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待火焰終于完全撲滅,豪華的龍帳已被燒得殘破不堪,楚長歌趕到時,幾個士兵剛進了帳內。 他隨手扯了一個士兵過來,臉上的神情沉得有幾分嚇人,拔高的聲量透著壓抑的怒氣:“皇上呢?” “將……將軍!”那士兵匍匐在地上哆哆嗦嗦,嚇得結巴,“方才有弟兄進去尋皇上,但一直沒出來,火越燒越大,我們在外邊進也進不去,現現……現在……” “廢物!”楚長歌疾步走到帳前,卻聽見里頭傳來驚恐的大喊,二話不說邁入帳內,所見之景……確有些不堪入目。 燒焦的四具尸體以扭曲的姿勢倒在一處,形容可怖,幾個士兵驚呆在一旁,不知作何反應。 楚長歌面無表情地注視著那幾具死狀慘烈的尸體,突然眉峰一動,轉瞬間便旋身迫近龍帳之東,猛然破帳而出,利劍出鞘,快如閃電,泛著寒光的劍鋒直指來者。 帳前的士兵正吃力地抵抗不知從何處冒出的黑衣人,幾乎毫無反擊之力,退無可退之時,宛如救命符般,后方有人沉聲一喝:“韓王已受擒,速速投降!” 話音剛落,一位衣衫華貴的男子自陰暗處走出,風姿卓越,神情漠然,仿佛那柄橫在他脖子上的長劍不存在一般,卻教黑衣人紛紛放下了武器,跪地投降。 不出一刻,適才險些被殺個片甲不留的士兵們,高舉□□,齊齊捅向束手就擒的黑衣人。 擒賊先擒王。 成王敗寇,熱血灑地,十名死士,無一生還。 ****** 東面的營帳由于遠離敵軍突襲地點,倒是未曾受到太大的波及。皇帝已經移駕至最大的帳子,其余重臣在另一些小帳內歇息,待明日搭建起新的營帳,再重新分配安排。 子時已過,經歷了一場變故,無論是參戰的士兵,抑或是躲在后頭擔驚受怕的隨行大臣及一干伺候的太監宮女,均是疲憊不堪,也不講究什么尊卑有別了,有地兒便將就著歇下了。 一個時辰前被火光照得敞亮的營區,重歸平靜,只除了東面靠北的一頂大帳,仍燈火通明。 帳門一掀,徐公公從外間走入,臂彎處的拂塵一晃一晃,劃出一道道銀弧。 “皇上,韓王已帶到,是否通傳?” 蕭景正優哉游哉飲著杯中熱茶,神色淡淡,唯有微微上挑的眼角,泄露出一絲諷笑。 “傳。” 未幾,帳門再次掀開,鐵甲輕碰微響,迎頭之人大步如風,于案前一揖,正是親手擒住韓王的楚長歌。 “參見皇上。” 而他的身后所立之人,身量頎長,雖被五花大綁,發絲披散,錦繡華服亦有幾分臟亂,卻因周身的清冷之氣,以及冷峻面容上漠然的神情,令人不覺他有分毫慌亂和狼狽。若非知他已服下軟筋散,內力盡退,即便是制住他臂膀的兩個士兵,也斷然站不住腳跟的。 “大膽罪人!面見皇上,還不跪下!”徐公公怒瞪案下站得筆直的韓王,尖細的嗓音令聽者禁不住發顫。 蕭繹不為所動,可兩個士兵卻不能違反君命,當即大力將他按倒在地,沉悶的撞擊聲不響,自膝蓋刺入的鈍痛,卻令他頭皮發麻。 蕭景擱下茶杯,掀眸瞥了那個雖跪在地上,背脊仍挺得發直,不卑不亢的韓王,只覺得他那張毫無表情的臉刺眼得很,一絲陰狠閃過眼底。 “十年未見,一見便贈朕此等大禮,韓王倒是有心思。”蕭景勾著唇,語氣隨意得如同話家常,出口的話卻不可輕受,“于情于理,朕不好拂了你的意,作為回禮……”他一瞇眼,往徐公公那兒一斜,便聽徐公公扯著嗓子喊:“來人,賞韓王三十軍杖!” 虧得這徐公公說得出口,這算哪門子的賞賜? 然皇上的意思如此,底下人哪敢不從,只得默默取來軍杖,兩個士兵一左一右弓步站著,知韓王一向討不得皇上喜歡,下手也愈發不留情面。 堅硬的軍杖結結實實打在蕭繹肩背上,實木與肌rou相撞發出一下又一下的清脆聲響,揮過的軍杖濺下一地的血點,杏白色的外袍亦留下一道道交錯的血痕,觸目驚心。 他生生受完三十軍杖,不吭一聲,只在最后一杖落下時,再壓抑不住地噴了一口血,染紅了身前的一方地毯,然后支撐不住地垂下了頭。 “受不了了?”蕭景見他渾身是血的不堪模樣,似是終于尋著了勝利的快感,低沉的聲線沾染了顯而易見的不屑,得意之色盡顯,“朕記得當年的你,可是個茶飯不思、獨愛習武的武癡,怎么,這些年來武藝不見精進,敵不過楚愛卿便罷了,連著小小懲罰都扛不住?” 蕭繹仍低著頭,沉默以對。 “呵。”蕭景也不惱怒,負手步下案臺,“朕以為這些年來,韓王在秦陽城養精蓄銳,能長點腦子,不成想竟使此等拙劣詭計,當真是令人失望了。” 楚長歌之前已經查明哨兵中有韓王的人,派了心腹去監視。 確認他將整個營區的營帳所屬及分布圖交到韓王手上后,于兩批哨兵輪值之間,照計劃迅速將皇帝、長公主和大臣等人從中央靠西南的大帳撤出,轉移至東面的中小營帳之中,由皇宮侍衛負責保護。而軍隊則大部分轉移至大帳之中,待出兵信號發出,立刻出帳迎敵。 韓王的目的顯然是刺殺皇帝。 生要見人,死要見尸,無論龍帳是否燒了個清光,他也必會親自前往確認皇帝的生死。 為了引韓王出現,皇帝移駕的消息絕不可泄露,故將士里除了楚長歌和受命守衛東面營帳的鄭副將外,再無第三人知曉。 果不其然,偷襲的軍隊從西北面和南面攻入,不但撲了空,還遭到埋伏的士兵頑強抵抗,即便人多勢眾,卻也輕易討不得好,一時被纏住脫不得身,又無法深入東面去。 當然,以一比二的兵力劣勢,取勝幾乎不可能。但他們并非為了取勝,最終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活捉韓王。所以楚長歌派了副將趙信和秦齊分別領兵,自己則往龍帳去拿人。 死傷必然會有,可控制了韓王,還愁控制不了他身后的兵? 蕭繹渾身疼痛麻木,反綁在后腰的雙手握拳微微用力,卻運不上半點兒真氣,不由感嘆那軟筋散果真名不虛傳。 不過也好,倒是給他省了點事。 要教人探知到他的內力到達何種程度……相信這位多疑又陰險的皇帝,絕對能做出找人把他的手筋腳筋全挑斷的事來,到時事情可就棘手得多了。 眼前出現一雙黑底繡金龍長靴,頭頂似是傳來輕笑,蕭繹神情卻依舊冰冷,蕭景卻被他的不理不睬激起怒氣,下一瞬便猛地踩在他胸膛上,狠狠將他踹到地上。 “唔……” 他胸口一悶,側頭又吐了一大口血。方才跪了不久,肩背的傷口一直在流血,不知是不是軟筋散的副作用,他的眼皮有些沉重,倒在地上也沒再起來。 腳步聲在接近,他感覺下巴突然被用力掐住,半睜著眼,逐漸模糊的視線中,那張久違的、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臉緩緩放大,一張一合的薄唇說了一句話。 “無論是十年前,還是十年后,你都只是……朕的手下敗將。” 蕭繹冷淡地合上眼,面上無任何反應。 ……天真。 作者有話要說: 來啦~小天使們留個言咩~ ☆、【三十四】 見他昏過去了,蕭景放開他,嫌惡地瞥了瞥手上沾到的血跡。一旁的徐公公立刻上前取過早早備好的濕毛巾,為他凈了手,他皺起眉頭才舒展開來。 轉身時,意味深長地望了目睹全程的楚長歌一眼,然后回到書案后坐下。 “援兵何時會到?”他問。 楚長歌另安排了三千兵力,駐扎在距燕山十五里的玉帶山腳,以防萬一兵敗東逃,路上有接應。如今無此必要,然原隨行的軍隊已損失過半,待援兵到達,需即刻補上,故先前傳了信令他們寅時出發。 “卯時前后。” “那便待明日援兵到達后,將韓王押送回京,關入天牢,等候發落。” “是。”楚長歌抱拳應道,“臣明日便親自……” “不必。”蕭景打斷他,斬釘截鐵道,“他服下軟筋散,又身負重傷,翻不起什么風浪,派一個信得過的屬下負責即可,你仍然留在營區。” 蕭景自有他的考量。 三月春獵與其它季節舉行的狩獵活動不同,雖不比正月初的一系列祭天儀式來得正式,但亦有為大南開春之意,立朝時傳下的規矩,若非遭國難,不得取消。 這場事變來之突然,平復得也快,算不得大影響,春獵自然還是要繼續的。 韓王被擒,但此地畢竟與他的勢力范圍相近,難保他沒有后著。如果之后幾日還有后續部隊上山突襲,而楚長歌不在……即便如何不想承認,他確實是心有不安。 蕭景的態度堅定,楚長歌雖隱隱覺得不妥,卻也只能應了聲“是”。 許是因為地上躺著的人,帳內的血腥氣愈發濃重了。 楚長歌行走沙場多年,無甚感覺,倒是蕭景,有些不適地咳了兩聲,目光掃過下方恍若死過去一般的男人,皺眉揮揮手,示意底下人趕緊把他抬走。 韓王有罪,但皇帝有旨,命還是得留著,楚長歌吩咐他們將韓王送至軍醫處稍作處理,又讓人嚴加看守,才往自己的營帳走去。 ****** 漆黑如墨,混沌不清。 蕭繹是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尖銳疼痛刺醒的。 “忍一下,很快便好。” 一道溫和清潤的聲音響起,他因背傷而趴在床榻上,無法看見那人的容貌。 背部不知被撒下何物,酸麻的刺痛陣陣襲來,幾度眼前發黑,他眉心微動,平靜的面容下卻是牙關緊咬。 “是不是很痛?此藥頗為烈性,但療效甚快,難為你得受些罪了。”軍醫溫聲安慰著,手上又是輕輕一抹,引來男人微不可聞的悶哼。 “難受的話,不若與我說說話?” “哎,真該給你塞塊布之類的,莫要把牙齒咬壞了……” …… 那人絮絮叨叨說個不停,頭腦有些發昏的蕭繹是半個字聽不進,只覺耳邊嘈雜,愈加痛苦難耐,終于忍無可忍開了口:“何人……” 那人頓下話頭,似是愣了會兒:“嗯?是問我姓名?” “……” “我叫墨白。黑土墨,單名白。” 墨白……為何聽著有幾分耳熟? 十年前某些零碎的畫面悄悄拼湊,卻似是蒙了一層濃重的霧,叫他看不真切。 “其實是叫墨白,阿白是老爹叫的。” 稚嫩的童音驀然浮現于腦海中,紛亂的神智忽而有了一絲清明,蕭繹心下一震,掀眸去看,卻因那人逆光而無法辨清相貌。 “……你歇息罷,莫要動了,否則傷口會裂開的。”墨白給他纏好了布條,將用剩的藥收起來,屋內的血腥味有些重,他皺了皺鼻子,低頭為男人蓋上一條薄被后,便快步走出了營帳。 蕭繹望著那道遠去的白色身影,沉沉合上了雙眸。 ****** 徹夜未滅燈火的營帳外,全副武裝的侍衛重重包圍,守了整夜卻不見半分疲態,不愧是一等一的大內高手。 楚長歌行至營帳前,門邊的兩名侍衛均持劍相擋,其一人垂首道:“請將軍出示腰牌。” 按理說,楚長歌這種等級的大人物,進出營帳是無須驗明身份的,但他未有任何異議,從容掏出代表他的腰牌,得到放行后方跨入帳門。 里頭的人可不是簡單之輩,小心謹慎些總不會有錯。 帳子地兒大,布置卻簡單,除卻一張大床、桌椅及燭臺外,連炭爐都是新搬進來的,顯得空落落的,倒是符合韓王的罪犯身份。 坐在床頭方椅的趙信站起來,上前一步:“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