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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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那個粉衫的小娘子是側對著青衣的,是故青衣并不能將她悉數看清。 “無事。”生生捅傷了自己的粉衫小娘子神情未變的一轉手腕,卻是動作順暢的將尖刀抽了回來,當瞧見刀尖上那一抹嫣紅的血跡之時,她甚至還用干布仔細的而將那抹血跡擦干凈之后,方才微微俯身用刀刃貼著牲口的血rou冷聲道,“我們繼續吧。” 邊上的小娘子們神色冷漠的點了點頭,果真依言幫忙架起牲口,好讓粉衫小娘子肢解的更方便些。 眾人的神情都是那樣的自然,對于方才那粉衫小娘子的失誤毫無過激的反應,仿佛方才對方只是不慎偏了刀鋒,割到了自己的裙擺一般無關緊要。 被小娘子們的態度所迷惑的青衣當真以為無事,便沒有放在心上。不曾想她才轉身準備去舀水,就聽見高師傅抽著鼻子粗聲粗氣的抱怨道:“哎呀血氣太重了!老子今早兒還沒吃朝食呢!這不是引誘我呢么?青衣,接著來就交給你們了,老子先出去透個氣。” 作為一個日日與牲口血rou一處呆著的妖怪,高師傅此時說的話頗有些蹊蹺,讓青衣不覺十分詫異。不等她開口叫住高師傅,那邊正全力肢解牲口的粉衫小娘子忽然就毫無預兆的倒了下去。 血,無數的血,奔涌如注的從她的大腿上流淌下來。她躺在自己的血泊里,蒼白的臉上卻并沒有任何痛苦的神情,相反,她顯得平靜的嚇人。 “快按住她的傷口!”青衣驚得聲音都有些變了,她想也不想的朝那小娘子撲過去,并用手胡亂的在對方身上摸了幾下。 她的血已經將她半身的裙子都染紅了,若非找到了裙擺上的破口,青衣怕是找不到出血的傷口了。 “止血,必須馬上止住血——”青衣驚慌失措的用手按住那不斷涌出熱血的傷口,溫熱粘稠的血像是有自我意識一般,皆都爭前恐后的從粉衫小娘子的體內流出來,盡管青衣盡了最大的努力想要為對方止住血,但失血過多的她仍是慢慢的變得虛弱起來。 “你們都還愣著干什么?”青衣一抬頭,就看到那些個小娘子神情麻木的站在那里沒有動彈,仿佛如今受傷的不是與她們朝夕相處的同胞一般,為她們無動于衷的態度感覺憤怒的青衣忍不住咬牙呵斥道,“還不快去叫人來幫忙,傷藥,繃帶,再去大堂叫黑三郎過來,快去!” 原本不動彈的小娘子們這才不急不緩的跑出去了,一時間廚房里只剩下了青衣和那個重傷中的粉衫小娘子。 “不要緊的。”面白如紙的小娘子一面掙扎著要起身,一面條理清晰的輕聲道,“我并不覺得疼,也沒有什么覺得那里難受,雖然血流的有些多,但想來是無礙的。” “你在說什么?你怕是已經傷到了要害,你看看你自己流的血,再這樣流下去,你會死的!”死死的按住對方不讓對方起身,青衣著實有些被對方無關緊要的反應嚇到了。她飛快的看了一眼自己按住的傷口,她的手已經完全被對方的血染紅了,她甚至還能清晰的感覺到手下不斷變強的壓力,若是她現在松開手,對方的血想必會如潮水一般傾瀉而出吧? “死嗎?”粉衫小娘子神情淡漠的低聲道,“死就死吧,人生在世,誰沒有死的時候呢?我并不覺得害怕呢。” 她的眼眸就如一潭死水,哪怕是瀕臨死亡也不曾激起一絲漣漪;她的聲音平靜的就像隨口在說自己今天喝了一杯水一樣。 不,不對,就算是隨口說的話,也要比她現在有情緒的多了,或滿足或不快,尋常人每句話,總是會帶出些許感情來的。 然而她卻沒有。她沒有痛覺,不會害怕,她甚至覺得活著跟死亡并沒有多大區別。 沒有了七情六欲的凡人就是這樣嗎?沒有愛恨情仇,也沒有悲歡喜怒,只是無知無覺的麻木的活著。這樣……還是凡人嗎? 青衣呆呆的看著對方平靜的臉,心中如潮翻涌。 去而復返的小娘子們簇擁著黑三郎走進了廚房。青衣一見到黑三郎,連忙就求救道:“三郎,我止不住她的血——” “止住了也救不了她了。”黑三郎認真的看了一下對方的眼睛,然后示意青衣看道,“她的瞳仁已經渙散了,三魂七魄都跑出來一半了。” “可是——”青衣難以置信的看著那個小娘子道,“她明明還有意識,還能說話——” 她的話截然而止了,因為她看見那個小娘子緩緩閉上了眼睛。 黑三郎略有些心疼的將青衣的手抓起來,他一面用衣袖幫她擦手,一面安慰道:“這個小娘子命數如此,合該今天去三途河報到的。那個童子原就是跟亡魂打交道的,他看中的人,向來都是沒幾日活頭的。” “這么說——”青衣呆呆的看著黑三郎道,“那其他人也要死了嗎?” “沒那么快。”黑三郎倒是不忌諱,當著那些個小娘子的面就直接道,“長則半月,短則三天,因人而異吧!” 青衣抿著嘴默默的將將那些個小娘子一一瞧過去,將她們面上毫無哀傷之色,她們看著死去的粉衫小娘子,仿佛是在看一個與她們毫無干系的擺設一般。 “你們將她收拾干凈安葬了吧。”黑三郎攬住魂不守舍的青衣,然后吩咐道,“記得收拾干凈了再埋,否則就叫野獸挖出來吃掉了。” 青衣跟黑三郎緊挨著坐在一起,她低頭看著自己已經洗干凈的手,只覺那濃重的血腥氣猶揮之不去。半響之后,她神色一定,復又雙手交握著輕聲道:“剩下的那個姍姍,我們要拿她怎么辦?要是那童子帶了足夠的銀錢或者寶物來,我們就讓他取走她的七情六欲嗎?” “她與我們又沒有什么關系。”黑三郎郁悶道,“她自己愿意,我們總不能攔著吧?” 青衣兀自發了一會兒呆,然后頗為認真的問道:“就沒別的法子叫她如愿嗎?雖然說都是時日無多的人,但那些個沒了七情六欲的小娘子看著怪滲人的。” 黑三郎歪頭想了想,就道:“不如我們將那守河的老太婆叫來問問吧,忘川水就是她制的,我們讓她想想法子,調整一下配方,說不定能做出來專門忘記一個人的忘情水來。” “如此甚好。”青衣忙不迭點頭道,“就這么辦吧!” 黑三郎也不說帶青衣出門,只是起身以足尖輕輕點了點地面,口中低聲道:“道現門開,婆來婆來。” 話音未落,就有一個佝僂的白發老婆婆忽然憑空出現在黑三郎腳邊。 她的手和脖子就像風干已久的臘rou,干枯的叫人不忍直視。 青衣下意識站起身來,她的不動聲色的掃了對方一眼,見那個老婆婆一如往時出現的那樣,衣衫襤褸,渾身只穿了一件灰白的單衣,光著兩條同樣干枯的小腿和腳印,就那么抖抖索索的跪在地上,并對著黑三郎恭恭敬敬的拜了拜。 “前陣子童子對大人多有冒犯。”老婆婆戰戰兢兢的開口求情道,“念在他是婆婆我唯一的弟子的份上,還請大人千萬饒他一次。” ☆、181| 5.20 “我有件事情要讓你去辦。”黑三郎攏袖看著老婆婆,口氣隨意而輕快。但跪在地上的河婆卻并不敢輕慢,她越發低下了頭,一副任憑差遣的恭敬模樣。 “我給你三天時間。”黑三郎微笑道,“三天后,你就帶能夠讓凡人忘卻一個人的忘情水來吧。記住,只是忘記一個人,而不是全部,亡魂投胎用的忘川水我們用不上。” “……是。”河婆遲疑著答應了。 “你可以回去了。”黑三郎得了滿意的回答,便不再同河婆多言了。 河婆聞言復又恭敬的點了點頭,緊跟著她身形一動,一下子就消失在青衣面前了。 青衣轉頭看了一眼二樓,姍姍并沒有出來,她還在房間里。 關閉的門內,那些個小娘子心如平湖,毫無波瀾起伏。她們只是無動于衷將粉衫小娘子染血的衣衫褪去,用干凈潔白的布巾為她擦洗身體。 被尖刀捅破的傷口被她們用針線細細縫合,她們的女紅是那般優秀,以至于縫合好的傷口看起來仿佛只是貼上了一片春花狀花黃一般賞心悅目。 地上的血液還在散發出微微的熱氣,隨著時間的流逝,它們開始逐漸凝結發稠。小娘子們先是用布巾擦,在意識到用布巾并不能將它們清除干凈后,她們又起身從灶膛里扒拉出一小筐草灰,并厚實的灑在血泊里。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地上的血跡,粉衫小娘子身上的血跡,她的衣衫,遺容……她們自一開始,就從未開*談過,只是冷靜的分配好工作,就那么冷靜的,全心全意的完成自己分內的事情。 最后,她們齊心協力將她用干凈的衣衫包裹起來,并從廚房的后門抬了出去。 “我們要將她葬在哪里?”其中一人輕聲問道,“還是說我們隨便挖個地方就可以了?” “大人只說收拾干凈些,免得被野獸挖出來吃掉。”另一人冷聲道,“反正不管哪里都一樣,我們挖的深些就好了。” 她們說著粉衫小娘子的后事,仿佛就像是在說家里用壞了的家具一般,毫無惋惜和不舍之感。 姍姍呆呆的站在窗前,看著以往相互抱在一起舔舐心底的傷口的同伴們麻木的敲定了那個可憐的小娘子的后事,眼看著她們彎腰準備就地挖個深坑了事之后,她終于忍不住出聲道:“等等——” 眾人循聲抬頭,就看到姍姍的背影直窗前一閃而過。 姍姍飛奔下樓,她焦急的跑到了小娘子們的身邊,然后很是堅持的開口道:“好歹是共苦過的人,她的后事我們好歹要cao辦的隆重些——” “我們不知她家住何方。”其中一人冷冷道,“也不知她生辰年歲,只知她也是叫負心人揉碎了心。如今我們不比在家里,可以有仆從和銀錢大辦喪事。你說要隆重,我們又該如何隆重呢?” “我……”姍姍一時語塞,她張了張嘴,努力想要說服她們。 但還不等她說出來,就聽見她們平板道:“人生來不過是赤條條來,赤條條去,什么如花美貌,傾世才情,便是有了相愛的人,死后也不過是各自去三途河投胎轉世。我們生在這世間,不過是白白走一趟,到頭來一杯忘川水下肚,再深的愁苦,再刻骨的愛戀,都不過付于東風罷了。今日她算是了了一世,但愿來生,她能做個無欲無求的清凈人吧!” 說著她們復又開始動手挖掘墳墓了。 姍姍茫然的看著她們將那個粉衫小娘子深深的埋在了地下。沒有墓碑,沒有香燭,沒有超度經,她的墳上甚至連個土丘都沒有。 人死當真是件簡單的事情。姍姍捂住自己微微刺痛的心,她看著這個不像墳墓的墳墓,不自覺又想起了徐生。 徐生,懦弱的徐生拋下她獨自輕生了,他淹死在冰冷的河水中,瞪著一雙鼓鼓的青白眼珠,整個人像是被水泡發開的干貨一樣,看起來既可怕又丑陋。 他的墳也是這樣的,隨地挖了個坑,用草席子一卷就埋了。她的父母甚至不曾為他填出一個墳包來,沒有紙錢香燭和墓碑。那個地方就像是尋常的土地,任何人都能毫無顧忌的在上面踩踏,豬羊牛馬也能隨意的在上頭排泄。 可憐的徐生,可悲的徐生,他死后能看到這些嗎?他后悔過嗎?還是說,他也如這些小娘子們說的那樣,沒心沒肺的直接去投胎了嗎? 姍姍覺得自己沒辦法原諒徐生,沒有信守承諾的他,懦弱的讓她恥于承認自己愛過他。 “你們現在感覺怎么樣?”姍姍盯著她們踩踏地面的小腳輕聲道,“你們現在已經忘記過去的心上人,不會再為他們感覺痛苦了嗎?” “不,我們還記得。”其中一人神色平靜道,“或者說,我們比以往記得還要清楚。從相遇到相知到相愛,和那個人在一起的每一個瞬間,我們都能纖毫不差的記住。但是那有怎么樣呢?那些記憶不過像是我們在路上看到的河流里的清水一樣,就那么順暢的流淌過去了,既不會讓我們覺得留戀不舍,也不會讓我們覺得肝腸寸斷。雖然我們還記得他們,但是于我們而言,他們已經無足輕重了。” “是嗎?”姍姍幽幽嘆息一聲,她按住心口,仿佛自言自語一般的低聲道,“我不如你們看的透呢,所以我現在還在疼。” “那是你自己選的路。”她們淡漠的說道,“那是你自己做的選擇,你若是后悔,改了就是了。若是不改,也沒什么,左不過我們很快就都要死了,死后喝一碗忘川水,什么看不看破的,到時候都煙消云散了。” “是啊,我們都沒多久日子活了。”姍姍沉重的抬頭去看遠處,來往不絕的妖怪大搖大擺的朝著客棧大門走去,這個地方就像是荒誕的夢境一樣,讓她覺得新奇又可怕。 胡姬的諾言已經落空了,按她的要求行事,她們也沒有辦法得償所愿,既然如此,那她又何必浪費時間呢?她已經受夠了徐生了,她已經受夠了被徐生折磨的生活了。 “便是沒剩多少日子了,我也不要將時間浪費在他身上。”姍姍細聲說著起身朝大路走去。 一抹青色的倩影緩緩出現在她的視野里,她微微瞪大眼睛,忍不住停下腳去看那個據說是與妖相戀的小娘子。 她微笑著跟少年模樣的黑三郎手拉著手一道兒散步,仿佛十分滿足。偶然間她轉過頭來,正好與自己看了個對眼。 “你這是要去找那個童子嗎?”她看到青衣微蹙著眉這樣問她。 她聞言先是一愣,一開口就言不由衷道:“我想去摘些花來,每當我吃下幾朵花后,我就能得以安睡了。” “哦?曼珠沙華啊……”青衣微笑著輕輕道,“那是亡魂之花,吃多了與你無益。你若是想舍棄七情六欲也沒什么,只是我建議你再看看那些個小娘子,看看她們的衣食住行,言談舉止。若是你覺得像她們那樣不會疼,沒有味覺,不知饑渴困苦,不懂歡喜愉悅也無所謂的話,你可以隨意去找童子,我們并不會阻攔你的。” “不……”姍姍下意識反駁道,“我并不想像她們一眼……” “那便等三日吧。”青衣盯著姍姍的眼睛認真道,“三日后,你在看你要選哪個吧!” 說罷她便與黑三郎自得其樂的散步去了。 這三日,對姍姍來說簡直就是煎熬。同房的小娘子們再也不曾悲傷痛哭過,她們變得冷靜自持,日日按時躺下休息,雞鳴便起身。寂靜的房間里,只有她因為內心的怨憤而輾轉難眠。她夜不成寐,每每閉眼,徐生那凄慘的死狀就會浮現在她眼前。 然后她便會重新記起他的懦弱無為,以及自己錯付的癡心。 她又后悔了,當時那童子問她的時候,她應該答應的。 她應該答應的。 三日之期一到,河婆便如期而至。她捧著一碗清淡如水的東西,就那么低頭屈腰的送到黑三郎的跟前。 童子躲在河婆的身后,巴巴的盯著姍姍不放。 “這就是忘情水。”河婆啞聲解釋道,“老身也是第一次做,也拿幾個魂魄試驗過了,在亡魂身上還看不出什么問題來。忘情水,顧名思義,就是忘情的東西,一杯下肚,萬般癡情,也都會被忘記了。” “你自己選吧!”黑三郎并沒有伸手去接那忘情水,只是轉頭對著姍姍道,“忘情水或者是七情六欲?” 姍姍默默的看一眼青衣,然后伸手接過了忘情水。 帶著濃郁的曼珠沙華的香氣,這名為忘情水的藥入口甘美,待入喉之后,便苦的叫人淚流不止。 是了,情這東西,不就是這樣的么,初時甘甜美好,引人沉溺,待到深陷其中之后,它便成了砒霜,成了毒藥,叫苦不堪言。 她仰起頭,咬牙咽下最后一口忘情水。 那瞬間,她仿佛穿越了時間的河流,在漫長而冗沉的歲月中砥礪之下,她像是跳出深山的小獸,第一次見識到了寬廣而遼遠的天地。與此同時,那苦到讓她心縮成一團的味道在漸漸褪去,等苦味徹底消失的時候,她覺得自己仿佛脫胎換骨了一般,整個人都輕松了。 “啊——”她不自覺喟嘆出聲道,“不過是個可憐蟲罷了,真是不明白,為何我會那樣念念不忘呢?” 沒有人回答她的話,四周安靜的仿佛能聽到針落地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