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自從地牢與殷璧越一別之后,他再未笑過。因此這一笑,頗有些生澀,還有連他自己也沒意識到的傻氣。 他站在那里,因為殷璧越出乎意料的回復而手足無措,“師弟,謝謝你,我,我定會說到做到……” 柳欺霜不放心的問道,“四師弟,你可想清楚了?” 殷璧越點頭,“師姐放心,我有分寸。” 君煜什么都沒說,只是皺了皺眉。 段崇軒不知想到了什么,笑意依舊的看著洛明川。 殷璧越心里并不像他表現出的這樣平靜。 “這年頭,十個主角八個黑化忙復仇,一個病嬌已棄療。根正苗紅,赤誠正義的主角,比三條腿的蛤蟆還!難!找!” 他莫名想起那個技術員說過的話。 但如果圣母的腦回路都如此清奇,那么…… 我寧愿要個黑化棄療主角啊! ! 好歹戲路能搭上啊! ! ! 包換么? !包么! ! 他不能懂洛明川的腦回路,但是主角相邀,哪有不同行的道理? 何況自己身邊這些‘為反派撐腰的同門’,實在是值得cao碎心啊!怎么才能委婉達成‘避免他們和主角對上’的成就呢? 但當他看到洛明川的喜悅表情。他突然覺得自己想明白了。 簡直是豁然開朗! 原來這次的劇本是‘主角掏心掏肺,反派狼心狗肺,前半部好基友一起走,后半部背叛反目捅一刀。’ 這種神轉折的梗,城里人就是會玩兒! 想到這里,他十分安心,果然戲份套路還是在自己的掌握中! 于是他對洛明川的臉色也好了幾分,眼里甚至有了笑意,“洛師兄還有事么?” 洛明川仿佛看到了沉云嶺上經年不化的冰霜消融,化作潺潺的清泉流進他心里。 “不,沒有了……師弟,好好休息。我這便告辭了。” 說是告辭,不知道為什么站在原地沒有動。 直到段崇軒咳了一聲。才依依不舍的轉身回去了。 幾人又說了些出門游歷的路線安排,等到殷璧越也告辭之后—— 柳欺霜語重心長道, “你看好殷師弟,莫要讓他被人騙了……雖說眼下誰都看的出,洛明川對師弟一片深情,但他畢竟曾意圖強迫,不能就這么把師弟交給他。” 段崇軒面色一肅,往日的輕佻盡數褪去,鄭重道,“師姐放心,這是自然。” 殷璧越對她說放心,她當然不放心。 可是當段崇軒這么說,她就知道洛明川絕對討不了便宜。 君煜沒說什么,但也有同樣的想法。 于是這件事就這么定了下來。 經過學府一游,殷璧越已找到了練劍的方法。之后更是日夜修煉,分毫不敢松懈。 他覺得自己已經隱約看到‘破障’的門檻。 只恨時間不能過的慢點,好讓他劍勢更加嫻熟,境界更加穩固。 但轉眼間一月過去,到了既定的出行時刻。 出發前一天,他決定去見大師兄、二師姐一面,算是告別。 君煜不在‘第一院’中。 殷璧越被磅礴的劍氣牽引,走到了院后的斷崖。 君煜正在練劍。 手上拿的是新折下的枯枝。 殷璧越站在十丈之外時,就知他此時劍意正熾,漸入佳境,便停在原地不前,避免打擾。 下一瞬,像是面前橫了一座山,山勢逼催而來,壓得人的喘息不能。 他調動真元抵御劍氣,同時凝神于目,仔細看去。 君煜練的是劍圣自創的‘小重山’劍訣。 立于斷崖,見莽莽青山,而取山勢。 就如同殷璧越曾在寒潭邊練劍,借水淬練他手中那把‘倚湖’的劍勢。 心境、功法、劍招、劍勢與天地呼應,圓轉如意,從心所欲。 晨風吹起山崖下浮動的霧靄,朝陽的光輝為遠山鍍上金邊。 萬千交錯的金色光線凝聚在枯枝上,匯成一道江流。江流開山劈石,一往無前,氣勢滂湃的沖刷過萬里平原山丘,最終悄無聲息的匯入大海。 君煜已回劍收勢,立在崖邊,遙遙對他點頭。 玄袍墨發,衣袂挽風。 原來沒有什么金光,沒有江流,沒有平原山丘,沒有大海。 只有亙古不變的莽莽青山,堅韌的沉默著。 一切都只是劍中的意象。 殷璧越回過神來。走上前去,行了一禮,“叨擾師兄了。” 不料君煜直接問:“如何?” 殷璧越一怔,才反應過來對方問的是剛才那套劍法如何。 他想了想,“師兄取山勢于‘小重山’劍訣,山勢滿而不溢,收放自如。想來劍中真意,師兄已了然于心。” 這話沒有恭維的成分,因為君煜的劍確實很好。 即使拿的是枯枝,尚未調動真元。劍氣也足以讓他感到如芒在背的危機。 這是境界的差距。更是劍道的差距。 君煜卻道,“我每日揮劍六萬三千次,卻已三年無所進。” 殷璧越這才明白,對方是在與他做修行上的交流。 也是,兮華峰就他們兩個練劍的。 雖說境界的差距大了些,君煜也真看得起他。 半步大乘者劍法中的微瑕,自然不可能被凝神境的修者看出來。 但殷璧越畢竟閱歷仍在。況且他已隱隱感覺出君煜的桎梏在哪里。甚至是從上次段崇軒說出,‘大師兄與大乘境者對戰時連春山笑也沒用’,心底就一直有疑問…… 這時他直接問了出來,“大師兄練劍,為什么不用‘春山笑’?” 君煜不假思索道,“我未至大乘,不配此劍。” 殷璧越想,他知道問題出在哪里了。 他這幾位同門對他多有回護,他卻一直沒有能報答他們的機會。 因此現在哪怕知道這番話有些班門弄斧的嫌疑,還是決定說下去。 他看著君煜的眼,說的很是認真, “我境界不高,但私以為劍就是劍,花枝草木不可為劍,斧鉞鉤叉不可為劍。因此,手中有劍,才算是練劍。” 君煜微微蹙起了眉。 “如果不能為人所用,劍的意義在哪里?藏于室、懸于壁,以做觀瞻賞玩?” 君煜沉默不語。 殷璧越接著道,“在我看來,‘春山笑’固然好,但如果只裝在木匣里,便不是神兵,而是枷鎖!” “它在束縛你!” 言出如劍,直指人心!破開當局者迷霧! 君煜豁然抬眼,鋒銳劍氣磅礴迸射而出! 殷璧越一身真元瞬間催發到極致,仍覺一陣氣血沸騰。 僅是一息,眼前人暴動的氣息便重歸寂靜,沉如靜海。 “大師兄你有沒有想過,師父既然把劍給你,那說明天下間,除了你,沒人堪配此劍!” 君煜輕拂衣袖,仿佛拂去一粒微不可見的塵埃。 于是多年壓抑,都在他這一拂袖間盡數散去。 他鄭重道,“多謝師弟。” 殷璧越低頭,“當不得謝。” 但君煜仍是對他行了一禮。殷璧越急忙側身,避開這一禮。 君煜怔在原地,看著遠山。 殷璧越告了聲辭,獨自轉身下山。 他知道君煜心障桎梏已破,此時還需要時間獨處靜思。 他能看出這些,并非他比君煜高明,不過是當局者迷。 也因為所有人都以為君煜很強。都不會想到君煜會有桎梏。 就連段崇軒說起君煜不用春山笑對戰,都滿是贊嘆的語氣。 君煜確實很強。但他肩上擔負的太多。 劍圣首徒的聲威,大師兄的責任。兮華峰與滄涯山甚至是天下格局的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