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洛師兄對上了誰?”先說話的反而是殷璧越,他也確實好奇洛明川下一場的對戰。 洛明川答,“一位興善寺的佛修。明天第三場。” 又是一陣沉默,相對無話。 殷璧越突然發現洛明川的臉色有點不正常。耳根發紅,目光飄忽。 ……這不會又要中暑吧? 因為練寒水劍的緣故,他雖然根本感覺不到熱,但也能看出今天太陽很大。 他忙道,“洛師兄快回去休息吧。明天還有比試。” “……好。” 洛明川轉身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師弟。” 寬大的袖袍覆下來,遮住了他拿在手里的珠子。他的手緊了又緊,被珠子咯的生疼。 殷璧越也正要回去,聞言停住,“嗯?” “……無事。你也好好休息。” 洛明川回到房里,頹然坐在案前。 案上放著一個玲瓏剔透的圓潤珠子,閃著暗紅的光。 “師弟,這是離火珠,你平日帶在身上,再不會受寒氣溢散之苦。” 這么簡單的一句話,想了那么多遍,怎么就說不出口呢? 自從那天一起回到秋湖,他就去打聽離火珠的消息。這種珠子產于東陸火山口,可以驅除寒氣,雪原邊上的修行者常會佩戴。但是葉城氣候溫潤,冬日也不曾嚴寒,離火珠自然少見。所幸今天遇見宋棠,對葉城比較熟悉,才能在黑市上買到。 回來路上望見許多人圍在太和樓外,竊竊私語又不敢進去。凝神聽見里面的動靜,他和宋棠趕過去,看見雙方都沒事。 旁觀者清,他看得出鐘山雖有戰意,但沒有惡意。倒是段崇軒和程天羽,差點打起來了。 鐘山的事,他心中已有決斷,只是解決方法,暫時不能告訴師弟。 折花會的奪魁者,也只能是師弟。 這些事情再困難,總有頭緒和解決方法,但是…… 洛明川看了一眼案上的珠子,為什么不想送給師弟了呢? 因為覺得,只要自己一直在師弟身邊,就能為他驅散寒意,所以沒有必要? 還是……其他的原因。 洛明川不敢再細想,他總覺得再想下去,會得到無法面對的答案。 于是他起身去打坐。默念‘清心言’,然后開始修煉。 一庭之隔的屋子里,殷璧越也在打坐冥想。 今天他直面鐘山的磅礴戰意,感覺屏障已有所松動。 他知道現在的自己不足以戰勝鐘山。 他要破障。 第33章 破障 大浪淘沙,折花會進入第二輪,弟子已少了一半。有閉門不出在修養傷勢的,也有在整理上一輪戰斗感悟的,還有些小門派已經全隊離開了葉城,因為全派沒有一個弟子進入第二輪。 參賽的弟子少了,可葉城的人絲毫沒有少。 許多人來到這里。 前輩強者為了看看現在修行界的年輕人,能到達怎樣的程度。掌院先生預言的‘群星時代’到底有沒有來臨。 參賽者的同門為了鼓勵自己宗門的弟子,有以前參加過折花會的,就來為師弟講戰斗經驗。 這一天,驕陽似火,暑氣逼人。 一隊青色道袍的修行者來到葉城。 他們既不是為了看比試,也不是為了鼓勵同門。 他們是來見人的。 “那個殷璧越,這場輪空了?” 問話的人在案前擦劍。 那把劍很長,劍身烏黑,甚至就連窗外刺目的陽光落在它身上,也像被盡數吸了進去,映照不出半點光彩。 不止是劍,擦劍的人也一樣。他坐在窗邊,于是日光避退。 雖然是發問,但表情漠然,一個眼神也沒施舍給旁邊的人。 “是的,師兄。”何來已經能下床了,傷勢好了七七八八,立在案邊,神色很恭謹。 問話的青年沒有再說話,他的眼神依舊落在劍上。 過了許久,久到何來因為受不住他身邊無形的壓力,背后冷汗涔涔而下。 青年說話了, “事情就到這里。以后好好練劍,別再出來丟人。” 何來大喜過望,撩起衣擺便拜, “是!謝師兄!謝師兄!” 他知道對方說‘就到這里’的意思不是算了,而是已經同意出手解決,所以才就到這里。 青年擺擺手,淡淡道,“下去吧。” 何來斂袖行禮退出去。 他出去后,抱樸宗那位帶隊長老走近來,止步在持禮的距離,低聲問道,“您決定出手了么?” 如果按照輩分,這樣的情形極是荒謬。 但在抱樸宗,沒人敢覺得不對。 青年微微蹙眉,他知道這句問話的意思。無非是顧忌劍圣,勸他不要下死手。 于是他說,“我不會殺死他。” 抱樸宗的長老松了一口氣,滿臉的皺紋都舒展開,默不作聲的退出去。 青年依然在擦劍。 他說過不下死手,這是真的。 但是重傷、殘廢、經脈盡斷,這些都不算死手。 *********** 折花會的第二輪已經開始,葉城里流傳最廣的有兩件事。 一是風雨劍與劍圣弟子狹路相逢,當眾邀戰。 因為當事雙方被同門師兄帶回去,這件事情沒有結果,但每個人都認為鐘山與殷璧越,終將一戰。只可惜殷璧越在本次輪空了,著實讓人遺憾。 相比之下,第二個消息則讓人不由心中發寒。因為據說有人在城北的新水橋,見到了‘抱樸七子’中排行第二的鄭渭。 這個傳言的真實性很讓人懷疑,許多人都不相信,鄭渭會因為看一場折花會出山。 如果他真的來了,那他想做什么?他又想殺人了么? 但這里是葉城,他真要挑釁城主的聲威么? 無論誰來了,或是沒來,到目前為止,折花會都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第二輪的比試,更為精彩激烈,驚心動魄。為了方便觀戰,原本的四個擂臺只開放了兩個。于是比試進程很大程度的放慢下來。 沒有了時間限制與平局規則,不相上下的兩人,有時能從清晨對戰到日落,直至分出勝負。 這樣的激烈中,洛明川與興善寺普弘的比斗就顯得格外與眾不同。 據觀戰的人說,滄涯首徒沒用劍,也沒再用執教鞭,反而是用了一種身法和掌法,來破興善寺成名已久的慈悲掌。兩人打到一半,同時停手,論起了佛法。 臺下人聽得云山霧罩,不知其所以然。 滄涯山弟子與興善寺佛修論佛法,聽上去是一件很荒謬的事。但日落時分,普弘竟然笑意豁然,自行認輸,下臺去了。 這一場精彩的佛法辯難,殷璧越是沒有看到。 因為他正值坐照自觀的關鍵處,已經進入某種玄妙的境界。 他在屋里閉目凝神,觀外物,能看見青玉案的紋路,庭中廣玉蘭簌簌而落的殘瓣,波光粼粼的秋湖,能看到萬千廣廈,車水馬龍的葉城。 反諸己身,能看到心臟的跳動,真元的運轉和血液流動。 并不是用眼睛。 眼睛看見的,未必是真實。 他用神魂去看,是故無所遮蔽。 他感受到經脈里的真元滂湃,滾滾而過,就像大江大河要開山劈石,還帶著刻骨的寒意。生平第一次,這種寒意沒有帶來痛苦,反而給予他清涼舒暢之感。 他引導它們,引導真元匯入幽府,就像萬千河流終歸大海。 一瞬間,竟生出天地與自身相融的錯覺。 然而浩瀚的大海,又豈是終點? 這是殷璧越閉門的第四日。 院中的氣溫已降至秋日,石板上積了一層薄薄的冰霜,廣玉蘭耐不住寒氣侵蝕,落了滿地。 寒風一吹,像是千堆雪浪拍岸。 洛明川立在樹下,表情沉穩,“坐照自觀,師弟要破障了。” 段崇軒鄭重道,“可惜我現在有場比試要去,四師兄這里就拜托你了。” 洛明川點點頭,目光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