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到了上場當日,他心境已沉如平湖,波瀾不起。 滄涯山弟子們從秋湖邊走到城中心時,人潮從兩邊分開,無數目光落在他們身上,落在殷璧越的身上。但經過之前兩場比試,人們的目光里都多了尊重和敬畏。 從葉城到重明山腳下,有人潮遠遠跟隨,但沒有竊竊私語的議論。 無論是普通百姓還是修行者,都覺得自己將要見證一件大事的發生,或許會載入史冊。 昨天便有青麓劍派的弟子,再次檢查了擂臺的防護陣法。今早擂臺下人頭攢動,東邊的看臺上,坐著各門派輩分和修為都很高的六位長老,還有一位葉城供奉。 人山人海中,殷璧越和鐘山走上臺。相對而立。 每個人都等著他們在這一刻說些什么,哪怕是自我介紹也好。可惜這兩人都寡言,注定要讓眾多看客失望了。 鐘山將劍平舉至額頭,兩手各握一端,然后躬身。 殷璧越像他一樣行禮。 不同于往常的拱手作揖,此時他們都選擇了最正式、最肅穆的禮法。 兩人身高相仿,于是兩把劍也停在相等的高度。 劍在鞘中,不露鋒芒。 但是倚湖開始震動。 劍刃與鞘密集的撞擊,如驟雨打金荷,嗡鳴不止。 這個瞬間,不可思議的,殷璧越感受到了它的情緒。 這聲劍鳴就像一道厲聲喝問——時無英雄,竟使豎子成名?! 它在喝問風雨劍! 抱樸八卦劍下,這把劍沒有反應,霜嵐刀攬月之時,這把劍只是輕輕震動。 但是此刻,僅是因為被放在與風雨劍平齊的高度,它就變得不甘而憤怒,劍身抑制不住的顫抖起來。 原先它不是沒有反應,而是不屑。 沒有人知道這些悄然發生的變化,有人聽到倚湖劍在鞘中的震動,也以為是殷璧越在蓄勢。 就連鐘山也覺得,僅是一個停頓,見禮之后,當殷璧越再直起身,就有什么東西不一樣了。 但他道心堅定,不會因為對手的改變而慌張。 清鳴驟起,風雨劍出鞘,如風聲呼嘯而過! 幾乎是同一時刻,倚湖劍愴然出鞘,長鳴如鶴唳! 完全蓋過凌厲風聲,于是曠野間回蕩的都是這一劍的聲音! 臺下眾弟子沒想到,剛一開場,僅是劍鳴相爭,就有如此大的聲勢,不由紛紛驚嘆出聲。 看臺上的青麓劍派長老搖頭,“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果然是少年心性,沉不住氣。” 戰斗經驗豐富的人,都同意他這句話。 兩人同時起勢,鐘山的劍更快一息,先落了下來。出乎意料,竟是一招‘暖雨晴風初破凍’,如早春時節,微風細雨。 這是風雨劍的起手勢。不能說好,也不能說不好,只是太過中正平和。 接這一劍的方法有很多,臺下至少有二十個人能用不同的方法化解下來。 但是殷璧越沒打算化解。 真元入劍,如溪流淌過干涸依舊的河道。倚湖劍仿佛變成了他手臂的一部分。 無數個日日夜夜壓在胸口的大石,一朝粉碎,何其快哉?!何不酣暢?! 于是他足尖輕點,持劍而上,劍鋒狠狠壓下,如白鶴破風雨而出! 兩劍相遇,撞擊之間勁氣激蕩,晨霧避退! 從劍鋒處飛濺的真元,如星火燃野,落在擂臺上,發出‘嗤嗤——’的聲響。 “鶴唳云端!” 同樣的一招,威勢與之前仿若天壤之別,讓人不敢相信。 但依然不夠。 兩劍一觸即分,殷璧越身形翻轉落地,劇烈的熾痛順著手腕傳到經脈,如烈火燒過曠野。 余光看到臺邊榆樹的位置,比起之前,他落地處靠后了半寸。 而鐘山,依舊站在原地。 這種細枝末節很少有人發現,但那位葉城供奉看到了,并微不可見的搖了搖頭。 境界差距代表真元輸出的差距,這是不可更改的事實。 殷璧越驟然冷靜下來,并重新開始計算。 心思電轉,也僅在落地的瞬間,他便再次出劍。 鐘山的眉峰微蹙。 謹慎細致,精于演算——這是他原先對殷璧越的判斷。就像那場與何來的比試,先前所有受制于人,都是為了找到破綻,一招制敵。 但是剛才那一劍,好似全無謀劃,僅是興致所至。 不在他對這場戰斗推演的任何一種情況中。 節奏被打亂,雙方再次回到同樣的起點。 只有瞬息間隔,殷璧越的劍就到了。 劍身覆著柔和的光暈,在空氣中劃過一道弧線,流暢而多姿,仿佛晨霧也被這一劍的美麗而吸引,匯聚在他劍下,像是江上的風煙。 劍在他手中,如一江春水,但劍光飛掠,已至鐘山面門! “‘煙籠寒水’!” 每個人都不懂,為何在迅疾猛烈的‘鶴唳云端’之后,倚湖劍竟然奇異的平靜了下來。回到最初暖雨晴風的氛圍中。 這道劍光并不如何威勢可怖,反倒有種翩若驚鴻之美,鐘山卻退了兩步。 兩步之后挑腕落劍,只是挽了個劍花,好似站在夜泊的渡揮袖拂散江上風煙。 是風雨劍的收勢——‘斜風細雨不須歸’。 輕巧如燕,卻有決絕的去意。在煙霧彌漫的寒江上展翅而去。 臺下很多人看的一頭霧水,莫名非常。 沒有真元對沖的激蕩,沒有驚天動地的劍勢,鐘山和殷璧越在做什么? 各門派中修為稍長的弟子便紛紛開口解惑, “殷師兄一劍‘煙籠寒水’看似輕盈,但飛掠的劍光無論是角度還是距離,都準確在毫厘之間,封死鐘師兄所有來路,如迷霧封鎖于寒江之上。” “鐘師兄不進反退,兩步的位置走的妙極,找到百中取一的破綻,以‘斜風細雨不須歸’破開迷霧。” 鐘山一劍破霧,翻腕斜刺,身形陡快,好似輕飄飄的飛羽。 倚湖劍相擊迎上,沒有劍嘯,只有颯然微風。 兩人變招雖快,卻不見迅疾猛烈的爭鋒,反倒如行云流水一般流暢。 滄涯劍法‘風過寒潭’對羽衣劍訣第一式。 一時間,擂臺上仿若時節變換,春雨如酒柳如煙,料峭的春寒伴著微涼的春雨。 但依然有人能看到美麗寧和之下的暗涌。 “他們兩個的劍勢精準至極,沒有一絲一毫多余的真元被浪費,又在對方出劍時開始計算與破局。” “兩個人,都在用最小的代價出劍破劍,搏取對方先露出破綻的時刻。” “誰的劍晚一分,誰的計算慢一步,局勢就會頃刻改變!” 但仍有人不理解,鐘山境界高于殷璧越,為什么也用這樣謹慎的打法? 宋棠笑起來,對程天羽解釋道,“精神和真元都以均勻的速度消耗,對手最不容易臨陣突破。” 這是最穩妥的方法。 當殷璧越的神識和真元不足以支撐他計算和出劍,勝者只會是鐘山。 說到底,還是境界差距,徒呼奈何。 四十余招過去,戰斗進入奇異的節奏,殷璧越沒有用寒水劍訣,鐘山也沒有用風雨劍。 他們劍勢很流暢,看上去很有美感。 草長鶯飛,雜花生樹。 時間悄然流逝,烈日高懸當空。欣賞這樣的戰斗近乎享受,很多人微微松了口氣。默默等待最終水落石出。 下一刻,有人神情微訝,“起風了?” 為什么臺下感覺不到? 只能看到風吹過榆樹伸展到臺上的枝葉,吹起殷璧越道袍的下擺,浮動鐘山垂下的廣袖,輕拂過他手中的劍鋒。 接著劍鋒輕旋,猛然向下刺去! 狂風驟起!榆樹狠狠彎折下腰! 鐘山足尖輕點高高躍起,衣袍在風中翻涌如流云! 原來不是風,是風雨劍的劍勢真正起了。 山雨欲來風滿樓。 洛明川瞳孔微縮。 鐘山先起勢,只有一種可能:師弟露出了破綻。 很多人都想到了這一點,于是神情驟然凝重。 局勢,將在下一刻生變! 殷璧越神色不變,身形微動,憑空消失,步法極快,仿佛在風中虛晃。 但此時風滿擂臺,臺上盡在劍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