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各個茶樓里座無虛席,掌聲雷動,市坊間到處流傳著對戰兩人的招式功法,說的有理有據,令人信服,好似真的親眼見過一般。 大膽的民眾趕往重明山腳下搭草棚,離得擂臺老遠,但能聽見聲響,看見彩光,也足夠讓他們興奮。 然而,這場盛會的主角自然不是葉城百姓。 城北新水橋邊的抱樸宗弟子,城西杏花林里的濂澗宗弟子,城東通安渠旁的佛修們,城中客棧里的其他門派弟子,還有城南秋湖邊的滄涯山弟子,都因為抽簽的結果而反應不同。 他們收集著資料,分析著對手的弱點與強處,琢磨著明日對戰的招數套路,擔心完了自己,還忍不住去擔心同門。 滄涯山和抱樸宗關系不好,每個人都知道。 第一輪的抽簽中,除了殷璧越三人,就只有阮小蓮抽到了抱樸宗弟子。 但最讓人擔心的并不是阮小蓮。 “其他三組起碼境界相似,可是殷師兄呢?”說話的弟子面露憂色,“……殷師兄入門三年就到了凝神境,確實很快。但我聽說……抱樸宗那個何來,半年前已經突破了破障境!” 縱然段崇軒對‘抱樸七子’中六個都嗤之以鼻,但事實上,‘抱樸七子’的名聲還是很響亮的。 話音剛落就有人反駁,“境界差距又怎么樣!殷師兄可是劍圣弟子!想當年君煜師兄還是小乘境的時候,就勝過一位大乘老祖!” 說這話的弟子,從入門起就崇拜君煜,最狂熱時,連穿衣打扮和拿劍的姿勢都刻意模仿過。 并不是每個人都帶著強烈的個人感情去看問題,也有冷靜的,“可是越境而勝,畢竟百里存一。” “但我相信殷師兄會勝!”清脆的女聲響起,何嫣蕓臉上滿是堅定。 其他人也被她的信心感染, “我也相信殷師兄會勝!” “殷師兄一定會勝!” 與滄涯山弟子們信心滿滿相反,葉城里的賭坊,賠率已經定到了三賠七。買殷璧越贏的人,賠的多。 因為不知道什么時候,這樣的流言開始興起:劍圣弟子殷璧越,練劍時走火入魔,修為大損,青絲變白發就是證明。 這個傳言被說的繪聲繪色,很多門派的弟子都深信不疑。 葉城富庶,賭坊也很大,但去賭的外來修士遠遠多于本城居民。因為葉城百姓要賭,下注前必須提供現有財產證明,證明自己不會因為賭輸而傾家蕩產,背上巨債。除此之外,還有許多限制和規矩。久而久之,賭的人便少了。 外來的修士不必守賭坊規矩,他們下注除了為贏錢,也是為了表示對本門的支持,彰顯門派的聲威。 段崇軒搖著扇子走進去,搖著扇子走出來。 他進去時,殷璧越對何來那場,賠率是三賠七。他出來時,賠率被拉高到了四賠六。 抱樸宗的弟子們不明白,“這不可能!這人哪里來這么多錢?!!” 但是他們絕不愿意露怯,東拼西湊后發現仍然不夠把賠率壓回去,一人道,“反正何師兄一定會勝!現在就算借錢下注,到時候也能贏回來!” 抱樸宗弟子們豁然開朗,去葉城的錢莊借了一大筆,壓何來勝。 這些事情殷璧越全然不知。 他在識海中演劍,已經入定了三天三夜。到了這時,無論世間眾人對他有信心與否,都不能影響他分毫。 因為他對自己有信心。 直到輪到段崇軒比試這天,他從入定中醒來。換上滄涯山的道袍,在鏡前仔細的正衣冠。 推開門,晨風伴著廣玉蘭的香氣入懷。 一抬眼正好對上等在樹下的洛明川,段崇軒也恰好從屋里出來。 今天的段崇軒,看不到絲毫對戰前夕的緊張。打扮的更加風流俊逸,貴氣而不顯奢華。不像去比斗,倒似去相親。 洛明川卻看著殷璧越,“師弟,你……” 道袍上沒有披風,沒有兜帽,于是三千白發傾瀉而下。 殷璧越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說道, “我以往是怕在路上嚇著小孩子,又不是恥于見人,還要處處遮蔽面目。如今折花會開始,自當光明坦蕩。” 洛明川聽了只覺心中一痛,如果不是因為他,師弟形貌昳麗,哪里需要遮蔽?又怎么會因為這個在盤龍嶺受匪賊譏諷? 很快,他思緒沉靜下來,重明山上的千葉蓮,這次勢在必得。 三人一同往城外走去,絡繹不絕的人流中,有各派弟子,也有趕去看熱鬧的民眾,殷璧越的發色尤其醒目。 只是那些或善意的揣測,或惡意的目光,他分毫不在乎。 但是洛明川在乎。 他發現,當有這么多人看著師弟,他的內心就開始躁動不安。 這很不正常,他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甚至不知道該怎么辦。 所幸,擂臺已有人登臺了,眾人的注意力被迅速轉移過去。 第27章 燃符 天朗氣清,朝陽初升,晨霧未散。 這是一片遼闊的空地,早被青麓劍派清理過,只留下幾株枝繁葉茂的高大榆樹。 雖是說在重明山腳下,但離山還尚有段距離。只能隱隱看見籠在云霧中,巍峨高山的影子。今日有比斗的人,都來的極早。各門派弟子被安排在擂臺五丈遠處,有木欄隔開,帶隊長老坐在最前,其余弟子立在身后。遠遠望去,四個巨大長方形石臺下,圍著黑壓壓的人群,服飾與區域分明,讓人一眼能看出門派出身。再隔著十丈,比各門派來的更早的,是葉城的百姓。天不亮就來到前幾日搭好的草棚,帶著茶水點心,占個山坡上的好位置,興致勃勃的等待開場。然而眼下并不是人最多的時候,折花會的第一輪,很多人都不會場場不漏的觀戰。作為東道主的青麓劍宗,這幾日也只派出了一位半步大乘的長老,坐在看臺最東邊壓陣,以防比斗出現意外情況。段崇軒不是第一場。于是殷璧越三人站在兮平峰程長老身后,其余滄涯山弟子之前,?望著四個擂臺上剛剛躍上去的人。 今日前兩場實在沒什么看點,都是名氣不顯的小門派和勉強到了凝神期的弟子。隨著時間流逝,除了因為火光和煙霞而驚奇叫好的葉城民眾,看臺的長老和弟子們,都有些意興闌珊。唯一一組濂澗宗對上青麓劍派,也因為實力差距懸殊,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結束了。 殷璧越卻看得很仔細,尤其是青麓劍派那場。他看著那個弟子的劍如何起勢,如何走偏鋒,如何一劍橫來,破了濂澗宗的‘山河守’。步伐的移動與沉腕的角度,他都看在眼里,并在識海中推演如果是破障后期的鐘山,同樣的劍法,將會施展到何種程度。 就在這時,抱樸宗的隊伍中傳來一陣sao動,人群從兩邊分開,一位弟子走了出來。他對著自家的長老行禮,也不忘對長老身后立著的何來點頭致意。長老笑出了一臉的褶子,對著他耐心的囑咐了兩句。 抱樸宗來時也分了兩路,一路由何來帶領,一路則是跟著長老,乘坐門派里唯一一艘云霄飛舟。? 這隊人的不同,不在他們境界高于其他人,而是因為他們都是抱樸宗門中長老的親族或高門世家的子弟。李麟就是一位長老的獨子。青麓劍派的執事喊到,“三號擂臺,滄涯山段崇軒對抱樸宗李麟……”聲音含著真元遠遠傳開,臺下頓時熱鬧起來。方才有些百無聊賴的弟子們,頃刻間打起精神。 剛有人驚呼出聲,“段崇軒?兮華峰的人?劍圣弟子?”就有人壓低聲音為他解惑,“這人,據說當初是掌院先生一封薦信送進兮華峰的,劍圣和先生是好友,這點面子還是要給的……但只能算個掛名徒弟。”問話的人還沒顧上失落,就有人道,“不過明天就能見到真正的劍圣弟子上場……你看滄涯山那邊,那個白發少年就是殷璧越,他可是劍圣門下,第二個用劍的弟子!”關于對戰的另一方,也有許多討論。顯然有人聽說過這個名字,“李麟?他爹就是抱樸宗的李長洪?”也有人面露苦色,“說實話,我就最怕遇見這種人。護身的好東西太多,誰知道都有什么!?修為比他高都難贏!”還有更消息靈通的,“不是說他娘也出身于一個大世家?”說到這里竊笑起來,“他八歲之前不是還有個外號么,‘橫斷山小霸王’。”毫無疑問,這一場就是今日最大的看點。 李麟躍上擂臺,目光在臺下搜尋了一圈,定在滄涯山的位置,扯開嘴角笑了一下。那個笑意讓人很不舒服,除了傲慢,還有不屑。 他如今自然不再是什么‘橫斷山小霸王’。身長八尺,肌rou虬勁,皮膚暗黃。眉眼本是端正,卻因為長年傲慢的斜眼看人和不屑的撇嘴變得有些嘴歪眼斜。然而他身形魁梧,背上背著一把重劍,這副模樣站在擂臺上,居高臨下的掃視,還是很有威懾力的。 這個時候,段崇軒撣了撣衣袍下擺,施施然走上臺去。他今日穿著滄涯的制式道袍,然而不同于其他弟子。衣料水滑,做工精細,袖口的云紋,隨著他的走動,好似在流轉一般葳蕤生光。玉冠束發,銀帶束腰,看上去寬肩窄腰,長身玉立。這種清越的風姿站在殷璧越和洛明川邊上時,?并不顯得特別出眾。 但當他與李麟相對而站,就形成了鮮明對比,云泥之別。 最先瘋狂的是濂澗宗的女修,這些豪放大膽的姑娘們,有的直接尖叫起來。等那位濂澗宗長老回頭狠狠瞪她們一眼,才清醒過來,明白剛才很丟人。但還是紅著臉竊竊私語,“他家住哪里?” “家里幾口人?” “可曾有婚配?” “……” 殷璧越默然。 難道自己弄錯了?段話嘮才是主角?看這一出場就自帶光環的效果—— 還是說濂澗人的三觀,就是看臉? 臺上兩人見了禮,李麟有些敷衍,段崇軒卻滴水不漏。然后他立起身子,折扇一指,“請道友賜教。” 一如盤龍嶺上為抱樸宗讓路。 這種氣度顯然讓濂澗的女修們更激動亢奮了。卻不被端坐的長老們看好。兩人境界相似,主動讓出出手的先機,很不明智。已經不能算是自信了,而是自大。 抱樸宗弟子們噓聲一片。 李麟沒有說話,他并不傻,不會因為講究氣度再推辭。相反,段崇軒這種做派讓他覺得很可笑。 于是他抽劍直斬! 擂臺上一道金光乍顯! 那是一把千斤重劍,劍身刻著繁復的符文陣法,由真元激發,閃耀出刺目的光芒,足以讓劍招的威勢增加三成! 他這一招樸實無華,沒有虛晃的花招,只有磅礴的真元傾盡而出。 臺下有人識貨,驚呼道,“果然是好東西!” 鑄造這樣一把劍,至少需要兩位小乘境以上的鑄劍師和陣符師傾注五年心血。可見李長洪對他的獨子是何等寵愛,寄予了怎樣的厚望。 濂澗宗的女修們已經屏住了呼吸,仿佛臺上面對這一劍的青年,是她們的親人故友一般。 殷璧越突然有些擔心。 現在仔細想想,他從沒見過話嘮修煉。如果是自己面對這一劍,不會硬接,最好的方法是用寒水劍第三式轉守為攻…… 不,不對,自己根本不會讓李麟先出劍! 面對這種迅猛的劍,最好的方法是比對手更快。 不止殷璧越,很多人都在想,如果是自己,怎么接這一劍? 然而他們都沒想到,段崇軒身前,憑空出現了一道熊熊火墻! “他是靈修?!那是什么功法?怎么那樣快!” “不……沒有掐訣,就連一點真元波動也沒有!” 有眼尖的叫道,“不是功法,是一張燃符!” “燃符?!真的是燃符?!” 殷璧越放下心來。 段崇軒有燃符的事他是知道的。他們來的路上,段話嘮還用燃符清理山洞,無灰無煙很好用。 最初他是震驚的。即使當時的火焰遠遠沒有這么大。 在‘諸圣時代’,修行者用符就像打坐冥想一樣尋常,那時一張符的威力,大可開山劈石。但百萬年后的‘末法時代’,制符的方法絕了傳承。到如今,精通符陣的修行者,最多也是將符文刻在兵器上,遠遠做不到凝聚萬鈞之力于一張薄薄符紙。 在黑市里,偶爾出現一張從古遺跡帶出來,威力未散的符,立刻被炒到價值連城。 所以縱然親眼看到,很多人還不愿相信那真的是燃符。 李麟從‘乾坤袖’中取出一張黑盾,將火勢化去,黑盾上也立刻出現龜裂的紋路。他毫不遲疑,再一劍斬去!金光中現出一個八卦陣的虛影!直直朝段崇軒壓來!!人群中響起驚呼,“抱樸八卦劍!” 抱樸宗的那位長老微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