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何止一把‘春山笑’? 天下并不像表面上風平浪靜。 因為劍圣失音信已久,甚至有居心叵測者散播出極隱晦的流言:劍圣已不在此方世界了。 而滄涯山沒有亞圣。 這意味著,如果有一天劍圣真的不在了。滄涯戰力最強的君煜,可能會對上不止一位亞圣。 殷璧越想到這里,心情有些沉重。 因為他能想到的,明里暗里許多人也能想到。 甚至已經在千百種變局中推演出每一種變化。比如那位掌院先生。 第14章 將行 殷璧越的沉重心情,最后還是沒能保持到見完二師姐柳欺霜。 “師弟,再帶上這件龍鱗護體寶衣!” “還有這把南海沉山匕也要帶上!” “還有紫竹骨青玉扇,九龍神火罩,四方山河鼎,都要帶上……” 柳欺霜還在想少了點什么。 殷璧越看著堆成小山的法器嘴角微抽。 ……他從進來到現在還沒顧上說一句話。 他知道柳欺霜練的是拳法,平時修行不重外物。想來這些身家,大多是‘西泠山一戰’的戰利品。 這樣一來,他就更不能要了。 所以他輕咳一聲,“師姐,我知你好意,但我是劍修,帶著這么多法器出門游歷,豈不是舍本逐末?” 柳欺霜想了想,覺得挺有道理。這些東西,她自己平時也不用的。 但又不放心,“師弟,帶一件防身也好啊!” 于是兩方妥協之下。殷璧越最后還是帶了一把匕首。 柳欺霜冷靜下來,方覺自己入了障。 出門游歷危機變數不可預料,哪有絕對周全的準備?哪有萬無一失的后手?她若真思慮過密,瞻前顧后,反是害了師弟。 前路茫茫未可期,總歸要師弟一個人走。 柳欺霜想明白這些,釋然了許多。說了些勉勵的話,就寬心的放殷璧越回去了。 ***************** 青年坐在案前看書。 他坐姿很直,不偏不倚。 目光沉靜,如深淵浩海。他看的不是玉簡,而是一卷舊書,邊角已微微泛黃,也不是什么貴重典籍。即使這樣,他依舊絲毫松懈都不曾有。 洛明川的自律與責任感已扎根在他性格中,深入骨髓。 即使獨處時,行止也是一絲不茍的端方。 就連他師父正陽子,有時都覺得他自律到苛刻地步。 可他這種端方,并不會給人難捱的壓迫感。 相反,每個跟他接觸過的人,都能感到如沐春風的舒暢。 他的笑意不濃不淡,帶著恰到好處的親切。不管與誰說話,說什么,他始終站在持禮的距離。不會太近也不會太遠。 這間屋子也像他的人一樣,不堂皇亦不簡陋。所有陳設都是中規中矩的布置。 蓮紋青玉熏爐里點著樨冰香。對修者而言,有醒神靜思的效用。 甘冽清涼的香氣縈繞在屋里。淡淡煙氣籠著青年的眉峰。 他坐在案前,好似挺拔蒼勁的松柏立于危崖。 只有洛明川自己知道。 香是青麓劍宗舊友來滄涯論法時送他的,以往他從未用過。因為沒有必要。 然而人心不靜,又豈是一爐樨冰香可以左右的? 因此有人扣動他院門前禁制時,他索性放下書卷,推門而出。 來的人是何嫣蕓。比起她一貫的嬉笑活潑,眉間似乎多了幾縷憂色。 洛明川將人迎進院中,并未進屋。 雖說修者不重男女之防,但他一貫持禮。 何嫣蕓坐在樹下的石凳上,剛坐下就直接問, “師兄,你真的不跟我們一路走了么?” 洛明川坦然道,“我與兮華峰殷師弟、段師弟同去。他們定的路線不同,要繞些路,需提前一月出發。”他又叮囑道,“這次折花會由兮平峰程師叔帶隊,你們萬事聽他安排。” ‘折花會’自愿報名,并沒有名額限制。既是因為凝神、破障境弟子不多,也是因為在滄涯,不是每個人都熱衷于揚名。也還有些境界不穩固的,自認無緣奪魁折蓮,便索性繼續閉關修行。 這次滄涯山去的有三十人。 但比起許多聲名不顯的門派,數遍全派都湊不出二十個破障境,著實是可怕的底蘊。 何嫣蕓并不為洛明川的回答驚訝。她在來之前就聽說了洛明川的決定。 但她絞著衣袖,語言又止,終是鼓起勇氣問道, “師兄,你真的做過對不起殷師兄的事么?” 在她以往的認識中,從沒覺得洛師兄會犯錯。若是有錯,當然也是別人的錯。 這是一種盲目的相信,近乎信仰。 所以即使她知道洛師兄從不說謊,也在清和殿上因為殷師兄感到難過。 但此時還是再問了一遍,帶著希冀。 洛明川沉默了。 春風吹過他空蕩的廣袖,盡是蕭瑟秋意。 良久之后,他說,“是我負他。” 何嫣蕓咬著嘴唇說不出話。眼圈卻微微紅了。 她倉皇站起身,禮都顧不得行一個,就跑出了院子。 她一路跑到兮乾峰的澄光湖邊,覺得難過的喘不過氣。 她看見了湖中倒影,自己要哭不哭的狼狽模樣,卻慢慢平靜下來。 因為她想起,在她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師父在這里看著湖水,說過一個道理。 “小人無錯,君子常過。” ——小人永遠不會認為自己有錯,而君子會時刻反省自身,知錯改錯。 她想起自己當時與師父抬杠,“說不定是人們對君子太過苛求,所以一毫厘的過失都會被揪住不放,變成大錯。而小人因為平時就是小人,犯了錯人們也不怎么怪他。這真是不公平,當君子真慘啊!幸好我是女子!” 師父吹著胡子瞪她,“豎子不可教!你師兄比你強多了!” 師兄自然比她強。在她心目中,師兄比任何人都強。 她捧起湖水洗了把臉,對著湖面笑了。 因為她突然覺得,承認自己錯誤的師兄,比不會犯錯的師兄,更值得敬佩! 晚風讓人心緒寧靜。 她坐在湖邊,細細的想著清和殿上那兩人的一舉一動、言語神色,以及師兄最近一月的消瘦憔悴。 最終做了一個決定。 少女立在湖邊,握拳間萬丈豪情頓生, “師兄,這次終于輪到我幫你了!你放心好了!” ********我是紙家單蠢分割線******** 四月初五,黃道吉日。 宜出行,宜喪葬,宜嫁娶,宜動土。萬事皆宜。 段崇軒是查過黃歷才出門的。 柳欺霜和君煜將兩人送到兮華峰外。臨別時分,反倒沒什么囑托了。 殷璧越注意到君煜的氣勢不能收放自如了,站的稍近就能感受到壓力,像是面前橫了一座高山。 這是好事,說不定等他回來。大師兄就突破大乘境了。 他與段崇軒對師兄師姐行完禮后,轉身下山。 然后他們就看見了路中央立著的洛明川。 幾日不見,氣色似是好了許多。 他微微點頭致意,“殷師弟、段師弟。” 段崇軒笑道,“洛師兄,此去路遠,還請多關照。” 殷璧越放下心來,看來話嘮對洛明川沒有多大敵意,也點頭道,“洛師兄。” 于是幾人一同下山。 破曉時分,西天尚有淺淡的殘月。 主峰傳來的‘晨起鐘’在山間悠揚回響,聲聲不息,驚起無數飛鳥出林。 雖仍在山間,地勢已緩了許多,他們走的這條主道,更是修的寬闊平坦,足容兩輛馬車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