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
其實師父數百年前一句話就說清了,道不同不相為謀。 ***** 殷璧越和洛明川全力趕路,不出三日便來到中陸云陽城。魔修尚在渡海,四處已是亂世將傾的景象。 城里的世家大族很早得到消息,舉家往濂澗遷,有能力渡海的,便坐船往北陸去,船價也漲的天高。他們知道中陸地勢一馬平川,魔修若是長驅直入,不日便可直取云陽城。 橫斷山上驚世一戰,學府里的那位先生受了很重的傷。消息早已在修行界悄悄傳開。 普通百姓想不到這些,只是聞風而動,變賣家產,倉皇出城。 殷璧越與洛明川逆人流大勢而行,又氣度不凡,因此很是顯眼。 街上到處散落著來不及帶走的雜物,兩邊商鋪茶樓門戶大開,空蕩蕩的什么也不剩。 殷璧越聽見婦人懷里的孩子問,“我們為什么不留下打魔修呢” 孩子父親背著大包袱,呵止道,“別胡說,魔修吃人的。” 婦人也面露憂色,“去濂澗就安全了么” “……總會好些吧,學府多是些讀書人,哪會打仗啊。” 很多人都是這么想的。如果不是沒辦法,誰愿意背井離鄉。 殷璧越本以為學府已停課了,各方學子大多開始自謀出路。府中應該正亂,因此帶著洛明川走了偏僻小巷的后門,“這是師父帶我來過的,直通掌院先生的院子。” 先生果然知道他們來了,不等敲門,門便開了。兩人站在門外行禮,舉步走進去。 昔日繁茂的槐葉落盡,院中是清冷的枯枝與殘敗的花藤。 兩鬢斑白的掌院先生靠在藤椅上,似是在聽院墻外傳來的瑯瑯讀書聲。 殷璧越很快發現,學府的日子與平時沒什么不同。 學生的書還照樣念,教習先生的課也還在上。唯一不同的,大抵是有些仆役出府了,書生們便開始自己動手,灑掃庭院,生火做飯。 兵荒馬亂的城,不動如山的學府。 “來了,坐吧。我們似乎還未曾聊過。” 先生的聲音聽不出疲憊,神色也很平靜,教人看不出傷勢如何。 后半句是對洛明川說的。 洛明川與殷璧越行禮入坐,開口道,“承蒙先生橫斷山上出手相助。” 先生不答,直直打量著他。 對于洛明川,李土根的心情很復雜。曾想他死,又想他活。算不清糾葛命數,也不知如今這境況是福是禍。 殷璧越道,“據我與師兄估算,容濯的魔軍最快兩日后抵達東陸。” 先生點頭,卻沒順勢說起這個迫在眉睫的大事,反倒笑起來,“你們兩個,看上去很要好。” 被長輩打趣與被同門師兄弟調侃完全不同,殷璧越有些不好意思。 洛明川答道, “師弟要與我共度此生。” 殷璧越默默點頭。 “你可知道,‘雙星現世,生死同門’,本是說的你們兩人。” “我猜到了。” “你定要與天相爭么?” 先生問洛明川。殷璧越也想聽師兄的回答。 師兄會怎么說呢? 洛明川也笑了,溫潤中還有些無奈, “我跟師弟過安穩日子,如果可以,誰愿意跟上天過不去。但它容不下我們,我免不了要爭一爭的。‘活其一’是不行了,我得爭個雙闕同歸,生死相隨。” 沒什么呵天罵地的豪情,也沒有發誓賭咒的宏愿。 分明是最平俗語言,卻聽得殷璧越眼睛險些酸了。 這是他的師兄。只有他的師兄才會這么說。 先生沉默了。院中良久無話。 寒風凜冽,天色不覺間暗下來,學府的藏書樓里點起燈火。 “我沒想到竟會這樣。” 本該是氣運相克,有你無我的兩人,竟然在不知什么時候,就將命運悄然改變。走向了完全不同的結局。 李土根突然覺得很有挫敗感。 這輩子讀過萬千典籍,卻不相信真情。算過千機萬機,也沒算清人心。 然后他笑起來,“等衛驚風回來,我要告訴他,他是對的。” 殷璧越覺得,掌院先生精神一振,眼角的細紋都舒展開,好似初見時那個峨冠博帶的儒士。 談笑風生,別有一番風姿卓然, “打贏打輸,都是血流千里,生靈涂炭。天地的生死平衡被打破,隕星淵的戾氣只會愈發壯大。第二次天劫降下也未可知。” “你們不該來東陸抵御魔修,你們該去隕星淵。那里才能終結禍根,提前結束這一切。” “學府的修行者不過百人,但我與學府,可撐七日。” “濂澗與青麓劍派可撐九日。如果無妄的皆空寺入世,你們最多有十天時間。” “這十天交給你們,去決定世界的未來吧。” “如果你們做不到,那也沒人能做到了。” 第92章 師父真是氣運獨厚,逆天開掛啊! 殷璧越差點覺得先生瘋了。 他下意識的就想搖頭,“這不可能……” 即使來到此方世界修行,他的心境早與做龍套反派時有云泥之別,也有要打一場惡戰的準備,但被如此正式的寄予救世厚望,還是一時間難以接受。 掌院先生淡淡笑著,“你們做過很多不可能的事。” 如果說在折花會越境而戰,是殷璧越和洛明川在年輕一輩的修行者中初露崢嶸。 那么興善寺里與大乘境的凈海凈云兩人交手,破開佛印金光大陣,更與諸圣時代的圣人了觀一決生死,則是前無古人,往后也很難有來者的成就。 遑論橫斷山上,參與到亞圣之間的對決,殷璧越的劍鋒刺破容濯皮膚,洛明川以迦蘭瞳術鑄造隕星淵底的虛幻境。 “你們修行的速度,突破了有歷史記載以來的極限。” 殷璧越仔細想了想,好像……他們一直干著越級推boss的事? 一旦接受了這個設定,似乎也挺帶感的……個毛啊! 了觀的禪定境里,他并不知道師兄是如何絕境反殺;橫斷山上,自己劍勢能成,也是因為有師兄。 殷璧越看了眼面如沉湖的洛明川。他對師兄很有信心,甚至隱隱覺得,如果有誰能終結這場亂世傾軋,就該是師兄。 他只是對自己沒信心。 掌院先生對殷璧越道,“沒什么不可能的。衛驚風在你這個年紀,修為尚不入你……” 殷璧越訝然,師父背影高山仰止,他從未想過與之相提并論。畢竟他曾見過師父上一刻在春袖樓里喝酒,下一刻就乘奔御風三萬里,動一根手指就將余世擊落山崖。 卻抑制不住的好奇,“那師父的容貌?” 他原以為師父渡劫成圣極早,容貌便是少年。但聽先生所言,似乎并非如此。 “衛驚風像你這般大的年紀,誤食了一株百萬年前的碧流光,根骨靈脈被再度重塑,達到不可思議的強度,連同容貌……也停留在那時候。成圣之后,也無法改變。” 殷璧越點頭,他在重明山上吃過明湖千葉蓮,凈化拓寬了靈脈,修行速度因此提升。而碧流光這種汲天地靈氣所生的植物,俗名‘成仙草’,按理說百萬年前就絕跡了。 師父真是氣運獨厚,逆天開掛啊! 掌院先生笑意漸深,“你們倆知道就好,日后切勿當面提起。衛驚風生平,最惱別人說他容貌。” 殷璧越為自己的好奇心無語凝噎。他想起先生真名叫‘李土根’這件秘聞,也是師父說的。 你們倆這樣互相拆臺揭短真的沒問題么?! 說好的至交好友呢?! 聽完了圣人的八卦,正事還是要說,“我未至大乘境,戰力再提升,也會受境界所限。何況我尚未練過凌霄劍訣,臨淵劍拿在我手里,威力不存十之一二……” 掌院先生問道,“凌霄劍的劍招難么?” 殷璧越一怔,“不難。” 事實上,何止不難,根本是簡單至極。以他如今的境界,只要肢體協調,真元充沛,任何一套劍訣的劍招都能順暢使出。 但這并不代表他真的會那些劍法。因為沒有長年累月的練習,只得其形,不得真意,依然無用。 每種劍法,難的都是劍意。 殷璧越以為,凌霄劍這種真仙傳承,沒有幾十年,日復一日的鉆研領悟,如何能初窺門徑? 而掌院先生只問劍招,是什么道理? “別忘了你師父是怎么說的。” “師父說是臨淵選了我。” 殷璧越答完沉默,他想起與師父同行的日子。略陽城的花街,月色輝煌的橫斷山,危機四伏的東陸荒原…… 師父還說,他是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殷璧越。 一直沒說話的洛明川拍拍他的肩膀。 殷璧越神思沉靜下來。 他想師父做了那么多事,為他們爭得時間,現在掌院先生以及很多人,都在為他們爭得時間,那么自己的躊躇猶豫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