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jié)
沒有入寺時,刻在山門上的‘苦海無邊’。郁郁青青的崇山峻嶺之間,投照著‘回頭是岸’四個金光大字。 映著天盡頭血色殘陽,別樣觸目驚心。 洛明川沒有停下,他問道,“師弟,你現(xiàn)在依然相信我么?” 這一句不是質(zhì)疑,而是接下來,他要做的事,近乎瘋狂。 如果可以,他反倒希望前路苦海無邊,是他一個人走。 但殷璧越?jīng)]有遲疑,“是的。” 并非回不了頭,而是不愿回頭。 *********** 烏云蔽月,今夜的海面格外寂靜漆黑。 巨大黑影破開海面,沉默的疾行著。 十二桅,起樓五層,高百余尺。這樣的龐然大物在海上疾行如風(fēng),不像船,倒像是一座飛速漂浮的小島。 北陸皇室的‘龍行寶船’單是錨重便有兩千斤,起航一次就要動用二三百人。全速航行一日,便要耗費六百斤晶石。晶石是一種能源,因為可被靈修使用,又叫靈石,各大陸的通用貨幣之一。 一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晶石脈礦,是大宗門的底氣。其他資源也是如此。 滄涯山再勢大,在西大陸,也有抱樸宗和皆空寺與它對峙。 南陸再富饒,也有青麓劍派和興善寺分割資源。 同樣的,在中陸,各大世家依附于濂澗宗和瀾淵學(xué)府,每年也要分去數(shù)額巨大的財富。 只有北皇室,獨占著整個北陸的資源。 段崇軒立在第四層甲板的最前端,神色淡淡。 海風(fēng)灌進他的袖袍,層層疊疊的衣擺被揚起,玉冠的銀色緞帶也隨之凌空飛舞。 他站在船頭俯瞰海面,如站在萬人膜拜的高臺上俯視眾生。 這已是船行海上的第三日,今夜無月,四周盡是漆黑的茫茫大海。 統(tǒng)領(lǐng)站在他身后勸道,“殿下,海上夜風(fēng)甚寒……” 段崇軒沒有理會,卻是問道,“王禧,你參軍幾年?” 那人恭敬的回道,“四百年前通過考核加入追云騎,在周神將麾下任右軍都尉。又幸得陛下圣恩,提拔到了宮中任羽林禁衛(wèi)統(tǒng)領(lǐng)。” 段崇軒接著問,“我們往何處去?” 統(tǒng)領(lǐng)大驚失色,不知他何出此言,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臣等自當(dāng)是護送殿下回宮中。” 段崇軒搖了搖頭,“賢王給你多少好處,讓你以為背叛的籌碼已經(jīng)足夠呢?” 他的語氣依然淡淡,可落在船板上,如驚雷炸響! 中年統(tǒng)領(lǐng)抬起頭,誠惶誠恐的恭敬慢慢褪去,他站起來,脊背也挺直了。 神色變得奇異而平靜,卻沒有出手,“我很想知道,殿下是如何看出來的?” 龍行寶船是真的,禁衛(wèi)軍也是真的,那么破綻在哪里? 就在此時,一聲凄厲的鳳鳴響起! 船尾沖起熊熊火光,直燒夜色! 段崇軒臉色一變。 那是鸞二。 第60章 那就拔劍談人生吧。 遠(yuǎn)古時期,人類還在慢慢摸索修行方法,與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及危險的異獸做斗爭的時候,大陸由各族異獸主宰著。 它們擁有漫長的生命,與生俱來的種族神通,堅硬的皮rou骨骼。 但是與之相對的,它們的心智未開,即使是能力達(dá)到大乘期的異獸,也只有相當(dāng)于人類孩童的心智。 當(dāng)弱小卻智慧狡猾的人類學(xué)會修行時,也學(xué)會了戰(zhàn)勝異獸,和利用它們的方法。異獸在大陸的主宰地位逐漸被修行者取代,并越來越少,天劫時期,因為不懂得驅(qū)災(zāi)避禍,很多都全族覆滅了。 到了靈氣凋敝的末法時代,又隨著生存環(huán)境的改變,只有極少的異獸在修行者的豢養(yǎng)下存活下來。 北皇宮里的四只青翼鸞就是如此。 它們與北王朝的開國皇帝立下契約,守護每一任的君主。 段崇軒還不是君主,鸞二與他沒有契約的約束。 但鸞二是他的朋友。 在深深宮門中那些好或不好的日子,巨大而溫順的青翼鸞始終陪伴著稚弱的孩童。 所以此刻的段崇軒顧不上回答王禧的問題,而是看著夜幕中沖天而起的十余條鎖鏈,大聲喝道,“別管我,快跑!——” 鎖鏈上覆著銀色的微光,好似星辰濺落的碎屑。這是因為上面刻有符文并浸滿劇毒,專門用來對付皮rou堅硬的異獸。 縱然有契約的束縛,人類依然不會相信異獸,便有了防范它們的種種后手。 鸞二聽到了他的話,體型飛速膨脹,振翅欲起,帶起風(fēng)聲呼嘯,正面攻擊的一隊士兵紛紛倒地吐血,或被巨爪掀翻落水。 但已經(jīng)遲了,百余人源源不斷的赴死,付出如此大的代價,只是為了引開它的注意力,轉(zhuǎn)眼陣法成型,十余條鎖鏈緊緊纏繞在青色的羽毛上,燒出焦黑的痕跡。 青翼鸞吃痛,仰頸發(fā)出凄厲而不甘的鳴叫,從半空中被扯落船上。整艘船體如遭遇風(fēng)暴一般劇烈搖晃,卻又很快穩(wěn)住了。 它運氣吐息,火光燃燒夜空,纏在頸間的鎖鏈卻像扼住咽喉的巨手,硬生生掐斷了它的火焰。 段崇軒一瞬間亂了方寸,喝到,“別動了!——” 流光鏈越掙扎越緊,受到的傷害也越大。 鸞二聽了當(dāng)真不再掙扎,伏在滿是鮮血與殘尸船板上,眸中赤紅一片,如翻涌火海。 禁衛(wèi)中十余精銳強者分毫不敢大意,緊緊握著流光鏈的一端,警惕的圍在它四周。 王禧看著夜空中消散的火光,大局已定。他沒有再問段崇軒如何看出此局的破綻,而是說道,“殿下,我知道您身上有不少好東西,甚至是天下無雙,能瞬間破開空間的‘云梭’。想要將您置于無法突破的困境,實在是件難于上青天的事。” ‘云梭’只能由一個人使用,并且機會只有一次,卻是能在困境中保命逃脫的逆天神器。 不止如此,段崇軒身上還有破空箭,蔽日傘,龍云丹,數(shù)不盡的燃符,或許還有更隱秘,更可怕的后手。 但現(xiàn)在,這一切都不再有意義。 王禧緩緩笑起來,“所以殿下要想清楚啊,您或許能走,可它走不了。” 沒有人知道苦心孤詣謀劃這樣一個局,需要付出多少。至少自己可是帶著禁衛(wèi)軍,在南陸隱蔽蹤跡,足足守了一個月。 眼看局面就要達(dá)成,如何不讓人興奮? 想到這里,他的語調(diào)都微微顫抖起來,“既然走不了,何不隨末將去見賢王?” 段崇軒沒有說話,他在今晚想了很多事。 他之前就覺得奇怪,為什么世界上真有像李麟那么愚蠢的挑釁方式。但如果背后有人授意,這一切都不難解釋。 自己沒有能證明身份的信物,最簡單的方法是叫來鸞二。這便是入局之初。 抱樸宗的某些高層,一定與賢王一派,達(dá)成了某種利益交換。 然而這并不是最可怕的,禁衛(wèi)軍、龍行寶船都非一日之功,關(guān)鍵還是能克制青翼鸞的流光鏈和陣法。 讓他此行最大的倚仗,變成了最大的軟肋。 或許即使他沒有叫來鸞二,對方既能做這種程度的周密安排,也一定有相應(yīng)的其他方案。 賢王的勢力到底有多大?他無法估計。 他看著成竹在胸的王禧,清楚的知道,這人此時能出現(xiàn)在這里,至少證明一件事是真的—— 他爹真的病重了。 有了這個前提,很多事都不再有意義。 對他而言,現(xiàn)在去見那位皇叔并不是唯一的選擇,卻是最好的選擇。 但真的是這樣么? ************* 興善寺。 金光漫天,映照蒼山如海,殘陽如血。 有兩個人站在金光的邊緣,提著劍,渾身被血水浸透。 殷璧越雖然懂陣法,可遇上這種級別的大陣,別說破解,僅是直面威壓都困難至極。 但他知道洛明川或許有辦法,因為修行迦蘭瞳術(shù),說不定可以看出什么破綻。 洛明川閉著眼,身上氣息節(jié)節(jié)攀升,衣袍鼓起,臉色愈發(fā)慘白。 殷璧越看的觸目驚心,仿佛他兩頰的血rou都凹陷下去,生命力在飛速流逝一般。 他睜眼的瞬間,威壓驀然迸發(fā),殷璧越后退三步才站穩(wěn),不由喊了聲,“師兄……” 洛明川恍若未聞,不見如何借力,身形便高高躍起,如離弦之箭,直上云霄。 眼看要觸到遮蔽天空的金光邊緣,又急轉(zhuǎn)直下。沒有劍嘯與光彩,劍尖卻如聚風(fēng)雷。四野被勁氣猛烈撕扯,落葉與枯枝盡數(shù)炸裂成粉塵,蕭蕭而下。 可怕的力量直直刺進大地! “轟——” 土石迸濺,煙塵漫天。 地面不受控制的裂開縫隙,一路飛速向前后延伸著! 殷璧越在劍勢下勉力穩(wěn)住身形,他知道如果這個陣法有薄弱處,就在這里。 因此他毫不猶豫,殘余的所有真元傾盡而出,倚湖劍狠狠刺進裂縫之中! 兩人全力一擊,地崩山摧! 裂縫不可思議的擴展,轉(zhuǎn)眼竟成一道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