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唯青天白日劍。 六百年前,劍圣用這一劍廢了抱樸宗的太上長老。 六百年后,殷璧越用這一劍破了鐘山的風雨圍城。 天上猶如被劍光劈開,涇渭分明。 一邊是夕陽間的瑰麗紅霞,如火焰滔天,一邊是雨后的濃郁湛藍,如墨色沉沉。 這樣的奇景,卻沒有人欣賞。 場間一片死寂。 隨著洛明川飛身向擂臺上掠去,眾人才清醒過來。 不知誰先驚呼出聲,如同冷水濺進油鍋,重明山腳下震動起來! 無數人開始歡呼,他們不知道自己在歡呼什么,只是心中激動難抑,情緒萬千,無法表達。一陣陣長嘯在場間回蕩,直干云霄,暢快淋漓,竟然是觀此戰之后,隱隱有了突破的跡象! 滄涯山和青麓劍派的弟子沖上臺;興善寺,皆空寺有佛修精通醫理,也匆忙上臺看傷;東邊看臺上幾位長老拿出自己珍藏的丹藥,卻發現還沒有段崇軒喂給兩人的品相好。 兵荒馬亂之中,殷璧越的眼里,只有恍惚重疊的影子。耳邊的聲音嘈雜,卻聽不真切。 他識海混沌一片,撕裂般的劇痛碾過每一寸骨骼經脈。身體早已到了極限,但仍睜著眼睛,死死握著劍,不肯放松分毫。 直到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感受到熟悉的溫度和氣息。 他終于雙腿一軟,安心的昏迷過去。 **************** 烏云盡去,清光萬里。 如果不是地上積水成泊,幾乎想不到半盞茶之前曾下過雨。 從葉城到天下五片大陸,許多大人物們依然沉默。 這場比斗跌宕起伏,近乎戲劇。 明里有兩位少年天才揮劍,暗中有兩位亞圣交鋒。揮袖擲盞,改天換地。 所有人都以為殷璧越不可能贏。 除非他能有一把像‘臨淵’一樣的神兵,能與風雨劍爭鋒媲美。 結果他就真的有了一把神兵。 良久,有人出聲,“倚湖劍,到底是什么來路?” 青麓劍派的長老緩緩搖頭,低聲自語,“那把劍,真的是‘倚湖’么?” 很多人不明白亞圣余世為什么會出手,畢竟他境界太高,僅是細微的動作,也可能被天道察覺,要顧及因果。只是一場折花會而已,在頂天立地的圣人眼中,應該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有人猜測是因為殷璧越的那劍‘旭日東升’,極得真義,太像‘青天白日’。 讓他回憶起了灞河邊上屈辱往事,那場單方面的屠殺,抱樸宗死了五位長老,還有一位活著,但也是廢人了。 縱然有人猜到了也不會宣之于口,因為圣人間的恩怨,是天上的大事,不敢妄議的。 但誰知道,余世不想看到‘旭日東升’,殷璧越卻使出了真正的‘青天白日’。 陰差陽錯之下,居然隱晦的打了圣人的臉。 這是件不可思議,想都不敢多想的事。 而掌院先生的態度,也值得深思。 很多人都覺得,他能毫不猶豫的出手,對上天下間最強的亞圣,果然是劍圣的至交好友。 不管暗中有多少潮涌,這場戰斗直接影響最大的,還是兩位主角。 在這一戰之前,人們提起殷璧越的名字,會稱他為‘劍圣弟子殷璧越’。 但現在,他終于有了自己的名號——‘倚湖劍’殷璧越。 這場比斗被載入許多典籍中,留給后人參考,叫做‘半城風雨半城湖’。 而鐘山雖然斷了一條肋骨,但是經脈沒有受傷,也沒有留下影響日后修行的隱患。昏迷了七日之后,境界竟然不降反增,直接入了小乘境。 無論外界如何喧騰,都與洛明川無關。 他現在守在殷璧越的床邊,握著他的手腕。將真元源源不斷的輸進去。眸色沉沉,如深淵大海。 殷璧越時醒時睡,總覺得經脈里像是有溫泉潺潺流過,渾身暖洋洋的。太過舒服,簡直睡不夠。 每次睜眼的時候,就看見洛明川在床邊,有時候段崇軒也在。 當他唾棄自己太懶惰,想要起床,洛明川就笑著說,“再休息一會,沒關系的。” 就這樣過了七天。 第47章 褚浣 當殷璧越徹底清醒的時候,是七天后的深夜。 他的真元在體內順著經脈運行了一周天,覺得從未如此神清氣爽。經脈更寬,真元也更加凝實。 左臂的傷口完全不疼了,只有些癢,應是在長新rou。 原本破障初期的境界,竟然直接到了破障中期。 床邊的洛明川笑了笑,“師弟醒了?可還有不適?” 在跳躍的暖黃色燭光下,他的面容被鍍上淡淡的光暈,眼里的笑意也似是被燭光點亮。 殷璧越突然覺得臉上燒起來,“不曾,反倒還升了境界……師兄,我睡了多久?現在是什么時辰了?” 他下意識垂下眼,避開洛明川專注的目光,卻看到了床邊被握住的手腕。 自己方才竟然一直沒察覺到。 是睡多了人僵硬感知也遲鈍了,還是這幾天始終如此,時間一長就習慣了? 想到這里,殷璧越覺得臉上更燒了。 洛明川倒是笑的坦蕩,“七天,現在是子時三刻。” 殷璧越從床上坐起來,“睡得久了,骨頭有些僵,我想出去轉轉。” “好。”洛明川順勢松開他的手。很自然的俯下身,將床邊的云靴拿過來,似是要為他穿上。 殷璧越趕忙道,“師兄,我真的沒事了。”一邊搶過來,自己穿上了。 他想出去轉轉,一方面是因為躺的時間長了確實不舒服,另一方面也有清醒之后發現不在自己屋子里,睡著洛明川的床的尷尬。 推門而出的時候,洛明川也跟了出來。什么都沒說,給他加了件披風。 帶著寒意的晚風一吹,臉上的熱意褪去,殷璧越站在庭院里,回想起那天比斗的事。 瓢潑大雨中,他拿著倚湖劍向天斬出‘青天白日’,破了鐘山的風雨圍城,但劍勢太浩大,以至于真元和神識都嚴重透支。洛明川上來扶他,迷迷糊糊的,話嘮好像喂了他一顆丹藥。 再后來,幾天的半睡半醒。依稀記得是洛明川以自身真元為他不斷滋養經脈,化開藥力。這次境界提升,有在戰斗中感悟良多的成分,也是因為話嘮的丹藥品相太好,更多還是洛明川七天的照顧。 想明白這些,殷璧越開始唾棄自己。 師兄夜不能寐,無微不至,那樣勞累。而自己醒來的某個瞬間,居然還想了些有的沒的,實在太不應該了。 君子坦蕩蕩,師兄弟之間情義深重,實在不必在意什么虛禮。 是的,殷璧越清醒的時候,腦海中一閃而過許多問題,比如誰幫忙擦的血跡,身上這樣干爽,還換的新道袍,大了一號,肯定不是自己的,應該是師兄的吧…… 殷璧越唾棄完自己之后,看著洛明川,誠懇道,“師兄,承蒙盡心照顧,無以為報,只能……” 只能什么? 他突然覺得這話再說下去有點奇怪,又說不上哪里奇怪,噎了一下,“只能以后有機會,也照顧師兄!” 對!就是這樣! 洛明川眼里笑意漸深,“應該的,當不得謝。以后……會有機會的。” 兩人站在樹下說了些話,晚風徐徐,月色正好。殷璧越是沒有什么睡意,但想到洛明川這么多天都沒有好好休息,便強行送他回房去了。 到了第二天,天光破曉,段崇軒從屋里出來,正看見自家四師兄提著劍往外走。像是要去練劍。 不由驚喜道,“四師兄,你起來了,感覺怎么樣?……誒,師兄修為似是又有進境!” 殷璧越原本還打算練完劍回來再找話嘮,此時笑起來, “感覺很好,確實有突破,還要多謝你的丹藥……你現在也起的早了,果然比以往勤奮許多。” 話嘮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什么謝不謝的,師兄說的哪里話……”接著感嘆道,“師兄都突破了,我自然也要更努力,不然壓力大啊!” “還有鐘山,聽青麓劍派那邊的消息,也突破了。一下子到了小乘境。這真是……”段崇軒沒想到什么合適的詞,最后重復道,“壓力大啊。” 殷璧越笑了笑,“鐘山本來就距小乘只有一線之差……你只要勤勉修行,將來……” 這時院門外響起叩門聲,并同時自報家門,“青麓劍派宋棠攜師弟來訪,多有叨擾——” 段崇軒神色微驚,顯然是沒想到說什么來什么,一邊上前去開門,將人迎進來。 來的正是宋棠三人組。 五個人在院中見過禮。先開口的卻不是宋棠,而是剛入小乘境的鐘山。 他身上氣勢極盛,并非有意外露,只是突破不久,尚不能收放自如。 他看著段崇軒,鄭重道,“此番突破,多虧段道友丹藥相助。只是我身上尚無一物可償,愿立下心血誓,來日以報……” 說著行了一禮,他如今修為要高段崇軒兩層,行禮動作卻極端正,絲毫沒有不自在。 段崇軒側身避開這一禮,懂了他的意思,連忙擺手打斷,“別別別,千萬別!就是一顆丹藥,我兜里多的是!高興都能當糖豆吃!” 這話卻是胡扯了,他離家的時候,他爹給了他五顆保命。天下間現存的總共也不過十顆。 但他給了出去,并沒有施恩圖報的意思。只是單純的想給。 宋棠道,“興善寺醫修來看的時候,說是服用了一顆‘龍云丹’。” 殷璧越聽到這里心中一驚,他猜測是極好的丹藥,卻沒想到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