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他們上次見面,還是段崇軒來到兮華峰,對著師父畫像行拜師禮的時候。 殷璧越對燕行點頭,“三師兄,這事說來話長……”他也不清楚自己白發的原由,因此話鋒一轉,“我和五師弟此番來南陸,是來參加折花會的。” 話嘮接道,“三師兄你呢?” 燕行露出尷尬的神色,“我這事說來話更長……” 突然他面色一變,“斂息!” 殷璧越和段崇軒頃刻緊張起來。 三師兄已是小乘境了,他要躲著的,會是什么人? 殷璧越目光落在他方才的落腳處,距離那里不到兩寸,插著一個陣旗。 想來燕行剛才猛然拉他退后,就是怕他弄壞了這陣。 這樣的陣旗還有八個,落點曲折,在林間劃出大約方圓三丈的范圍,將他們三人圍在中間。 殷璧越仔細看了看,這是一個隱匿陣。 但是布置手法很粗糙簡陋,如果不是布陣的燕行修為高深,只怕隨便一個學過點陣法的人都能看出端倪。 殷璧越指間微動,一道真元打出,颯然微風間已有兩個陣旗對換了方位,他手勢再變,最北的陣旗微微向南偏了半寸。 就是這樣細微的改動,令整個陣法頃刻間不一樣了,仿佛吹到陣中的風都靜了下來。 燕行感受到這種變化,氣息頃刻放松下來。狠狠在他肩上一拍,驚喜道,“老四!行啊你!” 殷璧越被他的豪邁舉止弄得有些不好意思,略低下頭,“師兄謬贊。” 他心里清楚,如果不是燕行信任他,他也改不了燕行的陣。 可他仍覺得奇怪,如果是境界高于燕行的強敵,這個陣豈會看不透?如果對方境界不如燕行,又為何要躲? 這時樹林不遠處響起里窸窣的動靜,隱約間一個白影穿過。 那人越來越近,云靴踩在落葉與雜草上,發出細微的聲響。絲毫沒有掩藏蹤跡的意思。 是一個青年男子,手中持劍而來。 青年越來越近,近到能看見博袍廣袖上繪著的潑墨山水,眉峰間的森然寒意。 燕行神色重新緊張起來,再次閉口不言。 連帶著殷璧越和段崇軒也被他這種緊張感染,肅容凝視著來人。 林間突然響起了一道熟悉的聲音,“宋少門主。” 是洛明川的聲音。 被叫做宋少門主的青年回身,微驚到,“洛師兄?” 殷璧越終于確定,先生現在已經不想讓洛明川死了。 否則空間通道中隨便做點手段,都足夠讓洛明川悄無聲息的死去,尸骨也找不到。 相反,先生確實想讓他們三人順利參加折花會。 但眼下這種情況,恐怕就連先生也沒料到,因為……先生沒這么無聊。 會去推算燕行和這位少門主的私人恩怨。 陣外的兩人相逢,已經寒暄起來。 “洛師兄怎會突然出現在此地?” “浮空海突發獸潮封了航路,幸得掌院先生送柬,施展空間神通,落在這里。少門主可曾見過這林中有其他人?” “不曾……但既然是先生的柬,總不會出問題,或許是落在稍遠處了。洛師兄不必擔憂。我也正在找人,大可同行。” 聽到這里,段崇軒道,“未來的滄涯山掌門與青麓劍派少門主,嘖嘖,居然關系還不錯。” 滄涯山沒有什么‘少門主’的說法,但是首徒的身份,早就被默認成下一代掌門。 殷璧越也確定了這青年的身份,日后要接任青麓劍派的宋棠。 驚鴻劍宋棠。比同門的鐘山更年長,修為更高,也更早成名。 那邊洛明川轉移了宋棠的注意力。 燕行舒了一口氣,“那小子也看著面熟啊……”他再凝神看去,恍然大悟,“原來兮乾峰的洛明川……老四老五,你們有沒有辦法讓他把姓宋的引開?” 殷璧越點頭。將真元凝成一束,以神識控制,分毫不差的傳到洛明川耳中。 “洛師兄,我與段師弟在你們正北方位一丈遠處,燕行師兄的隱匿陣中。燕師兄就是宋少門主要找的人。” 這意思很明顯,既然在陣中,就是不想被找到。 洛明川面色不變,眼底的驚詫一閃即逝,旁邊的宋棠絲毫沒有注意到。 隨即他笑道,“找人的事也不急,我打算先進葉城,尋個在折花會期間暫住的地方。” 這屆的折花會輪到青麓劍派做東,宋棠又是少門主,自然很多事情都是他cao持的,比如各門派弟子在葉城中的住宿地。 果然宋棠歉意道,“是我思慮不周,忘了洛師兄一路遠來,舟車勞頓,我派早有準備,我這就帶洛師兄過去。” 目送兩人走遠,身影消失在林間。 燕行又狠狠拍了一下殷璧越的肩,“老四!你太厲害了!!” 殷璧越只覺得這位燕師兄,與想象中很不一樣。 不禁想起了很多關于這位師兄的事。 第22章 燕行(二) 燕行的刀名作‘斷水’,這名字不是他起的。 他覺得刀就是刀,不需要有什么名字。 這名字是世人送給他的。 那一年燕行出山門不久,在東陸荒原上,見渭河氣勢恢宏,滔滔穿原而過。幸甚至哉,于是順河而行。一路上氣息節節攀升,走到大河中游時,入了小乘境。 他破境太過輕易,氣息太盛,以至于令一位遇見他的長輩很不高興。 那位抱樸宗的長老,讓一干仆從將大輦放下,屈尊降貴一般從輦里走出來,隔著河對燕行訓話,“你是誰家的后生,簡直粗鄙無禮,與前輩相逢為何不斂息?如此狂傲自大,修行大道也走不長遠!需知‘抽刀斷水水更流’,‘天道路遠如泥途,苦厄無人渡’。現在的年輕人!有一點力量就以為自己無所不能,以后總要跌跟頭!” 這番話聽上去像是長輩的訓誡,卻充斥著滿溢的詛咒與怨氣。 燕行心想,這真沒道理,隔著一條河,我的氣息就算外露也不可能沖撞到你,何況你的境界還略高于我。 這個人既沒教過他,也沒養過他,現在卻端著長輩的架子教訓他。 這讓他想起了師父說過的話, “不是所有修為高、活的久的人,都有前輩高人的風范。總有那么些人,他們越強大,就越自大。活的越久,就越怕死。這種人最見不得年輕人鋒芒畢露,那會讓他們感到盛年不再的難堪與挫敗。” 然后看著他感嘆,“老夫年輕時就沒少遇見過,老夫的三個徒弟中,你最像老夫,以后少不得也遇見這種人。到時候記得,打的過就打,打不過也要氣死他。” 最后劍圣總結道,“年輕人總要露些鋒芒。” 可惜這時段崇軒還沒入門,不然只需三言兩語就能氣死對方。 這時的燕行很年輕,但也有自己的方式。 既是少年,既然不喜,就要拔刀。 燕行拔刀直斬! 斬的不是河對岸的人,而是滔滔渭河! 三千巨浪平地起! 對岸人的真元磅礴而出,在河岸上空與巨浪對沖激蕩! 水勢直沖云霄,一日不絕。河岸兩邊如下了一場瓢潑大雨! 引來很多人來到荒原之上,但是小乘境的戰斗,人們只能遠遠遙望。 等到河水重新落下,那些人震驚的發現,渭河的河道竟從此斷開,分流成了兩路。 少年的刀已經歸鞘了,衣衫徹底被河水打濕,額前的黑發淌著水。 這時看著他的人們,都不會覺得他如何狼狽,反倒心中也生出無限快意來。 “家師衛驚風。” 這句是回答對方前一個問題,‘你是誰家的后生?’ “什么‘抽刀斷水水更流’,我不懂這些。” 未盡之意是,我斷給你看。 這個傳言的后續沒人知道,因為故事到這里已足夠精彩,足夠讓一位少年強者成名。 他一刀砍斷了渭水。 讓一條河從此分流改道。 于是他的刀便叫斷水。 這樣一位人物,面對抱樸宗半步大乘的長老,都敢拔刀斷水。 此時卻躲在葉城北郊外的樹林里,用著自己完全不擅長的陣法,謹慎的躲避著一位境界低于他的青年。 不得不說,這是一件很慘的事,慘的很有意思。 不止段崇軒,連殷璧越都開始有些好奇,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燕行很不情愿的講了他與青麓劍派少門主的恩怨。 半年前,燕行來到南大陸,為了容城酒窖里的‘醉留仙’。 他游歷已久,認識他的酒友都知道,燕行醉的越厲害,眼神就越清明。醉態全無,除了滿口醉話。 他從晌午喝到入夜酒肆打烊,不用真元化酒,早已醉了。但是步履沉穩的走在街上,誰也看不出來,這時他早就雌雄不辨,人畜不分了。 正好與青麓劍派的宋棠狹路相逢。 宋棠帶著門中一眾弟子,從青麓山下出發,趕往葉城,路過這里。見擋路的人是個小乘境修士,雖然打扮不修邊幅,他還是決定讓路。卻被對方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