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
師父能做的已經做完了,我作為師父的弟子,縱然不及他萬分之一,也該做些什么。 洛明川道,“我直覺隕星淵與我有千絲萬縷的牽扯,師弟可愿與我一闖?” 殷璧越笑起來,如釋重負而意氣凌霄,“有何不可!” 臨行前,他們端正的行了弟子禮,洛明川道,“請先生保重。” 掌院先生站在凜冽的北風里沒有說話。 學府里燈火搖曳,蒼茫的夜空無星無月,不知他的目光落在何方。 云陽城里不再有萬千廣廈的華燈,長街寂寥,遠方的夜色中閃爍著星星點點的火光。那是流民夜里趕路,舉著的火把。 殷璧越和洛明川出了城,提起真元凌空飛渡,雖不比圣人境乘奔御風的速度,也堪比青翼鸞日行千里。 “我想這一路會有很多人來殺我們。” “我想也是。即使殺不死我們,也要最大程度消耗我們。” ‘天羅九轉’足以讓容濯感到威脅。他們沒時間遮掩行蹤,不出意外,很快會有消息傳去東陸。 殷璧越想,既然如此,那就像很多年前,師父和先生走出東陸那樣。殺出一條路來。 ********** 濂澗多山泉飛瀑。夏日水聲轟鳴,如萬馬奔騰。冬日里冰縮寒流,川凝凍靄,一眼望去,盡是霧凇沆碭,晶瑩剔透,如瓊堆碎玉。 濂澗宗的弟子們卻是無心賞玩奇景的。 他們聚在正殿門外,紫色長衫被寒風吹起,如一片波濤浮動的海洋。近乎壓抑的沉默中,等待著大殿里的決定,宗門的未來。 “我宗前月頻遭劫難,前宗主與曲老祖仙逝,宗內分裂。此時迎戰,殊為不智啊。” “我宗還有兩艘云霄飛舟,四萬六千儲備晶石,飛舟可容七百余人,日行六千里,一夜便渡過浮空海,抵達滄涯山。或者往北去,北陸十萬精銳鐵騎,戰力卓絕……”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啊宗主……” 殿上立著四位老者,紛紛出言相勸,勸高階首座的那位少女,盡快決斷。 褚浣的背叛,導致宗門內亂,如果陳逸沒有及時趕回來,只怕境況會更糟。即使如此,褚浣離開濂澗,投靠抱樸宗時,也帶走了一筆豐厚的資源,愿意追隨他的長老及弟子共百余位。 如今的濂澗宗,碩果僅存的四位長老年事已高。都不主張獨自迎戰魔修,而是建議舉宗遷移,與其他勢力聯合。 他們以為曲堆煙也是這樣想的。 天賦再卓絕,成長再迅速,也是一個小姑娘。強撐著平定內亂怕是已耗盡全部心力,怎么有膽子去對抗外患呢? 出乎意料的,曲堆煙開口了, “我們可以走,可是山下受我濂澗庇護的六城十四鎮怎么辦?十八萬戶百姓怎么辦?正往濂澗趕來的千百流民又怎么辦?” 她站起身,巡視殿中,目光似有無形的威壓,“他們走的了么?” 先前說話的那位長老頓覺汗顏,顫顫巍巍的問道, “那宗主意欲如何?” 曲堆煙肅容道,“自然是當戰則戰!” 半響沉默,無人應聲。 直到另一位長老站出來,行了個半禮,“宗主少年意氣,令人敬佩。只是我宗護山陣法的核心殺陣,需以‘攬月’劍意壓陣,如今曲老祖仙逝,誰的劍意能壓陣?還請宗主三思而后行。” 曲堆煙不說話。 幾位長老心下稍安,隱隱露出滿意的神色。 下一刻,不待再開口,便齊齊連退三尺!毫不猶豫,真元催發到極致,盡數凝成壁壘。 他們不知道為什么要退,只是出于修行者對危險的直覺。事實證明,這種直覺是對的。 狠厲的刀意沖天而起,籠罩整個大殿。 刀未落,沒有煙塵,沒有轟鳴。只有腳下地磚微微顫動,識海深處泛起波瀾。 出刀的人面色平靜溫和,語氣波瀾不驚,淡淡說道, “我能壓陣。” 他太普通,平日里站在曲堆煙身后,很容易被忽視。但他一旦出刀,誰也不能忽視他。 他是最得曲江真傳的弟子。 折花會上,陳逸以霜嵐刀使出‘攬月’劍意,被殷璧越以劍圣自創的‘小重山’劍訣所破。但他在那一戰中有所領悟,心境突破桎梏,刀意更進一步。 其后經歷褚浣和十二宮布局的千里追殺,多次置于死地而后生,修為突飛猛進,正大光明的刀意中更多一份狠厲。 濂澗內亂時,天下每個人都知道陳逸很強。卻因為年紀輩分,難免猶存輕視之心。 直到這一刻,殿中四位長老才清晰的認識到,這個年輕后輩的強大,遠遠超乎想象。 大殿里一片靜默。 曲堆煙走出了殿門。冷風撲面,寒意徹骨。 她看著高階下的眾人,一張張熟悉或陌生的面孔,青澀或成熟,沉穩或惶惑。 這是她的同門,他們都在等她的決定。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穿過風聲。 “若從‘末法時代’算起,我濂澗開宗立派十萬年,伊始式微,屢遇強敵危機,然百折不撓。千年前曲江前輩一劍退敵三千里,令我濂澗聲威大震,屹立中陸無人敢犯。” “宗門道訓沒有避而不戰的道理,祖宗先輩也沒有臨陣脫逃的前例。” 她拔出腰畔長劍,劍嘯破風,刺目的光輝噴破而出! 如旭日東升,鋒芒不可逼視。 少女的聲音冷硬而堅定,“即使我爹不在了,我也不會墮了這把劍的威名!” “濂澗弟子,值此家園不存,生死危亡之際,你們可愿隨我一戰?!” “我等愿意!” “誓死追隨宗主!” 山呼如雷鳴,大殿檐上、遠處林間的冰掛被震碎。濂澗山好似下了一場雪雨。 ********* 南陸的東邊有一片竹海。夏日起風時回聲簌簌,清香滿林。然而冬日寒冷,竹海枯黃凋敝,別有肅殺意。 茂林修竹通幽處,便是青麓劍派的竹舍。 天色暗下來,身穿潑墨山水袍的弟子們仍在排演劍陣。千百聲劍嘯在山間回響。 “青麓劍派萬年基業,必不會亡于魔修之輩。” 宋棠如是說道。 程天羽道,“等打完了魔修,我們再去給師父報仇。” 在橫斷山上直面師父仙逝,所受的刺激不可估量。宋棠原本擔心小師弟挺不過去。后來發現,無論是他和鐘山,還是門中長老,都低估了師弟。 程天羽回來之后,沒有心境不穩,走火入魔,反倒劍意淬煉,道心彌堅。 宋棠笑了笑,回頭高聲道,“多謝燕道友萬里遠來,施以援手。” 燕行從樹上一躍而下,“嘖,怎么還叫燕道友啊。” 程天羽想著他們的計劃,仍有疑慮,“這能行么?” “男人,怎么能說不行。”燕行在他發頂揉了一把,“要是不成,我改叫燕不行!……鐘山那小子呢?一天都沒見著他了。” 宋棠笑意漸淡,抿唇不語。 第93章 其實也沒那么難 鐘山此時已在千里之外。 寒風遠比青麓山更刺骨,夜色如化不開的濃墨,不遠處山巒迭起的連綿陰影,好似蟄伏在黑暗中的巨獸。 他抬頭看不到月亮,雪云積的很厚,遮蔽了微弱的星光。 鐘山想,今夜定是要落雪了。 八位身穿潑墨山水袍的弟子站在他身后,呼嘯的朔風里,沒有人說話。 不同與中陸的平原沃野,一馬平川。南陸多山,地勢東高西地,魔修渡海以后,經過已是幾座空城的臨海城鎮,就要翻山越嶺。 青麓劍派的計劃很簡單。 既然是以寡敵眾,以弱敵強,免不了借地勢天險,伏擊奇襲。在魔修大軍抵達南陸腹地之前,必要層層削弱他們的戰力,消耗他們的意志。 除了海邊的陣法,沿路的陷阱。第一個需以人力主持的伏擊,就是‘兩難關’。 兩難關不是城墻,而是一條南陸最為險峻的山道,兩側絕壁是堅固的山巖,高聳入云,無處攀援。山道最窄處僅容四人并排而行。 若是不從此處過,繞路則要繞出千里。 已經繼任門主的宋棠,決意布置陣法,隱匿于絕壁之上。在魔修入山道時催發爆破陣法,地動山搖,山體坍塌,最少也可埋葬千余敵人。 只是這樣大規模,要炸毀整條山道的爆破陣,需以足夠強大的劍意激發。 問題是,誰去? 去的人不能多,以免泄漏行蹤,最好不過十人。領隊者必須心志堅定,面對浩如海潮,無邊無際的魔修,毫無畏懼之意。 必須劍道修為強大,一劍開山劈石,一夫當關萬夫莫敵。更要與魔軍中修為最強者一戰,至少拖住對方,直到山道徹底垮塌。 從私心來講,宋棠并不愿師弟去。‘兩難關’取意‘生死兩難’,傳言是諸圣時代一位圣人的隕落地。而那位圣人的佩劍,正是鐘山手中的風雨劍。 這種巧合讓宋棠心情沉重。 從大利而言,門中長老們也不愿鐘山去。他天賦驚人,已領悟風雨劍意,若有百年時間,定可渡劫成圣。他是青麓劍派的未來。 然而這些都不能改變當事人的想法。 對于宋棠,鐘山說‘我的劍意最合適’。對于勸阻他的長老,鐘山說‘此時不去,道心不圓滿,日后修行難寸進。’ 他帶領追隨他的八位精英弟子下山,身先士卒,去打南陸的第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