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由于銀河帝國與銀輝共和國之間的遙遠距離,以及帝國上層對此事秘而不報的處理,當西澤得知國內大變,自己的父親去世,皇帝皇后雙雙失蹤時,已經是顧清玄離開的半個月后了。 這半個月里他安排了一個地階異能者去銀輝共和國之后,就帶領屬下們踏上了回歸帝國的路,只是出于保密原因,他們沒有太過高級的傳送裝置,收到銀河帝國方面傳來的消息時,和銀河帝國尚且還有一段極長的距離。 即使立即日夜兼途地往國內趕去,等到西澤等人到達帝國首都圣洛里斯時,時間也還是已經過去將近一個月了。 一個月后,很多事情都已經發生了變化。 比如,在亞伯特的幫助下,一部分對神殿懷有向往的臣子們漸漸軟化,倒向了尼古拉斯太子的一邊;比如,由于長期沒有找到皇帝陛下的那枚印章,大家開始用太子殿下的印章代替;比如,阿莫斯菲爾德家族的前任族長埃里克·阿莫斯菲爾德已經入土為安,他下葬時最心愛的兒子并不在身邊;再比如…… 再比如,阿莫斯菲爾德家族本身,已經在那枚族長令的作用下發生了分裂。 阿莫斯菲爾德家族線條簡潔的議事廳里,族中有威望和權力的人們此刻正圍坐在一處圓桌旁,盡管圓桌本身代表著平等、公正的對話,但圓桌旁卻隱隱分為了對立的兩方,其中一方群龍無首,而另一方則擁著一名四五十歲的小胡子大叔。 小胡子大叔名叫利克斯·阿莫斯菲爾德,是前任族長埃里克的弟弟,盡管不如死時是帝國元帥的埃里克,但利克斯這一生摸爬滾打,也成功坐到了第三軍軍長的位置上……只不過軍銜上不那么好聽,竟然和他的那位侄兒一樣,僅僅是名少將。 西澤也是少將,但他統領的主要是特殊部隊,雖然實力極強,總的來說人數卻并沒有第三軍那么多,而且他現在并不在這里,利克斯自然可以耀武揚威一下:畢竟除了那兩父子之外,阿莫斯菲爾德家族里軍銜最高的,可就是他這個第三軍的軍長了。 “怎么樣?你們究竟還在猶豫些什么?太子殿下的手上,可是有著我們家族族長的族長令啊!” 他看著對面那些滿面怒火的族人們,慢條斯理地說,甚至有閑暇喝了一口茶:“見族長令如見族長本人,這句話你們應該都記得吧?為什么現在就裝作全部忘記了呢?” “無恥!你明明知道他手上的族長令究竟是怎么來的!” 西澤的弟弟雷納德忍不住反駁,他憤怒地凝視著自己的叔叔,目光里滿是怒火:“他們殺了我的父親,奪走了他的族長令,你現在居然要我們聽從那個殺人兇手的話!難道你忘記了自己的姓氏嗎?你忘記了死去的人是你的親生兄弟嗎?” “我沒有忘記!”利克斯重重地將茶杯摔在圓桌上,因為用力過大,茶水甚至潑濺出來了不少:“我看是你忘記了,忘記了我們阿莫斯菲爾德家族的家訓!‘永遠追隨陛下的腳步’,你記得嗎?我們家族一向是對皇室忠貞無二的!我要效忠于太子殿下究竟有什么錯!” “你要效忠的根本就不是太子!” 雷納德狠狠瞪著他,似乎想要撲過去把他切成兩半:“你要效忠的是神殿!太子背后的神殿!你知道他的背后是什么的時候,肯定早就已經樂瘋了吧,你一直都想要長生不老,抱住神殿的大腿……” “嘩”的一聲響,利克斯將guntang的茶水潑了雷納德一身,他站起身,高大的身軀立在還是少年的雷納德面前,一下子憑空多出了許多的威懾力。 “你最好記住,雷納德——什么事情可以說,什么事情又不該說!你應該慶幸之前有你的父親和哥哥在,不然憑你這種口無遮攔的性子,早就已經死上幾百次了!” 雷納德聽到他的話后,臉色卻一下子變得非常難看起來:“什么叫之前有我的父親和哥哥?你在詛咒些什么?” “詛咒?哈!”利克斯嘲笑地看著他:“你不知道你哥哥之前出的是什么任務吧?我告訴你,你的父親就是因為這個任務而死的!你以為憑借……的行事,你的哥哥能夠逃脫?不過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一個死了,另一個也蹦跶不了幾天了!” “你……你……” 雷納德依舊狠狠地瞪著他,臉色卻愈發難看了,他想要撲上去撕爛利克斯的嘴,但是利克斯可是軍隊出身的異能者,如何能容許一個小輩在自己的面前放肆?他冷笑地看著自己的侄子,甚至沒有動手,而是喊了一聲:“衛兵!我的衛兵呢!出來,把這個蔑視長輩的小子給我按住!” 然而話音落下,半晌卻沒有一個人影出現。當著眾多族人的面,利克斯頗覺下不來臺,他惱羞成怒地轉過頭,沖著外面大喊:“衛兵?都死哪兒去了?人呢?” “你在找他們?” 一個冷冷的聲音自議事廳的門口處響起,幾個穿著衛兵制服的人昏迷不醒地被人從外面踢進了門內。利克斯一驚,急急抬頭看向門外,卻看見一個極其熟悉的人影從議事廳外一步一步地向廳內走來。 西澤·阿莫斯菲爾德在廳門處站定,他望著自己廳內神色各異的族人們,臉色寒如冰霜。 第33章 利克斯“騰”地一下站起了身。他陰晴不定地看了西澤片刻, 忽然從懷里掏出一只銀白色的金屬令牌。 那只令牌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只在正面以樸拙刀法寥寥數筆刻下了一只目光炯炯的雄鷹,然而在看清這個令牌的剎那,議事廳里徒然如沸騰的潮水般“嘩”地一下炸開了鍋。 “是族長令!” “他怎么會有族長令!” 圓桌旁嗡嗡不絕的議論聲響成一片,有幾個機靈的已經毫不猶豫地俯下!身,向著利克斯手中的族長令牌行禮,而利克斯卻只是站在原地, 直勾勾地望著門廳處的西澤。 “西澤·阿莫斯菲爾德!你認得這個嗎!”利克斯大聲地說著,搖晃著手里的那只令牌:“見族長令如同族長親臨!記得嗎?族——長——親——臨!” 他興奮地翕動著鼻翼,將手中的令牌高高舉起, 那副樣子簡直就是在說“你快點俯下!身來給我行禮”。雷納德擔憂地向西澤看去,卻發現自己哥哥的神色驀然間變得淡漠而平靜。 “族長?不,你不配?!?/br> 一道雷光忽地閃現過虛空,“噼啪”地準確劈在利克斯的手腕處, 利克斯痛得一縮手,令牌頓時直直往下落去, 卻并沒有砸落在地面上。因為在那面令牌落地之前,趙柯便已經如疾風般飛掠過去,當著利克斯的面,將那枚令牌穩穩地接在了手中。 “現在族長令在我哥哥手里了, 叔叔?!?/br> 雷納德上前一步緊緊盯著利克斯,他身后幾個跪得早的人此時起也不是跪也不是,僵在原地無比尷尬。 西澤從趙柯的手里接過令牌,輕輕一捏, 那所謂的“族長令”就立刻化為了一團碎粉。 “假的?!彼淅湔f,隨手將那團碎粉揮落地面。他甚至沒有多看利克斯一眼,而是問雷納德:“父親在哪?” 不知道是有意亦或無意,他略過了“墳墓”這個詞。 雷納德抿了抿唇,艱澀道:“……在后面?!?/br> “一起去?!?/br> 西澤望向他,見雷納德點了下頭,西澤便率先抬步走向了廳門外,雷納德緊緊跟在他的身后。隨著西澤兄弟二人的離開,圓桌對面的一群人也一同呼啦呼啦地轉身離去,剛才還填滿了人的議事廳里徒然空下了大半,利克斯捂住手腕,臉色忽青忽白。 “媽的!” 他忽然狠狠地咒罵了一聲,啪地一下用力拍在圓桌上,將整面圓桌震成了細碎的粉塵。 阿莫斯菲爾德家族的墓園就在議事廳的不遠處,這里的環境幽靜而美麗,半空中鳥兒啁啾,地面上綠草如茵,雪白大理石制成的墓碑一塊一塊錯落地排列在綠茵茵的草坪上。墓碑大多數都已經陳舊了,一部分因為風雨和歲月的侵蝕而逐漸老朽,另一部分還算嶄新,鐫刻的姓名也未曾被磨滅得模糊。 即使還沒有走到地方,西澤也依然一眼就看見了自己父親的墳墓。埃里克·阿莫斯菲爾德的墳墓是眾多墳墓里最嶄新的一個,他下葬未久,綠草還沒來得及將墳墓覆蓋,絨毯似的草坪上堆積著烏黑的泥土。 “……那天晚上父親本來正在和我說話,突然他身上的一個什么東西響了一下。父親站起來看了一眼,臉色一下子就變了,然后他就讓我好好看家,自己連外套都沒有拿,就直接出了門……” 雷納德走在西澤的身邊,低聲敘說著事情發生的經過,西澤安靜地聽著,緩步走到了墳墓前。 “埃里克·納爾尼斯·阿莫斯菲爾德?!?/br> 他幾乎花費了平日的十倍力氣,才讀懂這行文字的含義,緊接著一種難以抑制的悲傷就如潮水般霎時間將西澤淹沒。此刻墓園里陽光普照,空氣溫暖,綠草柔軟得像是地毯,他站在這層地毯上面,他的父親卻已經被埋在地毯之下了,和冷冰冰的石頭與泥土為伴。 西澤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略帶冰冷的空氣涌進他的肺里,堪堪壓抑住了將要涌上來的酸澀。 埃里克的墳墓前堆滿了花束,其中一些還很新鮮,另一些卻多少有些枯萎了,西澤跪下來,正要將已經枯死的一朵花從素凈的墓碑之上移開,不遠處忽然傳來了密集的腳步聲。 這腳步聲整齊極了,帶著重重的回音,敲打得整個地面都在微微地震動。阿莫斯菲爾德的族人們尚未作出反應,趙柯等人便已經紛紛警惕地各自起身:隸屬于第三軍麾下的士兵們正自外而來,他們向內一圈圈圍攏,把整座墓園包裹在了其中。在第三軍的士兵將墓園圍堵得水泄不通之后,利克斯便悠悠然地自自己的部下之中緩步走出,幾名士兵盾牌似的擋在他的身前,而他的左手還捂著右手的手腕,那上面的灼痕還在發疼發熱。 “是你們逼我的?!?/br> 利克斯陰冷地說,他的神色讓人聯想起專食腐rou的禿鷲:“第三軍,聽我命令……” “——進攻!!” “誰敢!” 西澤猛地站起身,他冷冷地注視著利克斯,一旁的趙柯吹響了長長的軍哨,下一瞬間,一道道漆黑的光影便自墓園中拉開,滿身戎裝的霍奇拉大踏步地從陰影之中走了出來,他的身后跟著一長串的帝國士兵。 更外圍處,整個異能部隊的兵員盡數出動,已經從外面整個包圍了阿莫斯菲爾德家族的宅邸?,F在宅邸內外成了一個滑稽的三環套,最外圍是異能部隊的士兵,第二重是第三軍的部分軍隊,再里層又是異能部隊,而被這三重套圈緊緊包圍著的,則是阿莫斯菲爾德家族的全部成員。 在意識到發生了什么之后,利克斯立刻漲紅了臉,他上前兩步,壓低了聲音對西澤喊道:“你敢,你居然敢——你這是公器私用!帝國的軍隊只效忠于帝國皇室!” “我公器私用?難道你有皇室允許你統屬軍隊的命令嗎?” 面對西澤的反問,利克斯的臉頰漲得更加紅了,再配上他本身面孔的形狀,這張臉看上去簡直像是新鮮的豬腰子一樣。那張豬腰子似的臉孔憤怒地低喊著:“西——澤!就算我不干凈,你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不,我和你不同?!蔽鳚善届o地說:“難道您忘記了我這次的任務是關于什么的嗎?我的確有皇室成員的命令。” 西澤伸出手,他的手中握著一小管殷紅的血,當著周圍所有人的面,他將試管上的蓋子取下,又看向利克斯:“胸章帶了嗎?” 他說的是銀河帝國授予各級將領的勛章,利克斯當然帶了,這是他少將級別的證明,但他卻沒有回答西澤,而是陰晴不定地變換著臉色,良久才問道:“你要做什么?” “沒帶就算了?!蔽鳚蓞s壓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他直接對身后的一眾軍士說:“趙柯,出列,把你的勛章取下來給我?!?/br> 趙柯立刻依言而行。他不是什么將領,但曾獲得三等功,被授予過一枚金星勛章,此刻他就將那枚勛章取出,遞到了西澤的面前。 西澤將一點試管中的血液滴落在了勛章的上面。 幾乎是血液滴落下去的同一刻,一朵絢麗的多瓣薔薇驀然浮現在勛章之上數厘米處,它徐徐的綻放開來,散發出金紅交織的流光。 原本寂靜的空氣里一下子充滿了倒吸冷氣的聲音。 “這是……皇族的血?”利克斯失態地上前兩步,想要搶過西澤手中血液細看,卻被西澤閃身避過。西澤冷冷地看著自己的叔叔:“您還記得成年時對著先祖發下的誓言嗎?” “我當然記得!” 利克斯的臉色看上去古怪極了:“你真的找到了?而且你活著回來了?我本以為……他……那位殿下……人呢?” 他下意識地往西澤的身后看去,好像西澤會把顧清玄當作驚喜禮物藏在背后似的。然而西澤的身后空無一人,除了他的弟弟雷納德外,只站著幾名與他同去的小組成員,很顯然,他們中的哪一個人都不可能是失蹤多年的太子殿下。 “他現在在哪里并不重要。”西澤沉聲道:“重要的是,您現在選擇站在哪邊。” 一邊是背后有神殿撐腰的尼古拉斯,一邊是身為皇室血脈的失蹤太子,這兩邊的份量誰重誰輕簡直一眼就能夠看穿。如果可以的話當然誰都想要去抱上大腿,但可惜…… 利克斯僵立許久后,終于還是悠悠地嘆息了一聲。 ……畢竟,他的姓氏始終都是阿莫斯菲爾德啊。 他認命地垂頭行禮,同時低聲喃喃地說著:“我們會被神殿給撕得粉碎的?!?/br> “您怎么可以就這么妥協了?!” 在利克斯低下頭向著西澤手中那管血液行禮的同時,他的身后忽然傳來了一個聲音。隨著一道炫目的電光閃過,周圍簇擁著的人群頓時嘩然散開,露出了一名被雷光鎖鏈緊緊捆縛住的年輕人。 “帶下去?!蔽鳚深^也不抬,幾名士兵立刻呼啦啦地沖了上來,將那名尖叫著的年輕人拖進了黑色的陰影中。 墓園之中一時間噤若寒蟬。 “我希望你們所有人都能夠明白,阿莫斯菲爾德家族的姓氏究竟是為何而生?!?/br> 西澤口吻淡漠地說,他看著自己心思各異的族人們,冰藍色的眸子冷厲如寒冰般:“皇室與神殿的戰爭已經開始了,我不想去管你們抱著什么樣的心思,也不想反反復復地強調族中世代發下的誓言,我只是想要告訴你們,現在擺在你們面前的只有兩個選擇……” “榮耀——或者鮮血?!?/br> ——要么跟從,要么死亡,你們不會再有第三條路可走。 異能部隊的士兵們緊緊地圍攏在墓地旁,虎視眈眈地望著眾人,雷納德最先反應過來,站到了利克斯的身后,向著自己的哥哥俯身。 “族長。”他低聲說,這個動作一下子點醒了大家,之前在圓桌另一側與利克斯對峙的族人們紛紛躬下!身來,利克斯麾下的那些人遲疑了片刻,終于在西澤冷漠的目光中一一俯身。 “族長?!?/br> 他們陸陸續續地喊,隨著越來越多人的躬身,西澤的手上忽然幻化出一只銀白色的金屬令牌。 那只令牌……和之前利克斯拿來蒙騙大家的虛假令牌幾乎一模一樣。它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只有正面上的一只顧盼神飛的雄鷹令人印象深刻,仔細觀察的話,會發現雄鷹的下方以古老的方式深深鐫刻著一行字母,如果將它翻譯成銀河帝國現在通行的語言,那么那行字母就變成了令人十分眼熟的一句話: “永遠追隨陛下的腳步”。 圣洛里斯的薔薇城堡里,正在用餐的尼古拉斯忽然低下頭,疑惑地看了一眼胸口的衣袋處。 “怎么了,殿下?”侍立在他身后的亞伯特溫和地問,尼古拉斯遲疑了下,還是伸手摸了一下衣袋,隨即他的臉色瞬間就變得難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