子慵懶閑適，他覺得有些意興闌珊的，對于自己的修煉認知，充滿了疑問。

    一壺又一壺的酒被喝下去，不經意間，不用修為的他，喝得酩酊大醉，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唉，又是個醉鬼。”伙計經過他的身邊，無奈的搖搖頭，嘀咕了一句，由著長安睡了。

    老板不許他們將喝醉的人搬開，一切任由人自便，可卻耽誤了店里本就不旺的生意。

    甄有道聽到伙計的嘀咕聲，站起身將頭從酒柜上面伸出來看了看，身著道袍的背影覺得眼熟，不由得繞到他身前仔細打量。

    原來是長安來了。

    好久沒有這么放松的入睡了，當一回凡人的感覺也不錯，半夢半醒的長安腦海中，縈繞著這樣的念頭。

    等他徹底醒來，抬起頭睜開眼，就見甄有道正坐在他對面，瞇縫著眼睛在慢慢喝酒。

    “來了？”甄有道沒什么好久不見的廢話。

    “來了。”睡了個好覺的長安說話，帶著nongnong的鼻音。

    “再喝點？”甄有道端著酒壺給自己滿上，又沖長安揚揚壺嘴。

    “再喝點。”長安點點頭，把酒杯推向甄有道。

    “化神？”長安抿了一點酒，放下酒杯，不能再喝醉了。他略顯突兀的問甄有道。

    “化神。”甄有道點點頭。

    “難嗎？”長安仿佛很隨意的問道。

    “不難也難，難也不難。”甄有道用無所謂的口氣回答。

    “然后呢？大乘？飛升仙界？繼續修煉？與天地同壽？”長安眼睛不似以往那般清澈，帶著朦朦的迷離之意。

    “唉！”甄有道看在眼中，心底無聲的嘆息了一聲。他明白長安的困惑，當年，包括現在，他何嘗不是如此，因為修煉與凡人生活的兩種心境，遇到了心障。

    兩個人結束了打啞謎似的對話，一直都沒再出聲，慢慢的喝著酒。門外已經夕陽斜播，熙熙攘攘的人群，店內三五桌的人，仿佛都不被他們關注了。

    心病還得心藥醫，甄有道無法幫助長安解脫這種心障，唯有靠他自己慢慢走出來。甄有道自己，已經化神一次的人，第二次化神在即，也還是要遇到心障，只是他這次沒從前那么嚴重就是了。

    化神？是化凡入神好，還是單憑自己感悟好？苦業大師的話，應該不會錯。所謂化神，是將自己所有的經歷進行總結，化凡也是一種經歷，關鍵的還是能供感悟的時間長短。

    要不然他也從化凡入手？最多化不了神，神識世界還能丟了不成？長安琢磨著，漸漸將心思拉回到如何修煉上來。

    甄有道跟他一番簡短的對話，加上他人就活生生的坐在他對面，長安終于從迷茫中，漸漸擺正了心思。他是修士，化凡只是為了修煉得更高，而不是真的將自己當成凡人，心障漸漸在消解。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小伙計奇怪的看著掌柜和那個年輕人，一杯杯的慢慢喝酒，一言不發，也不互相看。

    “你認識太若天嗎？知道萬頃濤嗎？”長安最終打破了沉默。

    甄有道心里一松，他終究還是能自己走出來一些，重回修士心態，關心的還是修士界的人和事。

    不過心障不是那么容易擺脫的，長安今后要面對的，是越來越重的心障，眼前他只是強行壓制住了而已。

    壓制的越久，爆發后的嚴重性越厲害，就看他能不能自己跨過這一關了。

    “太若天，萬頃濤。”甄有道輕輕的重復了一句，仿佛陷入了久遠的回憶一樣，半晌不說話。

    長安和甄有道雖然算是熟人，見面不過有限的幾次，難得今天彼此都放松，若凡說過甄有道和太若天、萬頃濤，乃是南瞻道門的同門師兄弟，甄有道是最小的師弟。

    三兄弟反目成仇，卻不知是為了什么事情。萬頃濤說是太若天要整合南瞻部洲，建立一個超級大宗派，而長安見過天若天，壓根沒聽太若天提起。

    側面從甄有道這里打聽打聽，所不定會有收獲，也好為將來做些打算。

    “千多年前，我和太若天、萬頃濤，都是南瞻道門的師兄弟。太若天修為最高，那時候已經是化神修士了。萬頃濤也不弱，不過他分心在符道上，分散了精力，修為就不如太若天。而我，資質是三個人之中最差的，又分心煉丹和陣道，雖然入門時間差不多，那時我才元嬰后期修為。

    雖然我們三人修為不同，卻是非常要好的兄弟，平時多有交流，只是隨著太若天修為越來越高，要感悟天道進入大乘期，脾氣變得越來越暴躁，我和萬頃濤多有忍讓。我作為小師弟，聽得最多的就是他倆時不時的爭吵，卻也不知他們為何起爭執。

    為了提升修為，也為了躲避兩位師兄，我離開宗門外出游歷，總算機緣不錯，得了斷道和陣書，又搶了很多靈脈靈石。”

    甄有道下意識的停頓了一下，他的斷道、陣書、靈石靈脈，都被長安得了，不過已經是陳年往事了，他奪舍重生還是長安幫他的。

    長安聽了心中一凜，若凡當年勸他不要分心在太多術法之道上，幸好他聽從了勸告，沒去再研究符道和器道，丹道因為若凡的提醒，走了很多捷徑。他真正從頭到尾加以研究的，只有陣道。

    “貪多嚼不爛，我若是專一在修為提升上，也不見得就會差過他們二人，落得個奪舍重生的下場。”仿佛呼應長安的心思，甄有道輕嘆了一聲。

    長安并不插話，聽他講下去。

    “等我有了足夠的資源，修為也提升到了化神，興沖沖的回去宗門，誰知太若天已經將萬頃濤趕出了南瞻道門。萬頃濤自己成立了萬符宗，后來兩人又大打一場，萬頃濤帶著萬符宗徹底消失了。

    據說南瞻道門升仙塔，里面有大秘密，太若天對我也是戒心重重，混不顧念師兄弟的情誼，不容任何人進入。我問他和萬頃濤反目的原因，他也不肯對我明言。

    心灰意冷之下，我只好離開南瞻道門，做了個無門無派的散修，四處殺戮，逐漸變得吝嗇狠毒。散修更加辛苦難熬，我壽元將盡，神器也被我封禁起來，不容他人染指。”甄有道將往事講了一遍。

    藏在心底的秘密，終于有了個傾訴的人，甄有道發現心結打開了一些，一瞬間覺得修為心境有所增長，不禁心下暗喜。

    升仙塔有大秘密？怪不得太若天親自坐在里面守著，難道真的能升仙？

    “你怎么不問問，我為何知道太若天和萬頃濤？”長安直到甄有道住嘴不說了，替他感傷了一會，才向他問出來。

    這種師門秘密，甄有道不加隱瞞的統統告訴了自己，雖說與長安沒什么關系，甄有道如此信任他嗎？連問都不問？

    “你和萬頃濤關系不錯，不然你哪里來的破空符？萬符宗消失之后，破空符成為了絕響，我所料不錯的話，萬符宗就在北俱蘆洲，你曾經去過的。”甄有道嘿嘿一笑不再言語。

    原來如此，一些細微的事情，往往隱藏著大秘密，甄有道拿了破空符逃命，他對萬頃濤和萬符宗的符熟悉無比，不難推斷長安和萬頃濤的關系，那么長安知道太若天，就沒什么好奇怪的了。

    “我所料不錯的話，你見過太若天了，也去過升仙塔。”甄有道加了一句。

    長安聽他提起升仙塔，也沒做出意外的表情，甄有道不假思索的就推測了個巴久不離十。

    “你是要化凡入神的人，心思這么玲瓏剔透可不好。”長安解嘲的開了個玩笑，之前稍顯嚴肅的氣氛減輕不少。

    “哈哈，我早就被你打擾了，今天權當暫停化凡。玲瓏姑娘呢？她沒跟你一起嗎？”甄有道哈哈一笑，好像被他說的玲瓏剔透給提醒了，隨口問了一句。

    “她離開了，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長安尷尬的笑了笑，他和玲瓏在福地里的卿卿我我，可瞞不過甄有道。

    “男女之事，隨緣而已。”甄有道又倒了一杯酒。

    伙計和廚子都離開店面回家了，外面星空燦爛，街道上已經鮮有人跡。此時夜深了，長安和甄有道，依然興致勃勃的在交談。

    “化神之后，去煉云山當掌門吧。”長安拿出了煉云山掌門令牌。

    “你呢？也要化凡入神？”甄有道看不出長安的修為到了哪一步，應該比他還高些，還沒到化神境界。

    “是的。”長安回答的很簡潔。

    “你化神更難。”甄有道收起了令牌，沒有做出承諾，不過已經讓長安明白，他會去煉云山做掌門的，等他化神之后。

    煉云山現在根本就是個荒山野地，只有若凡和另外三個凡人，他們的安危長安倒不擔心，若凡怎么說也是化神后期修為，打不過還能跑。

    “你要去哪兒？”甄有道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問長安。

    “無處可去。”長安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化神？感悟？他心思紛亂。他不想跟甄有道一樣，隨便開個酒館，他的化神之路，不知道在哪里。

    “無處可去？那就走走當年的路吧。”甄有道十分有經驗的給長安建議。

    “當年的路？”長安聽到甄有道的話，覺得腦海中靈光一現，有一絲感悟卻又把握不住的消失了。

    當年的路，可以說是走過的路，也可以說是曾經的經歷。

    “沒關系，慢慢來，一切有我。”甄有道見長安有點沮喪，只好鼓勵著他。

    “那就拜托了。”甄有道算是正式承諾了。長安不在煉云山，有事的話，甄有道不會袖手旁觀。

    “我對你有一句忠告，你對人太心善，有時候不免會患得患失的，須知修煉一途，有時候定要硬起心腸，對人仁慈即是對己殘忍，隨時都有性命之憂。”長安沒搞明白，甄有道為什么忽然冒出這樣一句話。

    方才甄有道打了個哈欠，覺得有點困了，畢竟他此時是凡人之體。長安遞給他一個戒指，他就知道里面是日后煉云山的重建資源。甄有道在感嘆之余，難得的推心置腹的奉勸長安。

    長安是有些仁慈，他是以地球人的心性修煉，不逼到他走投無路，根本做不出趕盡殺絕的事情，聞言微微一笑。

    天道本無情，人再無情的話，即使與天地同壽，又有什么用？甄有道的話，雖然是很合理，卻不是長安能照之行事的。

    甄有道難得的良心發現了一次，有些后悔提醒長安，見他沒明白自己的意思，便不再言語，轉身進去睡覺，留下長安獨自坐在座位上思考問題。

    修煉，實力強了，能殺人奪寶，也能保護自己的親人朋友，在這弱rou強食的下界有個安身之所。

    當初的煉云山，不就是因為沒有了實力，才被強行并派的嗎？現在自己實力強了，自然可以無所畏懼，重建煉云山。

    要去仙界打探青茵的消息，要找到玲瓏，沒有實力，怎么能做到？苑芷還等著自己將她復活，沒有實力，又怎么讓離廣交出她的魂魄。

    長安越想心意越堅定，對白天的時候鉆進了死胡同的想法，感到有些不可思議，那么簡單的道理，以前也曾體會過的，怎么就又想不通了呢？

    心障并不是一次感悟就能去除的，會周而復始的出現，隨著境界的提高，面對的生死越多，心障的威力和發作的次數就會越頻繁。

    心障與心魔不同，心障只會影響一時，延緩感悟時間，不會對修為有任何傷害，心魔則會讓人頃刻間陷入瘋癲，甚至危及生命。

    長安有心經，心魔不會再生，而心障卻在面臨化神的關卡時時發作。

    暫時擺脫了心障的困擾，長安悄然走進酒館外面的夜色之中，甄有道已經在房間里鼾聲如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