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殷璧越一下車就看見話嘮歡脫的背影,心想如果這貨有尾巴,一定正飛快的搖著。 真……丟人。 幸好沒穿滄涯山的道袍。幸好臉上沒寫‘劍圣弟子’。 洛明川最后下車,對車夫道了聲多謝。才跟在殷璧越身后向前走去。 濕咸的海風撲面而來。 峴港是西大陸南邊的第一大港口,每日往來熙攘,有上百艘海船拋錨入港或揚帆起航。 從日出到日落,時刻都是人聲鼎沸的模樣。入夜之后,港口燈塔照耀著波濤暗涌的海面,也照亮等待遠方歸船的人們的面容。 此時不過黃昏,殘陽的余暉為大海鍍上萬丈金光。遠遠可望見海天交接的細線,盤旋不去的幾只海鳥,也被晚霞染成赤金色。 眼前驚濤拍岸,波瀾壯闊。 天盡頭烈焰翻卷,吞天噬地。 段崇軒站在碼頭遙望,衣袂臨風,眼神明亮。 殷璧越幾乎可以腦補他的內心os: 馬上就要坐船了想想還有點小激動呢!(≧▽≦)/~……什么鬼。 比起即將到來的漫長的海上旅程,前一段路幾乎算不了什么。如果不出意外,他們要在海上航行一個半月,最終在南大陸的白鯨港上岸,再往葉城去。 殷璧越想到話嘮很可能這輩子都不想再坐船了,不禁為他感到惋惜。 碼頭一如既往的熱鬧,吆喝聲,招呼聲,船夫搬貨的號子聲交雜成一片。 全碼頭最氣勢恢宏、足有四層的九桅大船上,一位褐衣短打的中年漢子站在甲班上,指揮著船夫往下卸貨。那人聲如洪鐘,目露精光,一身氣息不似凡人。 殷璧越凝神看去,發現對方是個伐髓期的修行者。大抵是這碼頭最大船隊的領頭人。 洛明川顯然與他想到一處了。運起真元,一個縱身,輕巧的落在四丈高的大船。引得船上搬貨的眾人一聲驚呼,慌忙散開,好奇又恭謹的打量著他。 船隊首領迎上來,客氣的招呼。 殷璧越遠遠望見洛明川與那人說了幾句話,那人原本很是熱情,后來卻面露苦笑的解釋起來。洛明川仍是拱手道了謝,才縱身下船向他們走過來。 殷璧越心下詫異,往常不管是哪種船隊,都很樂意搭載修行者。雖說裝備精良的海船配有威力巨大的火炮,但修者出手更為靈活,在遇到海獸或海盜時,也會多一份助力。 況且洛明川帶著滄涯山的玉牌,按理說應極受歡迎才是。 很快他就明白了,洛明川無奈道,“船家說近幾日浮空海上突發小范圍海獸潮,四天前出發的船直到昨日才傳回殘缺的訊息,恐怕是兇多吉少,近十天都不再行船了。” 段崇軒望著海面,神色不變,似乎并不擔心。 殷璧越暗驚,按照往年浮空海上海獸潮的規律,應該是八月下旬,如今不過五月,實在是違反常理。 現在擺在他們面前的有兩條路,在峴港邊的峵城住下,等十天之后發船。或者就此改道,折返回去,穿過最西邊與南大陸相接的雪原。 很顯然,前者更明智些。 但是殷璧越突然發現,或許還有第三條路? 白色燈塔下站著一位紅襖小童,神色懵懂,雙垂髫髻上纏著的紅色綢帶在海風中飛揚。 正是幾月前殷璧越入學府時的引路童子。 小童也看見了他們,露出欣喜的笑意,一路小跑過來。 對殷璧越笑道,“先生說的果然沒錯,師兄當真在這里。” 洛明川沒見過童子,神色微驚。但隨即猜到了‘先生’的身份。 小童從袖里拿出三張被疊的四四方方的薄紙,“先生說,三位過海恐有不便,遣我來為三位師兄送柬。” 說罷一一遞到他們三人手中。 洛明川雙手接過,“勞煩替我等謝過先生。” 長者賜,不可辭。 何況是掌院先生所賜。 “乘風破浪,登山折花。特以此柬,以壯行色。行不宜遲,遲則生變。掌院先生敬上。” 殷璧越看著雪浪宣上端正的臺閣體,熟悉的紅色印章印泥微凸。 好似無論世間哪里,都在先生的掌握之中。 這就是亞圣的神通? 這種認知讓殷璧越感到不安。 難道世上其他五位亞圣,每個都像先生一樣的無所不知? 段崇軒問道,“這柬會通向哪里?” “先生說是葉城城北外。” 殷璧越暗暗點頭。 葉城城北外是一片人跡罕至的荒山,沒有危險又不會引人注意。離重明山也很近。 小童正準備行禮告辭,卻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轉向段崇軒,“先生還問,令尊可好?” 段崇軒一怔,隨即氣也不喘的答, “很好,身康體健精神足,馬場能不喘氣的騎十圈,射箭還和二十年前一樣準。每天要吃四大碗南洲玉粟,夜食與糕點更是從沒斷過,多謝先生惦念。” 小童聽得仔細,聽完也沒再問,對他們三人行了一禮,身影憑空消失在港口。 殷璧越覺得很奇怪,先生問的奇怪,話嘮答的也奇怪。 能勞先生問一句,段崇軒的爹必定不是普通人。這點他早就猜想過,甚至連話嘮是劍圣私生子這種大逆不道的腦洞都開過。 但若不凡,為何連吃幾碗飯都要提上一句? 除非,先生問的意思是,‘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二十年前……你多大?還記得……” 還記得當年令尊射箭的英姿? 段崇軒理所應當道,“自然都是編的!三年連封信都沒有,誰知道他好不好。” ……殷璧越再次無言以對。 殷璧越看著三人手中的柬,一式三份,一模一樣。 他試著凝神去解上面構成印章的線條,立刻感到神識如針扎般刺痛一瞬。 果然,還是太勉強。如此看來,沒有其他辦法了。 他將自己的柬遞給洛明川, “我們換。” 段崇軒詫異問道,“四師兄,這是怎么了?” 洛明川亦是不解,“師弟?” 沒有解釋,也沒有理由。 少年沉默的伸著手,似乎對方不接就決不罷休一般。 海風呼嘯,吹起他戴著的兜帽,露出眉眼間的堅持固執。 三千白發襯在墨色披風上,顯得愈發刺眼。 他再次重復了一遍自己的話,海浪與風聲都不能動搖分毫,“我們換。” “……好。” 第21章 燕行 殷璧越剛拿到洛明川的柬,就將劍握在手里。立即注入真元,身影便消失在港口。 他隱約感受到風浪的呼嘯,市井的喧騰,官道飛揚的煙塵和初夏刺目的日光,一切卻明明只在須臾之間。 下一瞬,他踩在真實的土地上。 還未看清眼前的樹林,幾乎是同一時間,一股巨大的拉力猛然將他向后扯去! 即使有所防備,殷璧越還是踉蹌兩步,來不及回身,劍尚在鞘中便攜著磅礴真元向后刺去,卻在頃刻間如泥牛入海般沒了聲息! 小乘境強者! 他卻沒再動用準備的后手,因為拉力消失,身后響起了那人的聲音,“兄臺且慢!在下并無惡意!” 那人松開剛才搭在他肩上拉他過來的手,退后兩步,一身氣息收斂無蹤,“這位道友……” 殷璧越回頭看去,霎時愣了。 不是因為這人長得過于好看令人說不出話。 而是……很面熟。 一身半舊的深褐色短打,腰間掛著個酒壺,身后背著一把長刀。頭發亂糟糟的束在腦后,下巴還略有青色的胡茬。 這副‘落魄江湖載酒行’的打扮,分毫不像個修行者。 但若細看,這人五官棱角分明,軒眉斜飛入鬢。因為眼神太過清亮,自然弱化了那雙春水桃花眼的風流。 只顯出通身的散漫與桀驁。 眼前人也打量著他,似是怔了。 末了不確定的問道,“老四?” 這時身后響起了話嘮的聲音,“三師兄!你怎么在這兒?!” 那人回頭,立刻大驚失色,“老五!” 隨即指著他和段話嘮,“奇了!你們怎么一個兩個都憑空冒出來!……老四啊,你頭發怎么了?我剛都沒認出你!” 殷璧越想,他終于知道為什么面熟了。 因為這人,就是三年難得回一次滄涯山的三師兄,燕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