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每個在權力中心斗爭已久的人都會這么想。 大利所在,人心所向。 可是兮華峰沒人這么想。 柳欺霜甚至不知道他說的王爺是誰。 但她說了她今晚最長的話,神色很認真, “我不管他為何來滄涯,他既然真心拿我當師姐,我便真心拿他當師弟。” ********** 中陸。云陽城。 深秋時節,道童白日才掃過枯葉,眼下剛入夜,就又落了滿庭。 掌院先生坐在院里,褪去了往日端正的峨冠博帶,烏發用一支木簪綰起,一身簡素的天青色長衫,更顯得隨性散漫。 似是秋風太蕭瑟,他唇色微微泛白,就連眼角的細紋都深刻了幾分。 他見衛驚風從屋里出來,雖然不知眼前人傷勢如何了,仍如往常般問道,“可要喝茶?” 劍圣沒有回答他。 而是看了一眼天色。 頭頂的浩瀚夜空,被院墻與遠處的廣廈遮蔽,切割成不規則的一塊。 依然能窺見星河璀璨,寧靜而美好。 一切與往常沒有什么不同。 但是掌院先生臉色驟白! 庭院中,他們頭頂的天空,竟然開始劇烈晃動,龜裂的細紋從衛驚風目光落處延伸擴張,最終遍布整片視野。 就像打破一層琉璃罩,假象碎裂,真正的天空露出本來面目! 黑如潑墨,無星無月。 “嘩啦!…——” 幻象破除是沒有聲音的。這一聲,是掌院先生手里的茶盞摔在了地上,濺起的瓷沫在他手背劃出了一道細細的血線。 血跡流過青白的皮膚,滴滴落在凋零的槐葉上。 他身形搖晃了兩下,右手扶住了石桌。 衛驚風眼底一片漠寒。 驀然對上這樣的眼神,他下意識想解釋些什么,“不會傷人性命,只是把人留在靜思閣,至于你徒弟,更不會有事……” 衛驚風沒有分毫動容,只是道, “你過去不會這樣。” 掌院先生垂下眼,不再說話。 因為無話可說。 他想,你也說了那是‘過去’啊。這些年我算計你還少么? 他勸衛驚風留下養傷,然后用陣法隔絕此地,連天空都是假的。 維持一個要瞞過圣人耳目的陣法,需要付出代價和極大的消耗。以至于是碎瓷的邊緣,都能輕易劃破他的皮rou。 這一切只是為了興善寺之事可成。 后患可絕。 衛驚風依然冷漠的看著他。 掌院先生明白了他的意思:勝不了魔尊就向后輩出手,無恥之尤。 庭院里起了蕭瑟秋風,卷起層層落葉飛舞。 風去時,院里只剩了一個人。又好像從始至終都只有一個人。 他緩緩蹲下來,一點點收拾地上碎裂的瓷片。 茶盞碎裂處,同樣是那天陣盤被毀去的地方。 同樣是衛驚風很多年前送他的東西。 第62章 昨日我們,今日你我 “師兄……”殷璧越清醒的時候,心下微驚。四周并不是漆黑一片,而是天光蒙蒙亮,能清晰的看到身邊人微蹙的眉峰。他問道,“師兄,我睡了多久?” 洛明川小心的將人扶起來,探了探靈脈。殷璧越沒有動,任憑洛明川的真元進入體內。一邊打量著周身環境。 他們在一處山澗,泥土潮濕,水邊青草豐茂,空氣中氤氳著草木的清香氣息,晨光熹微之中,山水寧和靜美。 但他總覺得有哪里不對。 洛明川避而不答,“現在感覺怎么樣?” 殷璧越的真元在體內運行了一周天,經脈中還有殘余的藥力,微微有些刺痛,斷裂的骨頭正在長好,所幸沒有傷到心脈。傷口都做了處理,就連血跡斑駁的道袍都干凈一新。 殷璧越想也知道,他昏迷的時候,洛明川做了多少事。 師兄應該比他傷的更重,卻反倒要來照顧他。 于是他反握住洛明川搭在他脈門的手,阻止他把真元輸給自己,“我很好,師兄你怎么樣?” 洛明川應道,“無礙。”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說實話,“我恢復的很快?!?/br> 這是讓他自己都開始害怕一件事。 他原本以為這次對戰中用迦蘭瞳術施展超乎境界的法門,一定會受劇烈反噬。而破開那座金光大陣的瞬間,巨大的威壓直接碾碎了他每一寸靈脈。就連肋骨都斷了兩根。 可是真正跌落下來后,只有一盞茶的暈厥,身體就開始自行修復。 這樣不可置信的強大恢復能力,只有魔修才會有。 他說出了實情,面上鎮靜,心中如擂鼓,他想,說不定師弟也會覺得……自己是魔修。 殷璧越不全相信,將洛明川的右手拉起來,看到原本血rou模糊的手腕早已光潔如初,連傷疤都沒留下,才舒了一口氣。 笑道,“恢復的快,是好事啊。師兄沒事就好。” 他不常笑,每每展顏,便如冰雪初融。 洛明川心底的寒意隨之散去,也低低笑起來。 殷璧越感受到他胸膛微震,才驚覺自己一直半躺在師兄懷里。 啊,自己這么重!師兄好辛苦!qaq 他臉上燒的發燙,慌忙支起身子站起來。 洛明川也很自然的放開他,起身撣了撣衣袍。 殷璧越見師兄一派君子端方,覺得自己太扭捏,本就沒什么可尷尬的。 注意力立馬轉移到正事上,“師兄,之前你可是看出了陣法的破綻?你覺得我們現在可還在緹香山脈中?” 他們本是從深淵裂縫跌落,卻奇異的來到這里,可能是陣法威力太大,扭曲了空間。也可能是興善寺之下,本來就別有洞天。 兩人沿著溪流向前走,一邊打量周圍的環境,一邊猜測當下的情況。 洛明川之前就用神識看了很遠,沒有發現任何危險,“金光大陣有蹊蹺。我看出了陣下有一條地脈不穩,能量波動異于其他地方,只想著試試破開陣法,也沒想到會來這里……此處樹木的品種,空氣的濕度,都與緹香山脈中不同,就像是……另一方天地?!?/br> 其實還有一點他沒有說出來。 他會果斷選擇跳下深淵,是因為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同宗同源的東西吸引著他一樣。 這種感覺太虛無縹緲,當不得真,說了只會讓師弟為他擔心。 殷璧越的神識很強大,此時已經蘊養恢復了六分,也看出這里不是緹香山脈。若有所思,不由喃喃道,“金光大陣有蹊蹺……” 洛明川點頭道,“是。滄涯山的護山大陣,每年單是維護就要耗費八萬靈石,開啟一次消耗更多,還需有開山祖師留下的‘滄涯令’或是神兵‘春山笑’壓陣。” 殷璧越明白了他的意思。 滄涯的護山大陣尚且如此,更何況興善寺是將一個‘諸圣時代’的絕妙陣法支撐百萬年,留存到現在,又需要多少耗費?無法計數。 寺中雖有底蘊和資源,但也遠遠達不到所需的水平。 殷璧越沉下心來打量此地。 終于發現哪里不對了。 有風聲水聲,山林松濤聲,卻沒有活物的聲音。 林間沒有鳥,水里沒有魚,草里沒有蟲。 氣候宜人,水土豐饒。但除了他和洛明川,再沒有活物的痕跡。 此時天光已大亮,然而舉目不見日,再看那些原本寧和靜美的山水,都顯得死氣沉沉了。 這里,就像一處死地。 殷璧越心中微冷,“或許金光大陣不是憑靈石和神兵支撐,而是用某種生命力……” 這種推測太荒謬。連他自己都說不下去。 洛明川沒有直接回答。但心中也有類似的猜測。 兩人沒有再說話,警惕而又默契的向樹林深處走去。 那里枝椏遮蔽間顯出堂皇的黃瓦,是整片山林里唯一一處建筑。 走近之后,朱漆匾額早已失色,勉強能看清四個斑駁大字——大雄寶殿。 寫著是殿,卻不大,只能算是佛堂。 一路走來,他們已經可以確定,此地絕不是幻境。眼下看見外觀與興善寺中如出一轍的佛堂,說明這深淵之下,確實是寺院后山的另一方天地。 佛堂孤零零的佇立在野外,封門落鎖,積灰年久,木門和窗欞老舊的不知年歲。 好像來一陣風就能摧毀它,可偏偏靠近這里,風都靜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