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陳斌臉一沉,皺眉問:“剛才是…嫂子打的?這天還沒亮,是昨兒抓的還是剛抓的?” 李晉成不理他的問題,低頭沉思片刻才又說:“這么著,我得先去局子里探探,你趕緊回去聯(lián)系一下吳律師,讓他們事務所準備好,要真是廠子的事…他們得做最壞打算,大不了不要三廠,千萬別把我手里的都扯進去。”未等陳斌反應,他繼續(xù)說:“車子留給你,等我電話。” 說完,陳斌便見他推門下去,這邊不好打車,他只好提腳穿過馬路,直走到對面揮手招車離去。 李晉成不寶貝這個大舅子,與周蕓也是半路夫妻,其實他們這樣,說半路夫妻有點不合適,但畢竟中間夾著他閨女,他多少與周蕓家里的親近不起來,雖說不親近,他們家倒是也沒有少得好處,周蕓又是開網(wǎng)店又是開美容院之類的造騰錢先不提,她這個親哥哥可沒少往他要錢。李晉成是什么人呢?好面子。一是覺得太在意小錢丟份,二是不想周家太寒酸,人家指指點點,說他這個女婿太小氣,不幫襯。所以,早年周雷張嘴要錢,李晉成沒拂過幾次意。 至于他開的那小工廠,選在那種偏僻的地兒,是個內(nèi)行就知道是為了省事,排廢水廢氣也方便,平時也沒人去查,李晉成不是沒想過撤了他這一本萬利的買賣,可是不還有個周蕓三天兩頭地吹枕邊風,李晉成雖然不是那種沉迷酒rou的人,可也礙不住軟玉柔香,又想,他周雷再囂張,總不至于不把他的話放心里,再加上公司、廠子事物繁忙,他也沒那么多心思,所以想起來就睜只眼閉只眼地提點警醒一番,這才一直擱著沒辦。沒成想這次風頭來的快,讓他措手不及。 單是周雷出事沒什么緊要,只不過周雷手里的那個小工廠還掛著李家的招牌,外人都知道歸李晉成管,要是真出事,只怕手里的一個不落都得牽扯進去,到那時候,別說是公司保不住,估計全家都得去要飯。 李晉成到派出所前先給王所長打電話招呼了一聲,他聽罷也是一愣,直說這可能是值班的隊長帶頭抓人,他還沒上班,沒得消息,李晉成沒問出有用的,也不知道這姓王的說的話有幾分真幾分假。 王所長還算辦事圓滑,人雖然沒來,倒是派了手底下的人來招待,他也沒閑情逸致在這拖泥帶水,把事情簡單含糊地一講,才問:“這事不知道你清楚不清楚,不清楚麻煩給打聽打聽,人犯了什么事,關哪了。” 穿制服的平頭小伙子倒了杯水,遞到他面前,聽到這話爽朗一笑:“看您說的,不麻煩不麻煩…您說的是半夜逮的那一幫子吧?我這就給您問問去,沒大事趕緊給您放人,您先喝口水等著。” 小伙子開了房門,又怕怠慢他,笑著又說:“我去問,也就幾分鐘的事。” 李晉成攥著杯子含笑點頭,門剛關上手機又響,他接起來:“……不是讓你在家等著,大半夜消停消停成不成?你說你在哪呢……那在門口等著,我這就接你。” 他掛了電話便向外走,考慮到小警察不大會兒就回來,腳步便有些匆忙,門關上身子轉了一半就被迎面撞上,對方額頭撞到他的胸口,李晉成忍不住悶哼,伸手把對方從懷里推開,另一只手不自覺放到剛才被撞之處,皺眉瞧過去。 中規(guī)中矩。 這是李晉成瞧過去的第一感覺。美女他見得不少,因為見得多,所以挑剔,對方算不上出眾,盡管她眼眶紅腫,帶幾分可憐相,但也與梨花帶雨我見猶憐相去甚遠。 “對不起,不好意思…剛才走的急,你,您沒事吧?” 認真講,他今天本就不順心,這一下被撞的有些急躁,對方清潤的嗓音與偏瘦的身材不怎么搭調(diào),連著鞠了兩個躬,小心又有誠意,讓他突然覺得不好意思發(fā)火,難聽的話在嘴邊繞了一圈,擺擺手還是作罷。 女的年齡不太小,但也不算大,二十五六的年紀,看樣子是出門急,頭發(fā)在腦后隨便挽了兩下,這一撞之下更加凌亂,好幾縷垂下來,遮著臉,更顯得落魄。 來這里的,除了工作人員,沒有幾個是攤上好事的。 周蕓還在大門口等著,李晉成不想耽擱,提腿往外走。這時后面正好有人出來,他走的不遠,聽到出來的人問了句:“你是趙念舟?趙民是你什么人?” ☆、第3章 再之后就有些亂,隱約聽到那個說姑娘比姑娘老氣,說女人比女人稚嫩的人一直在道歉,對方是所里工作人員,見多了這場面聽多了好話耳根子自然硬,批評教育的話沒少說。 李晉成拐進大廳耳根才算清凈,遠遠瞧見周蕓穿著米分紅色的短裙來回踱步,往里張望。 她眉頭皺著,望見李晉成出來,才松了口氣,跑上前趕緊問:“沒事吧?” 李晉成實話實說:“人還沒見著,我也是剛到,剛才倒是聽所里人提了一句……既然是半夜抓了一幫子進來的,估摸著也沒什么大事,你哥哥的秉性你比我清楚,無外乎是吃喝嫖賭惹的事。”他說到這里看出周蕓臉色不悅。 也是,自個兒的哥哥,當然聽不得別人說不好,盡管這個別人是她老公,那也聽著不順耳。 周蕓聽出別的意思,挑眉說:“我哥最近是不是又給你惹事了?” 李晉成笑了一下,公司的事她很少問,一時半會也對她說不清,看她還是站著,岔開話題說:“走吧,別在這愣著了,既然來了就一塊進去。” 說罷,不想她再多想,胳膊伸過去攬住她,又牽住另一只手,攥在手心里握了一下,忍不住抬眼瞧她:“手這么涼,穿太少了。” 周蕓“唔”一聲,當是應了,提腳跟著他往前走,一心只擔心著周雷有事沒事,沒心思再問。 李晉成嘆口氣,伸手脫了西裝外套,很自然地披到她肩上。周蕓有些意外,反應過來時眼眶已經(jīng)紅了,忍不住反握住他的手,輕聲說:“他的事我也清楚,平時沒少給你添麻煩,這次不管什么事,你千萬要再幫他一次,只要他沒事,我以后肯定好好管著他。” 李晉成笑:“能插手我肯定不會睜眼瞧著他出事……不過,他的事你也少管,你管得了?管得了早不就沒事了?” 周蕓聽完他的前半句安心不少,聽完后半句又忍不住提聲說:“我就這么一個親哥哥,不管怎么辦,總不能交給國家管吧!” 知道她家人遇到事,心情好不到哪去,聽著她的語氣很沖但也不能計較,他收了笑又說:“我哪是這意思,這不正想法子往外弄呢。” 李晉成領著她繼續(xù)走,走過方才被撞的地方不大會兒,房門又從里面打開,先出來的是之前教訓人的穿著制服的男子,他側身讓道,后面緊跟出來一男一女,女的便是那趙念舟。 她笑著又說幾句客套話,才領著后面的男人往外走,出了派出所臉上的笑再裝不下去,后面的男人比她高出一頭還多,身材還處在男孩到男人的過渡期,青澀但也健壯。 她一路都未開口說話,身邊的青年只耷拉著腦袋不敢吭聲。 直到進小區(qū),青年忍不住上前唯唯諾諾叫了聲“姐”,她才抬頭看他一眼,冷臉說:“回家說。” 進了屋,青年又怯懦著叫“姐”,趙念舟依舊是不搭理,青年也急了走向前大聲說:“姐,你別一副這表情行嗎?好歹說句話,我知道,在你心里我只會惹事添亂,你瞧不起我,當然,我也沒做什么讓你瞧得起的事。” 趙念舟轉回身面無表情地說:“我說過很多遍,你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為爸媽考慮,他們年紀大了,承受不住自己兒子隔三差五打架斗毆被抓進派出所,你既然不聽,我還說什么?你以后管好你自己吧。” “我也沒你說的這么差吧?” “那什么才叫差?你能不能聽話?讓他們省省心?” 青年一笑,諷刺說:“是,就我不讓他們省心,你做事多聽話。” 趙念舟抬眼,皺眉看他。 青年收了笑,嘟囔道:“咱爸讓你跟姓田的斷干凈,你斷了嗎……” 趙念舟被踩到痛處,只覺心口的火星被澆了油,火燒的又熱又旺要把她悶死,頭一熱就揮手給了青年一巴掌。 聲音又響又脆。 青年側著頭,顯然有些意外,還沒反應過來。趙念舟瞪著他,自己先不爭氣地落下淚,打人的手有些酥麻般尖銳的疼痛,但落淚并不是因為手上的感覺。 屋子里很靜,兩個人站著沒動作。 半晌,她抽了抽鼻子,冷靜下來,從包里掏出手機遞給他,聲音也恢復冷清:“趙民,我管不了你,你給咱爸媽說一聲,明天收拾東西回老家。” 趙民聽她趕人,害怕起來,低垂著頭不吭聲,眼睛盯著電話就是不肯接。 趙念舟扯著嘴故意嘲笑他:“怎么?現(xiàn)在不敢了?” 趙民兩手垂在褲縫處,身板依舊是挺得筆直,頭發(fā)染的紅紅火火,整個人帶了幾分不良少年的派頭,這關頭他也知道趙念舟是真的動了攆他走的念頭。 她冷著臉又說:“帶你來這是為了你有個更好的環(huán)境好好工作,既然你不稀罕,那在這也沒意思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畢竟不是三歲小孩,我不能事事都管著。你知道,這不是在老家,不能有事就用拳頭,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 “姐,我錯了。” 趙念舟愣了愣,下半句話憋在肚子里吐不出來。她這弟弟,從小到大骨頭硬的很,不管事大事小,低頭認錯這種事屈指可數(shù)。 趙民拳頭握緊幾分,咬牙又說:“我這次是真錯了,我?guī)У吨皇菄樆樆K麄儯疫€是有分寸,不然他們?nèi)硕辔乙泊虿贿^,你放心吧,我保證沒下次,剛的話也是一時沖動,沒過腦子……你別攆我走,姐,都知道我到市里來混,再回去成什么事啊,朋友問都不好說,丟人!” 她還以為他真有誠意,這理由讓她更上火:“你還知道丟人?你一個星期進去兩次,派出所的人都跟你混臉熟了吧!這怎么不嫌丟人?你要是真嫌丟人倒是好了。” 趙民說:“什么人都有臉面吧,進派出所跟真嫌丟人和假嫌丟人沒牽扯,姐,我揍他們是因為他們嘴巴不干凈。既然他們爹媽沒教禮貌,那我就行行好,不收學費免費給他們點教訓。” 趙念舟說:“好,你做什么都有理,所以我管不了,回家吧。” 趙民沉默,半晌才說:“我明天再找個工作,這次一定好好干,成吧?你給我個機會,這些天你也看到了,我不是完全好吃懶做沒努力。” 她放下手機:“這話說出來不是只用來聽的。” “我保證!不過,姐,你也說了我不是三歲小孩,我不想回家跟你商量是因為當你是我姐,你如果真不同意我也不會走,我成年了,有自己的打算,大不了搬出去,頂多露宿街頭。” 趙念舟余氣未消,被他這么一說,又有點苒苒而起的勢頭。可又覺得對,他不走,她也沒辦法,畢竟不是小孩子,說什么是什么,她嘆口氣,瞧見他頂著的一頭頭發(fā),忍不住又皺眉:“弄成這幅模樣,什么樣的老板敢要你!” 趙民不自覺地摸了摸,低笑:“這不,在理發(fā)店工作都得弄成這樣,一次性的,洗了就沒了……姐,你這是同意我留下了是吧?那我,我睡會?被關了大半夜,幾乎一整宿沒合眼了。” 他說罷就要進房,趙念舟動了一下,望向他的方向,忍不住問:“剛才……你是不是記恨著呢?” 趙民回過頭看她,眼神也不閃躲,認真道:“老實說,沒人愿意被打一巴掌,不是疼不疼的問題……但也不至于記恨,當然了,我不該提姓田的刺激你,可是你自己也明白……你是我姐,我總不能再打回去,我沒那么不知好歹。” 趙念舟被他的坦白弄得心里更不是滋味,兀自后悔剛才太沖動,一巴掌下去,折了他的面子。 …… 周雷從里面被帶出來,眼窩青黑,氣色極差,看見李晉成湊過去趕緊叫了聲“妹夫”,李晉成沒理他,只問王所長:“審的怎么樣,人現(xiàn)在能帶走嗎?” 王所長揚臉笑,把筆錄撕下來,語氣客氣:“瞧您說的,怎么不能走了,都怪手底下新來了幾個人,辦事刻板,不太懂規(guī)矩。這不是什么事,就是大伙閑著沒事搞個比賽,說是聚眾賭博就未免牽強了,還麻煩李總您跑一趟,一個電話就成了的事。” 李晉成笑了笑,指著周雷說:“那人我?guī)ё撸筒淮驍_了。” 王所長見他起身,緊走著送到辦公室外才笑著說:“這也不是敘舊的地方,改天我得空了咱們好好出來聚聚,你可得賞臉……哦,那什么,我這也忙,就不送你們了。” 李晉成拍拍他的肩,才轉身領著周蕓周雷出大廳而去。 周雷上了車,人才活過來,沒了派出所那會兒的慫樣,扳著駕駛座后椅背對李晉成說話:“看那老頭剛才那樣,怎么不硬了?之前拽的二五八萬似的,守著你還不只有拍馬屁的份。我之前就說,我妹夫可是李氏大老板,他還說什么不管我妹夫姓什么都一塊抓,真是自個打臉。” 李晉成覺得他話太多,也沒搭理,只回頭瞥他一眼,繼續(xù)盯著前面開車。 周雷哪能看不出來,訕笑著坐回后座上,一時覺得臉熱。頓了頓,自覺岔開話題問周蕓:“你咋跟來了?你嫂子不知道吧?” 周蕓聽了搖頭,他這才放心,想了想又說:“改天帶妹夫家里去吃個飯,讓你嫂子下廚做幾個拿手好菜。” 周蕓笑了:“嫂子肚子都大成什么了,還是在家好好休息,做什么菜啊,出去吃……” 李晉成沒聽他們說什么,人既然沒事,他便給陳經(jīng)理打電話知會一聲,那邊立馬接了,問:“您現(xiàn)在哪呢?” 李晉成說:“人接出來了,沒什么事,許你的假從現(xiàn)在開始就能休了,讓吳律師他們也都回去吧。” 說完便掛了電話。 周雷又湊過來問:“給誰打呢?這么忙啊,那你忙去吧,我送小蕓回去。” 李晉成搖頭說:“不忙。”看他一眼,又繼續(xù)說:“王所長只說因為比賽逮進去了,到底什么比賽逮這么一大幫子?我剛才還瞧見幾位熟人,跟你一起的吧?” 周雷無所謂一笑:“就是‘細狗逮兔子’唄,最近東津挺多玩這個的,我一哥們租了一塊地,我沒事就去那逛,你也知道我養(yǎng)了條細狗……真挺有意思的,昨天周末,人多,玩嗨了,放哨的眼瞎,便衣警察給放進去了,就把我們?nèi)W(wǎng)了。” “這玩意兒不一直有玩的,前兩年政府還組織過一次。” 周雷嘆氣,坦白道:“咳,這不,這不玩法變了唄。” 李晉成一笑,沒再說話。 ☆、第4章 趙念舟接到新任務,讓她到津南走一趟,她是東津本地人,老家恰巧在津南,原本打算回去一趟,可上面只給了兩天時間,讓她不由覺得這事反常。 趙念舟是萬科眾多職員中的一個,畢業(yè)后還挺幸運,順利進了這么個大企業(yè),萬科分為萬科環(huán)保與萬科制藥,至于化工領域涉及少起步晚,主要在三廠投入生產(chǎn),說是生產(chǎn),但化工畢竟是技術密集型產(chǎn)業(yè),基本也是多投入少生產(chǎn)。 對于目前的現(xiàn)狀,趙念舟唯一不滿的只有交通不便,因為東津是老工業(yè)城市,前些年只注重發(fā)展不注重環(huán)保,現(xiàn)今環(huán)境堪憂,不得不做出措施,在今后將近六十年里,抑制工業(yè)發(fā)展來改善環(huán)境惡化,這種措施的直接后果就造成所有制藥、化工等排污類型企業(yè)被迫遷出市郊并不斷向更遠排擠,所以,原本半個小時的車程,變成兩個半小時。 調(diào)查的事前后都有些隱秘,趙念舟也沒多聲張,她原想這是個棘手的差事,知情者人人自危,吐不出什么想要的東西,沒成想到了津南小分廠有人提前做了安排,都只知道總部派人來做品保測試,再加上周雷人在市里,還不知道有人來查他,所以趙念舟的阻力不大。 阻力不大,員工配合,趙念舟卻查不出東西。越是這樣,她越覺得蹊蹺。 小廠子統(tǒng)共百十畝地,她圍著繞了兩圈都沒頭緒。晚上九點多鐘,趙念舟沒查出東西,只好準備休息。 路過東邊水池,幾縷腥臭貫鼻,是化工生產(chǎn)中特有的廢氣味,來的路上不是沒聞到,而是沒這么濃,趙念舟頓了頓步子,對面人影閃爍,瞧見三四個工人挽著袖子從車間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