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康誓庭略一思忖,記起這件事,“是。” 刑懷栩直接道明來意,“到時我想請康先生作為我的男伴一起出席,可以嗎?” 康誓庭沉吟片刻,笑道:“刑小姐愿意做我的女伴,這是我的榮幸,但刑小姐的男伴,恐怕也不是平白無故就能做的。” 刑懷栩故意忽視康誓庭對其中緣由的窺探,以公事商討的口吻說:“自然不能讓康先生白白幫忙。我們學校生物系有位老師,她選取了自然界生命活力和繁殖能力特別強的高溫好氧復合微生物菌種,打算通過生化處理,嘗試降解餐廚垃圾。據我所知,她的幾次試驗都相當成功。” 康誓庭聽出其中含義,起了興趣,“她降解出來的垃圾呢?” “在高溫高速發(fā)酵后,餐廚垃圾中不穩(wěn)定的有機質會得到完全降解和轉化,變?yōu)檩^穩(wěn)定的腐殖質,最終降解出水蒸氣、二氧化碳和有機肥原料。” “零污染嗎?”康誓庭問。 刑懷栩篤定點頭。 康誓庭雙目炯亮,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明顯。 刑懷栩說:“這位老師盡管明白其中的意義與前景,卻不擅經營和推廣,我認為康先生會是她的最好合作伙伴。” “你把她介紹給我,算是我?guī)湍忝Φ暮锰帲俊笨凳耐バΦ溃骸拔規(guī)湍忝Γ蛟S根本不要什么好處。” “康先生好意,我卻不敢貪心。”比起康誓庭好看的笑容,同樣好看的刑懷栩卻笑得不那么好看,“有來有往,互惠互利,才能確保長期良性合作。” 康誓庭盯著刑懷栩,噗嗤一笑。 秘書恰好進來送茶,康誓庭只瞥一眼茶盤,笑道:“我最近上火,喝的是苦丁茶,她們太粗心了,居然給客人也泡了一樣的茶。”他眼神示意,讓秘書重新泡茶。 “不用了。”刑懷栩挽留秘書,親自接過那杯茶,“苦丁茶可明目益智,喝喝也無妨。” 康誓庭揚眉,似有所指,“那刑小姐近來可要多喝,畢竟這玩意益智。” 刑懷栩難得不甘示弱,“康先生看起來也沒少喝,益智么。” === 刑懷栩走出商業(yè)大樓,冬天的風又烈又干,吹在臉上刺刺的疼,她給尤弼然打電話,居然有了脾氣,很不高興,“叫你不好好查康誓庭的底細!” 尤弼然愕然,“怎么了?我在做指甲呢!” 刑懷栩緊緊大衣,高跟鞋踩在地上,虎虎生威,“他果然對我有企圖。” “啥?”尤弼然拔高嗓門,“他想上你?” “……”刑懷栩翻白眼,“別人都礙于夏薔面子不敢借我錢的時候,他卻慷慨相助,他是個成熟的商人,商人精明重利,如果不是看中我的某方面條件,他不會公然和夏薔作對。” 尤弼然哦了一聲,表示理解,“夏薔的敵人就是咱們的朋友嘛。” 刑懷栩不認同,“但他在暗我在明,我不喜歡。” 尤弼然漫不經心道:“那就把他拽到明處嘛。” “我已經這么做了。”刑懷栩掛斷電話,望向身后高樓。 她總覺得,康誓庭一定也在這棟樓的某扇窗戶后,像潛伏的獵豹,緊緊盯住她。 ☆、第5章 刑園晚宴 第五章刑園晚宴 刑家的晚宴定在周六,康誓庭按照約定,傍晚五點來學院路接刑懷栩。巷子深,他仰頭找了許久,終于找到地址上的門牌,也在古舊的木門里瞧見一襲長裙的刑懷栩。 刑懷栩似乎正在犯難,嘴角下癟,微啟的門牙啃住拇指指甲,一點點的咬。 康誓庭注意到她的手,手指纖細白凈,指甲卻參差難看,甲緣變形,像被狗啃過。康誓庭暗笑,猜測刑懷栩啃指甲的毛病絕非朝夕。 “不走嗎?”康誓庭倚在門口問。 刑懷栩拎拎裙角,“車子開不進來,咱們得走出去。” 她穿了條tadashishoji喬其紗太陽褶鏤空珠鏈長裙,白色女神款,溫婉典雅秀麗,四千塊的裙子,屬保守打扮,絕不出彩,符合她如今在刑家人眼里的定位。 她不爭強好勝,隨遇而安,但也做不到眾目睽睽托著及地長裙穿越兩百米長巷,成為街坊鄰里的新奇玩意。 刑懷栩的臉皮時厚時薄,有她自己的劃分依據。 康誓庭瞧出她的為難,望望門外天色,笑道:“我們等天黑再走吧。” 廳堂里仍舊堆滿紙箱,搬來兩個月,刑懷栩不過拆了幾箱衣服一箱書,其余紋絲不動。尤弼然不能出入正門,自己也是個懶的,嘴里嫌棄兩句轉頭就忘。王堯倒真心想替刑懷栩整理,可他這樣的世家公子別說整理,連搬個書箱都嫌臟,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康誓庭四下打量,對刑懷栩安之若素的本領頗為佩服,見唯有一把長板凳可以坐,便自覺搬來坐下,靜待天黑。 刑懷栩無所事事,披好大衣也到他身旁坐下。 長板凳就擺在廳堂正中位置,正對大門,門外是漸漸昏沉的傍晚陋巷,門內是老舊堂屋下并肩而坐的盛裝男女,男的西裝三件套搭配領結,皮鞋锃亮,女的白裙纖腰長發(fā)輕挽,妝容清雅。 屋里沒開燈,全憑門口照進來的薄薄日光,他們倆又都面無表情,像極了古時封建家庭包辦婚姻后的夫妻,一言一語,全爛在心底。 康誓庭看看身旁刑懷栩,覺得這畫面有趣,忽然喜歡上這破敗老屋,忍不住笑。 刑懷栩奇怪,“笑什么?” 康誓庭笑問:“刑小姐,你有很喜歡或很討厭的東西嗎?” 刑懷栩想了想,想不出個所以然,便老老實實搖頭。 “我猜也沒有。”康誓庭笑,卻不說為什么。 刑懷栩望著門外暗光,“我雖然沒有很喜歡的東西,卻有很想得到的東西。” 康誓庭感興趣道:“是什么?” 刑懷栩抿嘴一笑,“腎,人的腎。”邊說邊不懷好意瞄著康誓庭的腹腔,真欲將他開膛破肚似的。 等門外天光全然昏沉,刑懷栩和康誓庭才一起走出大門,巷子里沒有路燈,全憑兩側人家燈光借映,刑懷栩拎起裙子剛要走,康誓庭朝她伸出手,“你鞋高,這兒不好走。” 刑懷栩并不扭捏,扶住他的手臂,二人并肩往外走。 巷子窄又長,兩側飄來蕩去全是飯菜香,既有夫妻咿咿呀呀說閑話,又有父母呼喝小兒吃飯,偶爾傳來一兩聲大笑,間或還有一兩句吵嘴。這本是尋常景象,卻因為身旁走著個刑懷栩,讓康誓庭倍感新奇。 彎翹的弦月追著他們往前走,及至走到街上,二人上了車,康誓庭還繃不住臉,直想笑。刑懷栩一臉古怪地看著他,十分坦然的腦袋里著實摸不透康誓庭的笑點。 刑園里已經停了許多車,刑懷栩和康誓庭自然而然成了壓軸賓客,侍者為他們開門,接過二人大衣,刑懷栩將手伸進康誓庭臂彎,并不熟悉的二人身體默契貼合,步調一致,轉眼成了一條繩上的螞蚱。 刑家本就金碧輝煌,為了晚宴更里外搗騰不少,任何人進門都會下意識贊聲氣派,再夸句費心,接著才心內腹誹,暗罵刑家揮霍,將來樹倒墻塌如何如何。 晚宴還未正式開始,客人們手執(zhí)雞尾酒杯,在大廳相談甚歡,見到攜手進場的康誓庭和刑懷栩,竟不約而同靜聲幾秒,各自相看,隨即歡笑,重又言笑晏晏。 夏薔一直在等刑懷栩,她今晚盛裝打扮,一條rolland高級定制魚尾長裙把她襯托的像個高不可攀的女王,得盡贊譽,可自從刑懷栩進門,她本來愉悅的心便沉入谷底,再沒丁點愜意。 或許這就是天生仇家,這些年,無論刑懷栩如何聽話如何落魄,夏薔依舊防著她,厭著她,甚至想摧毀她。 刑懷栩掃了一圈,沒看見父親刑鑒修,卻看見夏薔的兩個寶貝孩子——刑真櫟和刑嗣枚兄妹。 刑真櫟只比刑懷栩小幾個月,哈佛商學院學子,大概剛回國,時差沒倒好,神情倦怠,正懶懶的坐在沙發(fā)上。刑嗣枚是位小美女,一見刑懷栩進來,便把王堯拉到客廳角落,她眼神時不時偷瞄刑懷栩,被抓個正著后,氣得臉微紅。 刑家其他親戚也都在,但沒人上前與刑懷栩說話。 刑懷栩想找刑柚,刑柚也想給她一個驚喜,便悄悄在她身后躲好,哪知康誓庭警覺回頭,一把將小姑娘拎起,眨眼笑道:“刑小姐。” 這聲刑小姐也把刑懷栩喚過身,刑柚忙挽住刑懷栩手臂,將她悄悄拉離,偷偷問:“他就是康誓庭?” 刑懷栩點頭。 刑柚好奇地偷看康誓庭,見康誓庭也在看她,白凈的臉頓時緋紅,窘迫地躲到刑懷栩身后。 康誓庭瞧得有趣,正巧有個年輕人來拍刑柚的肩,嘴里卻喚,“嗣枚。” 刑柚嚇一跳,尷尬擺手,“我不是嗣枚,二姐在那邊和堯哥說話呢。” 年輕人也怔住,局促離開,嘴里念念叨叨,說刑家姐妹怎么長那么像。 刑柚還想和刑懷栩多處會兒,她父親卻找上來,將她帶走,緊接著,刑家三叔也來和康誓庭攀談,說介紹幾位叔伯,就把康誓庭支走了。 落單的刑懷栩并不著急,知道再往下,來的便該是夏薔相中的好女婿。 果不其然,李聞嶼天衣無縫來到刑懷栩身邊,紅著臉向她自我介紹。 刑懷栩狀若不識,認認真真與李聞嶼交談,聽說他是學建筑的,便從四大家的路德維希·密斯·凡德羅聊到日本安藤忠雄,又說起國內張永和。李聞嶼本只是遵照命令來和女人搭訕聊天,已準備好一肚子時尚名牌和潮流動向,結果竟被刑懷栩挑起興致,口若懸河相見恨晚。 刑懷栩來得晚,晚宴即將開始,李聞嶼識相返回家人身旁,留刑懷栩耳根清凈。 因為刑鑒修的身體狀況,他只在晚宴前下樓略一露面,便再上樓休息。 廳內眾人朝二樓望去,正見夏薔母女攙扶著刑鑒修緩慢步下臺階,一級一級朝眾人走來。 刑鑒修一代儒商,誠信經營,根基厚實,出事前一直是本地商會的會長,他今年才四十五歲,是壯年派中難得德高望重的人物,如今卻因為腦部重創(chuàng)手術,整個人驟然陷入暮年蒼茫的狀態(tài),叫人唏噓。 刑鑒修身體還行,說話卻極不利索,只能由夏薔代為感激賓客。 刑懷栩兩月未見父親,撥開人群,很想上前仔細看看他。 刑鑒修的腦袋因為缺了塊頭骨,不可避免地向下塌陷,夏薔給他戴了頂軟帽,讓眼神迷惘的刑鑒修更顯柔弱無助——周圍全是他認識的人,他記得他們的臉,卻分不清楚誰是誰,更想不起名字。 再差幾步,刑懷栩便能走出人群,一個高瘦身影卻擋在她面前。 是刑真櫟。 “姐。”刑真櫟眼下有睡不足的暗影,更顯出他面貌柔秀的特征,陰沉沉的,沒好氣色,“爸從睜眼就沒見過你,他根本想不起你,你就別過去了。”他邊說邊捏緊刑懷栩的胳膊,不讓她往前靠,“媽說了,只要你老老實實,過幾天就讓你回家。” 刑懷栩根本不相信夏薔,也不愿配合了,她用力掙扎,卻掙不開大弟弟的禁錮。 刑真櫟的手像鐵骨一般,攥得刑懷栩生疼。 女人天生贏不過男人的,只有強悍的身體和力量。 就在他倆暗中僵持中,夏薔已經結束致辭,要帶刑鑒修離開了。 突然,一只手從后環(huán)住刑懷栩的腰,刑懷栩愕然低頭,卻見刑真櫟抓住自己胳膊的手已被另一只手擒住隔開。 同時,一股溫暖的力道從背后支撐住她,推著她朝前走。 刑懷栩來不及回頭,耳旁已聽見康誓庭沉穩(wěn)自然的呼喚,“刑伯伯!” 已經踏上臺階的刑鑒修和夏薔同時回頭。 刑真櫟猶然想抓刑懷栩的手,康誓庭故意擋住他,順手將刑懷栩推到別處,刑懷栩也機靈,迅速躥出人群,站在眾人視線里。 “刑伯伯,我爺爺讓我代為轉告,說今晚不能親自過來看望,改日一定登門拜訪。”康誓庭一本正經給自己加戲,哪怕對方此時根本無暇理會他。 刑鑒修的視線從刑懷栩出現那一刻便緊緊盯住她,雙目圓睜,里頭驚喜悲歡懼怕憐傷已經沸騰騰熬出一鍋粥,他長大嘴,想說些什么,可受損的左腦卻阻礙了他,讓他半天只吐出一個字,“栩……” 最后,他干脆放棄語言,直接朝刑懷栩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