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哪里是心慈手軟,簡直是婦人之仁!未來也難成大器!劍圣竟會有這樣的徒弟!” 突然他感覺背后一冷,慌忙回頭,就見濂澗宗那位長老冷冷望著他。 這才想起殷璧越手下留情的對象是一位濂澗弟子,自己剛才的話,雖然聲音低,卻難避半步大乘者的耳目。今日到場觀戰的人中,濂澗宗長老修為最高。那一眼沒有半分威壓泄露,卻飽含威脅之意,他只得青著臉不再言語。 青麓劍派的長老也開口了,淡淡道,“劍圣有這樣的徒弟,是件好事。” 中年女子冷眼震懾完了抱樸宗那人,轉向曲堆煙時,面上才顯出幾分親切。她之前已將戰局看的分明,此時娓娓道來,“你師弟為了出最后一刀‘攬月’,傾盡全力,周身護體真元早已溢散,幾近于無。殷璧越那一劍若是落到實處,他少說也得一年不能拿刀。縱然有你娘的‘金風玉露’,也得養半年的傷。” 說到這里又轉為告誡, “將來不管你與何人比斗,若不是生死之爭,護體真元絕不可散,將自己置身于大兇險之中……至于殷璧越那孩子,明明面冷心熱,偏要嘴硬,做人情都不會做足全套,你以后也莫要學他。” 曲堆煙依舊柔順的答應下來,“姑母教誨的是,煙兒曉得了。” 中年女子滿意的點頭。 曲堆煙心里卻想著那個面冷心熱的少年,不由笑起來。 心慈手軟也好,不通世故也好。她都覺得很好。 是與眾不同、獨一無二的。 不管眾人心中如何作想,折花會第三輪都在繼續,這場精彩絕倫的戰斗終究硝煙散盡。 但茶樓酒館里還能聽到議論,倚湖劍第一次出鞘,便有萬山破攬月的威勢,當真不可小覷。就是不知道與風雨劍比起來,究竟哪個更鋒銳? 這個問題,殷璧越本人也回答不出。 他坐在蒲團上用絹布擦劍,神色認真,動作一絲不茍。 腦海中細細回想著當時戰斗的細節。不是錯覺,這把劍在攬月的威懾下,出鞘時確實劍身輕震,隱有嗡鳴,似嗔似怒。 但依然不接受他的真元,沉默而固執。如果‘諸圣時代’的第一神兵‘臨淵’還在世,只怕也沒這么大架子。 想到這里,殷璧越的內心幾乎是崩潰的。 #師父你當年傳劍出bug了吧# #我想跟這把劍談談# ************** 七日之后,折花會第三輪結束。曲堆煙在之后的比試中再未現身,不少人感嘆美人驚鴻一面,不知此生是否有緣再見。 本應有四十人晉級,但出現了幾場兩敗俱傷的戰局,勝者也放棄了下一輪的參賽資格。是故晉級者僅有三十六人。 在第四輪抽簽之前,參賽弟子還有三天的時間進行休整。青麓劍派也要調派人手,做擂臺陣法的加固和修補工作。 葉城的外來修行者更多了,都是等著圍觀下一輪比斗的。黑甲守衛隊的日常巡邏加重不少,城里酒肆商鋪和賭坊錢莊的生意更好了。 現在各門派的弟子,已被淘汰和趕來圍觀的,遠比還在參賽的多。 許多人沒了比賽的壓力,都喜歡去賭坊里下個小注,小賭怡情,支持一下自家宗門,調劑一下修行生活。 雖然下一輪的抽簽結果還沒出來,但有不少人知道那天茶樓的事,風雨劍鐘山和劍圣弟子殷璧越終歸會有一戰,因此賭局早早開了起來。 殷璧越之前在戰斗中展露出的劍勢,讓他‘走火入魔,修為大損’的傳言不攻自破。是故這兩人之間勝負賠率相差不大。 但總歸鐘山境界更高,押他的也要更多。畢竟上一輪比試中還有人對他破障后期的修為提出質疑,認為他已經算是半步小乘了。 秋湖邊,洛明川和殷璧越重復著修行、練劍還有指導話嘮的生活。 段崇軒忙著修行、練劍和被人指導,百忙之中還跑去賭坊給自家師兄狠狠押了一筆。 于是他在葉城姑娘心目中英俊不凡,年少多金的形象更偉岸了。 這場幾乎全民參與,進行的如火如荼的大賭局,只有抱樸宗弟子沒有參加。 并不是因為他們在潛心修行,超脫低級趣味。而是在最初殷璧越與何來的對戰中,他們向葉城錢莊借了一大筆錢去押何來勝。后來賭局賠了,錢財一時間湊不齊,還是帶隊長老親自掏腰包,才還清了在錢莊的欠賬。 這件事情傳回西大陸橫斷山,被宗門里的太上長老們傳信斥責‘丟人現眼’。是故現在的抱樸宗弟子,都不敢再去賭了。 葉城的三伏天快要過去,烏金西墜時便有涼風乍起。 城里的民眾搬出竹椅在街巷邊納涼,打著蒲扇嗑瓜子,說著新聽來的折花會熱鬧事。花樓上的彩燈迫不及待的掛上,中心主街的商販開始籌備夜市,高門大戶里的燈籠也早早點了起來。 秋湖邊的滄涯弟子們結束了一天的練劍與修行,有的回到屋里準備凝神入定,有的則結伴往城中心走去,也要湊湊葉城里的熱鬧。 西天的余暉灑下,湖面浮光躍金。倦鳥歸巢,遠處的一片白墻灰瓦的民居院落間,升起炊煙裊裊。 湖邊人影漸漸走遠,笑談聲也散去,黃昏里的秋湖靜默下來。 只有微風徐徐,吹起千絲萬縷湖畔垂柳。 到目前為止,今時與往日都沒有什么不同。 但今天又注定不同。 因為柳樹下立著一個小姑娘。 沒人知道她是什么時候來的,又已經站了多久。 她就好像悄無聲息的出現在那里一樣,晚風和垂柳都不曾注意到。 她穿著紫色的長衫,廣袖窄腰,衣擺繡著繁花似錦的暗紋。發間的珠釵非木非玉,只有尾端嵌著一顆圓潤的明珠,在夕陽下熠熠生輝。 當白發少年推門而出,提著劍向湖邊走來,她淺淺笑了。 一笑三春。 垂柳再多姿,如何有她梨渦柔美? 湖水再光輝,如何有她眼眸明亮? 第42章 初戀 殷璧越走出小院,又到了他一天中練劍的時候。 往常此時的秋湖畔靜默安寧,沒有人跡,只有一兩聲子規的啼鳴遙遙傳來。 但今天的秋湖,好似莫名生出光彩一般。 循著光彩,他看見了柳樹下立著的人。是一位姑娘,淺笑嫣然,對他喚道,“殷師兄。” 換成任何一個人,都能認出這位女子。 但殷璧越不是任何人。 那天他上臺比試的時候,也沒向看臺上張望。此時他只能從衣飾上判斷這女子出身濂澗宗,便上前兩步,停在持禮的距離,疑惑問道,“你是?” 素未謀面,于情于理都應該稱他‘殷道友’而不是‘殷師兄’。 若是別的姑娘見他眉峰微蹙,冷著一張臉,一副不解風情的樣子,早就又氣又羞的走了。但曲堆煙笑的落落大方,“我叫曲堆煙。曲江的曲,楊柳堆煙的堆煙。” 這下連‘抱樸七子’都搞不清楚的殷璧越,也知道她是誰了。 曲江是一條江的名字,也是一位亞圣的名諱。 楊柳是濂澗宗宗主的名字,也是她娘的名字。 她說這些話時,沒有任何驕矜神色,就像尋常的自報家門,坦蕩自然。 這讓殷璧越對她的觀感好上不少,于是主動說, “段師弟在屋里,我替你去叫。” 曲堆煙怔了一下,“我不是來找段道友的。” 殷璧越也怔了,來這兒的姑娘不找段崇軒……那難道是來找洛明川的? 不知道為什么,他心中生出幾分莫名的低落,“那你找誰?” 曲堆煙認真道,“我就是來找你的啊,殷師兄。” 殷璧越懵了,“找我……何事?” 曲堆煙上前一步,就像問他晚飯吃了沒,“殷師兄婚配了么?” “……不曾。” 殷璧越還沒緩過神,下一句就氣勢洶洶的到了,“殷師兄看我怎么樣?” 這下殷璧越徹底懵了。 在他以往漫長的反派生涯中,從來沒有‘被妹子表白’這一項。 不,別說表白,作為boss身后眾多的人形背景板之一,女主要吐口水都輪不到他。 他現在……是開啟劇情隱藏模式了么? ‘快告訴我這不是真的’在殷璧越腦海中循環播放,根本停不下來。 曲堆煙見他不說話,也不著急,只是微笑著等他。 半響,殷璧越說道,“曲道友,你是不是弄錯了?” 曲堆煙眼眶微微紅起來,“我沒有弄錯。是我哪里不好么?” 殷璧越從沒遇見過這種情況,一時有些手足無措,“不,你很好,是我不好……” 洛明川或者段話嘮,隨便來一個都行啊!以他的語言能力,實在不會表達。終于他說清楚了,“是我并無此意。” 曲堆煙堅持道,“修行路遠,有人陪伴一起走,有什么不好呢?殷師兄現在不了解我,但如果能給我個機會,我們未必不能好好相處。” 很有道理,無法反駁。 殷璧越沉下心來,認真道,“你很好。修為出身還有容貌,都很好。你將來會遇到很好的人,與你心意相通,求道千百載,共同度過漫長的生命……但這個人不是我。” 曲堆煙的眼淚終于落下來,“殷師兄拒絕我,是因為有心悅之人了么?” 事實上,殷璧越也不知道為什么要拒絕她。 或許是因為劍圣久不歸山,各方勢力虎視眈眈,天下大勢尚不明朗,自己還有許多事要做,或許是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原因…… 但他下定決心道,“是。” 曲堆煙笑起來,“那真好。殷師兄日后合籍大典一定要請我。她若是不珍惜師兄的心意,我就來搶走師兄。” 殷璧越覺得她笑的很難過,不管有再多原因,傷害一個小姑娘,總歸是件殘忍的事,他在袖間摸了摸,找到了一方手帕,遞上去。 曲堆煙接過帕子擦了擦眼淚,緊緊攥在手里,“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