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尤弼然愕然,隨即撅起嘴,有些不高興。 刑懷栩瞥她一眼,“有話直說。” 尤弼然攬住她的胳膊,抱怨道:“你爸也太現實了吧,你媽去世這么久,他除了送殯來過,后來和你吵架,可從沒去瞧過你媽一次,現在得了你的好處就眼巴巴去看你媽,這分明就是為了籠絡你,毫無誠意。” “籠絡不籠絡都沒關系。”刑懷栩說:“人活著最重要,死了,天大的誠意都沒有用。” = = = 刑鑒修雖然約了刑懷栩去看許珊杉,但他自己通宵達旦忙于公事,以刑懷栩為首的團隊也在和康老爺子爭分奪秒地較勁,這日期便一拖再拖,直到拖過了刑懷栩生日,兩個人終于結伴出行,一起去公墓看望許珊杉。 許珊杉被葬在公墓向陽處的山坡上,墓碑照片里的她還是刑鑒修初識時的年輕模樣。 這邊的墓都有專人照料,刑懷栩在光可鑒人的碑臺上放下花束,退到刑鑒修身邊。 “兩年了。”刑鑒修嘆氣,“你mama離開了兩年,我卻覺得這兩年有二十年長。” 刑懷栩知道他的感慨并非源于許珊杉,而是因為這兩年發生太多事,刑家沒落至此,是兩年前的刑鑒修想也不敢想的。 涼風吹過山坡,刑鑒修咳了兩聲,他最近cao勞過度,外出都拄著拐杖,他拄拐的姿勢不太對,顯得駝背含胸,精神相當不濟。 刑懷栩見過他幾次,每回都忍不住叮囑,“公司的事別cao心了,好好休息吧。” 刑鑒修也總回復她,“沒事,趁著還能cao心,就多擔著點。” 刑懷栩問他:“真櫟呢?還是老樣子嗎?” “他過去把自己捧得太高,這跟頭自然栽得疼。”刑鑒修哂笑,“這么大個公司讓他敗了,回頭還要你給他收拾爛攤子,他那點自尊心哪里受得了。” 他嘴里罵著刑真櫟,心底還是疼著的,說到后來已忍不住搖頭嘆氣,“真櫟就是太傲了。” 刑懷栩安慰他,“總會過去的。” 對著許珊杉的照片,刑鑒修忽然說:“我很清楚,公司拖不了太久,等我垮了,或許我會和夏薔離婚。對夏薔而言,家庭、感情、財富、地位全都沒了,這算不算實現了你的目標?” “我會照顧你。”刑懷栩不正面回答,態度卻一如既往地堅定。 刑鑒修苦笑,“拿人手短,我在你面前已經沒有半點立場了。” 刑懷栩默然。 “其實我都明白。”刑鑒修說:“這幾個月你為我做的,我都明白。栩栩,這是你做過的最爛的一筆生意吧?” 刑懷栩說:“血本無歸,確實最爛。” 刑鑒修失笑,“你啊。” 風既起,他們父女便沿著公墓臺階慢慢往山下走,坡道旁有一株桂花樹,叢桂怒放,花香肆意,刑鑒修站在樹下,伸手折了一朵,拈在手指間把玩。 刑懷栩問他累不累,刑鑒修搖頭,兩鬢白發像凍了風霜,“栩栩,我是不是特別輸不起?” “為什么這么問?”刑懷栩問。 刑鑒修說:“我早該輸了,卻還賴著你,吊著那口氣,又有什么用?外頭多少人在笑話我,我不是不知道。” 刑懷栩想了想,問:“刑家落到這個下場,你恨嗎?” “恨誰?”刑鑒修自嘲,“恨康家暗算,恨段家崛起,還是恨真櫟無能?” 刑懷栩說:“恨我。” 刑鑒修把手里的花遞給她,笑道:“我氣過你,罵過你,但永遠不會恨你。” 刑懷栩接過那花,仔細地收進口袋。 刑鑒修走了兩步,又笑,“我倒是好奇,你也氣過我,為什么還要幫我?” 刑懷栩說:“我怕你承受不住打擊,”她指指刑鑒修的頭,“這兒。” “你總有cao不完的心。”刑鑒修摸摸自己的腦袋,沖她眨眼偷笑,“還行,至少十年撐得住。” 他又走幾步,咚咚磕了數下拐杖,笑道:“就為了這顆破腦袋,你知道你花了多少錢嗎?” 刑懷栩財大氣粗道:“再花十年也撐得住。” 刑鑒修被逗笑,“你啊!你啊!” 幾只麻雀從遠處樹梢縱越飛離,刑鑒修目光尾隨至遠空,深呼吸道:“刑家不是毀在你們手上,它是毀在我手上。罷了罷了,撐到現在,以后就算見了你爺爺,我也不至于完全不能交代。你也別浪費錢了,明天我就去找康老爺子,他想怎么樣就怎么樣,這口氣我不爭了。” 刑懷栩問他,“真的不爭了嗎?” “嗯。”刑鑒修篤定道:“不爭了!我也想做個自由人,像那些鳥兒一樣,飛得高高的,遠遠的。” 刑懷栩溫柔地笑,“好,那我們就不爭了。” “等我退休了,我先出國走走,回來后找個地方住著,離你們不要太遠,你們要是有空就帶小九過來看看我,要是沒空,我就自己找幾個老家伙解悶。”刑鑒修說起未來的事,眼底都有了光亮,眉眼那點皺紋像要飛起來,“我年輕的時候特別想拍一部愛情文藝片,男女主角癡情絕戀的那種,現在有時間了,攝像機扛不起來,劇本還是可以寫寫的嘛。” “聽上去不會叫座。”刑懷栩笑他。 “這你就不懂了,愛情文藝片為什么要叫座?叫好就行。”刑鑒修呵呵地笑,笑聲傳到山坡下,驚醒即將入眠的秋蟲,引來入冬前的最后一陣歡鳴。 = = = 刑鑒修在公墓那兒說他不爭了,到底還是心有戚戚,加上刑家底子廣,等到和康家協議清楚妥善處理好一切,這一年差不多也結束了。 春節的時候,刑懷栩帶小九回康家過年,康老爺子年紀大,這半年又勞心費神,好不容易塵埃落定,他的氣力和精神一下子泄露,大半時候都喜歡賴在自己臥室,老態龍鐘,像終于慢下來的鐘表,漸漸連日頭都跟不上。 刑懷栩看著他和刑鑒修,心想他們倆一個成一個敗,可看上去竟誰也沒比誰光鮮。 她抱著小九靠近的時候,老爺子正窩在自己臥室陽臺上曬太陽,瞧見咿咿呀呀的曾孫,高興極了。 刑懷栩讓他抱抱小九,康老爺子伸出手又瑟瑟縮回來,笑得挺害羞,“我老了,怕抱不穩他。” “沒關系,他很輕。”刑懷栩邊說邊把小九放進老爺子懷中。 康老爺子緊張地托著小九,發白的眉眼笑起來像個老彌勒,“我們小九要長長久久,平平安安。” 小九對著老爺子陌生的臉,好奇地瞪大眼。 刑懷栩在他們身旁坐下,輕聲問:“爺爺,我還是沒想明白,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康老爺子不答反問,“栩栩,你覺得我還能活多久?” 刑懷栩搖頭。 康老爺子說:“我已經八十幾歲了,古人說,耄耋皆得以壽終,恩澤廣及草木昆蟲,可我就要死了,卻沒給這個家留下最好的,我不甘心。” 他見刑懷栩沉默,笑了笑,“你知道我為什么會和你爸爸成為朋友嗎?你爸爸是活在家族意識里的男人,什么都比不過‘刑’這個字,他這輩子唯一做過違背自己價值原則的事就是不顧你爺爺反對,堅持娶了你mama,可結果你也看到了,他們不幸福,他們離婚了。” 康老爺子嘆了口氣,“這件事很失敗,他有破釜沉舟的決心,卻沒有柳暗花明的命運,到最后,失敗的真愛婚姻反而把他往家族推得更深。” “我看著他嘗試掙扎卻失敗,一方面理解,一方面同情,但換做是我,根本不會和你mama那樣的女人結婚。原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根本不適合。”他說:“我比他大了幾十歲,是他的長輩,當初或許應該及早勸他放棄。” “可你沒有勸。”刑懷栩說:“所以幾十年前,你對他們的感情也心懷過期待嗎?” “期待有什么用?”康老爺子說:“不還是散了嗎?到最后,真正和他過了半輩子的人還是夏薔。他們是另一層面上的物質戰勝生活,生活又戰勝愛情,那么問題來了,你能留給后世的究竟是什么?” 刑懷栩問他:“是什么?” 康老爺子微微舉高小九,真心實意地笑,“是這個完美的孩子,以及附著在他身上,一切最好的條件。為了將來能交到這孩子手里的那個康家,我就是只剩一口氣,又有什么不能搏一搏的?” 刑懷栩皺眉,“我爸說過你是個傳統的人,但我沒想到你會這么傳統,和他相比,有過之無不及。” “你爸爸的眼界還是太窄了,難怪刑家會毀在他手里。你本來是他手里的王牌,卻硬生生被他打成爛牌。”康老爺子琢磨著點頭,“幸好我把你抽走了。” 刑懷栩反感這樣的用詞,“你說我爸和我媽是兩個世界的人,那你覺得我和康誓庭是一個世界的人嗎?” 康老爺子笑道:“你們不僅僅是一個世界的人,你們還是最適合彼此的人。從你很小的時候,我就在觀察你了,栩栩,你是個相當有趣的女孩子。” 刑懷栩自嘲,“我以為我的青少年時期很無聊,很多人說我是個只會死讀書的書呆子。” “那是他們沒有見識。”康老爺子說:“你最有趣的地方在于,所有人都以為你是一個生活在刑鑒修和夏薔夾縫間的可憐蟲,可實際上,你在刑鑒修面前足夠聰明,能在刑園一群孩子里脫穎而出讓他從始至終都不放棄你,在夏薔面前你又足夠內斂,十多年的臺面功夫演得比誰都真。你看起來處境堪憂事事被動,可刑鑒修和夏薔身上都有根線牢牢牽在你手里,究竟誰是木偶,恐怕他們自己也不清楚。” “你太高估我了。”刑懷栩說。 “是你太小看自己了。”康老爺子笑得意味深長,“況且那個時候,你還只是一個小朋友。”他話鋒突轉,“阿庭出生的時候,康家已經在走下坡路了。我知道自己的局限性,也清楚康炎的無能,阿庭寄托著我對康家的所有希望,因此,我比任何人都明白他的未來需要一個什么樣的新娘。” “而且,你們不僅僅是家庭背景和才華能力上的適合。”他說:“我太了解我的孫子,他的父母在經商上雖然沒什么才能,但在家庭教育里還是可圈可點的,愛和責任是浸潤在阿庭骨子里的東西,你所渴望的,正是他富足的,你能給予他事業上的支持,他也能給你完整的愛和家,你們確實是天作之合。” 康老爺子抱著小九,輕輕地搖,“栩栩,刑家雖然沒了,但這兒還是你的家,是你新的家,是一個更強大更美好的家,良禽擇木而棲。”他說:“不要忘了,你的孩子也姓康。” 刑懷栩聽到這兒,終于笑了,“你和我爸確實是朋友,因為他過去也常常對我說這句話,‘不要忘了,你也姓刑。’” 作者有話要說: ps:紅包已發,希望大家快樂,我愛你們,勝過柴米油鹽,勝過甜言蜜語。 ☆、第74章 黑發白發 作者有話要說: 做好心理準備再看。 第七十二章黑發白發 “刑真櫟是不是死在他那小黑屋里了?”滿客廳凌亂堆放的禮盒里,尤弼然赤腳穿梭來回,像只勤勞的蜜蜂,把小九好奇的一一遞過去,同時喋喋不休,“我的人已經一個月沒他的消息了,之前還能拍到幾張照片,現在連個鬼影都沒有,我讓他們去翻垃圾桶,如果連垃圾都清空,說明他人已經不在那兒了吧。” 小九對一個粉紅色禮盒感興趣,伸長手要去夠,康誓庭抱著他坐在地毯上,一邊拆禮盒,一邊說:“刑真櫟那么心高氣傲的一個人,刑企重組失敗,如今又宣布破產,他誰也不見才是常態,不過他個性極端,你要能找著他也是好的。” “我等了這么多年,就為了見證這歷史性的一刻,我要把他踩在腳底下,當面狠狠奚落他!”尤弼然盤腿坐到小九對面,仍在說:“他就是藏到地底下,我也要把他翻出來,鞭尸三天三夜!哼!” “戾氣這么大。”康誓庭笑著捂住小九的耳朵,“不要帶壞我兒子。” 刑懷栩從廚房走出來,聽到尤弼然的話,不置可否。 尤弼然逗了會兒小九,不滿道:“小九的一周歲生日,你們真的打算自己在家吃個生日蛋糕就算了?” 康誓庭笑答:“這本來就是我們自己一家人的日子。” “看看這一屋子列國朝賀舉世同慶的生日禮物,”尤弼然嗤笑,“別人可不認為這只是你們一家人的日子。” “尤弼然,”刑懷栩輕踢了腳尤弼然后腰,揶揄她,“你會的成語還挺多。” 小九抓了朵絨面蝴蝶結,攥在手里咯咯地笑。 尤弼然猛拍大腿,“還有,我干兒子的抓鬮呢?你們給抓了沒?” 刑懷栩不以為意,“抓那東西有什么意義?” 尤弼然瞪她,“怎么沒意義了?虞泓川那兒有套很好的文房四寶,我改天拿過來給他抓。” 刑懷栩指指小九手里緊抓不放的粉色蝴蝶結,笑道:“公平起見,你把這東西也擺上,看他到時候抓不抓你的文房四寶。” 尤弼然不服氣,趁小九不注意搶走他的蝴蝶結。 小九愣住,隨即小臉皺起,預備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