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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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她就看見黑三郎的臉色刷的一下黑了,他懊惱的抽了一下魚尾,并不自覺將她的手腕捏的生疼。 “我好得很!”黑三郎惱羞成怒的小模樣十分缺乏說服力,他臉頰上的魚鱗已經完全冒出來了,他鼓著臉頰,用死撐到底的口氣道,“我又不像你那般弱,就是吃再多魚rou我也沒有關系!” “嗯。我知道……”青衣再次貌似無意的偏頭瞄了黑三郎那條不停擺動的魚尾一眼,半掩在黑袍底下的魚尾顏色太過鮮艷,就算她不刻意去看,那抹金紅色也總是不停地在她的視野里搖來擺去。 可算是知道為什么他不肯馬上帶自己回去了,八成是這魚尾出來就收不回去了。 青衣心底涌上一絲洞察真相的暢快感覺,但是顧忌到黑三郎那岌岌可危的強悍形象,以及他那難得的惱羞成怒,她還是努力冷著臉沒有表現出來。 那頭翻騰不已的水花漸漸平息下來,白魚們舔著剩下的森森白骨,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 而那幾條人魚還在期待的望著那道小門。 “你們想要她?”堤壩后的枯木冷笑一聲,緊跟著一小截還在抽搐的白色魚尾忽然就從小門后露了出來。 人魚面上一喜,一甩尾巴急速游到了門下,然后伸手去拉那條魚尾。 但是那條魚尾不知道出現了什么問題,當人魚們抓住它的時候,魚尾上那層雪白色的魚鱗就像是粉塵一般,觸手即落。 人魚們像是沒有發現異樣,還在繼續努力,想要將那條魚尾從小門里拖出來。隨著魚鱗的脫落,粉白色的魚rou漸漸□□在空氣中。 未曾滿足的白魚像是嗅到了那誘人的人魚rou味,它們不約而同的轉頭看了過來,像是看見了大餐一般,它們迫切的丟開手里的白骨,一蜂擁沖了過來。 “等等,等等,不可以!”突然就被被白魚擠開的人魚們頓時慌張起來,她們用力拉住其中一尾白魚阻攔道,“她還活著,她成功變成人魚了,現在不可以吃掉她——” 而作為回應,白魚用它們尖利的爪鉤將那條半垂在門邊的魚尾抓出無數深可露骨的傷口來。 與此同時,堤壩后傳來一陣微弱的通呼聲,一個柔弱的女子聲哭道:“好疼,好疼,救我——” “白魚——白魚——”人魚們急切的叫道,“她還活著——” “哦——活著就就不可以吃,死了就可以吃了?平日里你們自己割rou喂寵物不是很開心嗎?還是說你們也怕它們貪得無厭?我知道,你們也覺得眼睜睜看著剛轉變的同伴被那些沒有心的半成品吃掉實在是太過殘忍了。”枯木諷刺的笑道,“但是怎么辦可好?我就想看你們哭呢!” 那截半搭在門邊的魚尾被那些有著可怕面貌的白魚團團圍住,紅艷艷的頭顱攢動之時,肌rou被撕開的聲音和著那個女子的微弱慘叫聲同時響了起來。 被人魚拉住的那條白魚似乎也想分一杯羹,于是它抬起它那奇長的前肢,狠狠的給了那幾尾人魚一爪,然后兇猛的沖進那群白魚里。 被擊中的人魚們不得不慘叫著松開手,然后眼睜睜看著白魚從那條幾乎不再動彈的魚尾上撕下一大塊粉白的魚rou塞進自己的口中。 當它咀嚼的時候,它甚至還裂開嘴露出了一個滿意的微笑,而那兩排細密的利齒間,明晃晃的夾著些許rou末。 人魚們緊緊捂住自己那半邊被抓傷的臉,就那么一動不動的浮在水面上。蜿蜒的血水順著她們的指縫緩緩流淌而下,在清澈的河水中暈染出一片粉色來,然后當那幾尾白色的魚尾輕輕搖擺之時,那片粉色就徹底隱沒在遼闊的水域中。 但她們卻沒有哭。 “你們為什么不哭?”枯木恨聲道,“你們為什么不哭?” 人魚們放下捂著傷口的手,她們臉上的傷口已經幾乎完全愈合了。 “人魚不會哭。”她們說道,“你也是人魚,你難道不知道嗎?” 堤壩后是一片沉寂,好一會兒之后,一聲悲憫的嘆息響起,然后枯木語帶滄桑道:“你們沒有靈魂,沒有心,沒有自我,我不該指望這么一點點手段就能看見你們的眼淚的……” 那條慘遭生食的人魚已經被白魚們完全拖出來了,她瞪著眼睛,那*白色的瞳孔里一片死寂,一只白魚正俯頭咬住她的左臉,尖利的細齒深深嵌進她的皮rou中,當它用力甩頭撕下那塊rou的時候,暗色的血像是粘稠的顏料,將她的臉塑造成了一張暗紅的可怕面具。 “我們還要看到什么時候?”青衣已是不寒而栗,她低聲問黑三郎道,“就算是……就算是有仇,這樣的手段未免太激烈了些……” 黑三郎卻面色不改的掃視了那幾只大嚼特嚼的白魚一樣,末了皺了皺眉道:“確實是折騰了些,但她的目的怕不只是折磨這幾條人魚吧。” 說著黑三郎就抬手一指水下,似笑非笑道:“她這是貪心不足,幾只人魚不夠泄恨,想把這窩人魚一口氣全滅了。” 青衣疑惑的低頭看水下,只見碧色的河水下,幾道朦朧的影子不停的在河底快速的游來游去。 更多的人魚趕過來了。 “罷了——我們不需要這些寵物傀儡身上浪費時間了——”那頭的枯木暗自嘆息一聲,接著又大聲的叫道,“白魚,你可在這里?你出來!” 一張又一張如出一轍的臉慢慢浮出水面。她們默默的聚攏在一起,然后望著那道小門齊聲道:“我在這里!” 枯木瞬間就明白她要找的那條人魚并不在里面,于是她恨聲道:“你為什么不出來?你不肯出來,我就殺光你的族群,哈哈哈哈——” 伴隨著枯木的大笑聲,原本狼吞虎咽的白魚們忽然身子一顫,然后就那么一條接一條的倒了下去。 “世上每個活物的身體里都帶著死亡,那是來自于生命的饋贈,四季輪轉,生死輪回,亙古不變。但你們卻將它從我體里奪走了,于是我就變成了妖物——”堤壩后隱約傳來枯木的懺悔聲,“我已知自己此生注定是勘不破這生死,而你們便是我的孽障。如今我趁愿親力親為,為你們帶來死亡,也愿你們能得到安息……” 人魚們看到那些白魚死氣沉沉的徑直沉向河底,就露出了詫異的神情。她們并沒有傾聽枯木的話語,而是猛的跳入水中,朝著那些白魚沉沒的地方游去。 水下一時間白影交錯。 水花四濺之時,黑三郎忽然笑了:“是時候了。” “什么?”青衣聞言一頭霧水的四下亂看,不等她看出個所以然來,黑三郎就拉著她的手腕往后退了兩步。 水面泛起些許波瀾,緊跟著,一張近乎透明的大網嗖的一下就升了上來,那些聚集到一起的人魚當下就被一網打盡了。 人魚們尖叫著甩動她們的長尾,用她們暴長出來的長指甲去割困住她們的那張漁網,但是那張漁網不知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材料制成的,她們掙扎許久,終究沒能成功掙脫。 青衣靠在黑三郎身邊,不知是冷的還是受驚了,整個身體都在不停的打顫。 “你的膽子還是太小。”黑三郎略皺了眉,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搖頭道,“不過是旁觀,你就嚇成了這樣。” 青衣聞言頓時有些委屈起來,她抽了抽鼻子,低頭抿著嘴沒有吭聲。想她不過是個凡人,若非無故成了這命格奇特,身世成謎的小娘子,這樣血腥離奇的事情,定是無需她忍受和經歷的。 說到底,也是她自覺無可傍身,唯恐自己以后也遭此慘劇罷了。 青衣正有些自憐,邊上的黑三郎卻看不下去了,他捏緊了手里那只纖細的皓腕,然后一甩尾巴,拉著未及反應的青衣一下子就游了出去。 “哎——你們跑什么?”高師傅的大嗓門忽然在后方炸開來,“你們略等等我啊,別又光把我一個人丟在那群鬼東西里頭!” “是高師傅!”青衣聽見叫聲,連忙驚喜的轉頭去看,果然見一個強壯的白色身影出現在不遠處的水面上。 高師傅看起來十分狼狽,他身上的袍子已經破爛不堪,白胖的臉上也滿是泥點,仿佛剛才泥地里滾過一圈一般。他見青衣回頭,就舉起手用力搖晃了幾下,繼續口無遮攔的喊道:“黑三郎,你不能過河拆橋啊,我都幫你把青衣丫頭的發簪撿回來了,你曉得那破河有多深么?你曉得那里頭躲著幾只鬼魚不?老子為你一句話,都吃了幾條鬼魚了,說好的讓我變回來呢?” 自己的發簪?青衣下意識的伸手摸了摸頭上,這才發現那支白玉簪不知何時弄丟了。 上回那白玉簪被搶,還是黑三郎弄回來的,完全沒有發覺弄丟發簪的青衣不由的有些心虛的偷偷瞄了眼黑三郎。 “嘖。”黑三郎不知是惱青衣還是惱高師傅,早已在那里沉了臉,待到高師傅吭哧吭哧的游到他們跟前,他掀了掀眼皮冷酷的問道,“東西呢?” “在這里。”高師傅忙不迭摸出一支通體瑩潤的白玉簪,又暗搓搓的對著青衣擠眼睛道,“丫頭你可是好運氣,還好你那會兒沒吃那條奇怪的鬼東西,你瞧瞧黑三郎,再瞧瞧我,吃了那鬼東西之后,我們就變成了這么一副鬼樣子——” 青衣依言細細打量了高師傅幾眼,近處一看,她這才發現,原來高師傅臉上那些灰色并不是泥點,而是魚鱗,他原本就長得高壯,這會兒變了條魚尾巴,也是十分的肥壯,上面滿是鐵灰色的鱗片,很有種粗糙冷硬的感覺。 青衣眨了眨眼,又忍不住去偷瞄黑三郎那條金紅色的魚尾巴。 不知怎的,她總覺得黑三郎的魚尾巴比較好看呢。 “閉嘴!”黑三郎一把抄走白玉簪,怒氣沖沖的打斷高師傅道,“你明明知道那魚rou吃了不對勁,還要弄回來哄著這笨蛋做菜,我回頭再與你清算,現在快滾一邊去。” “嘿——不過是條魚尾巴,頂多加一點魚鱗,我們又不是那等法力低微的小東西,頂多幾天就消退了——” 黑三郎聞言氣得眉眼都豎起來了,過一會兒,他忽然又平靜下來,臉上又露出那種讓青衣覺得后背發涼的似笑非笑的表情來,他先是輕輕點了點頭,然后用力甩了一下尾巴。 還在那默默盯著高師傅那條肥壯大魚尾細看的青衣只覺眼前一晃,再眨眼,原本還在跟前的高胖的高師傅眨眼間就被黑三郎甩出去了。 待聽見不遠方傳來一聲沉悶的撞擊聲,青衣忙抬頭向前望去,只見那結實的堤壩已然被高師傅撞破了一個大口子,而一身黑袍,正在收網的枯木恰好就在破洞邊上探頭看了過來。 高師傅拖著那條累贅的肥壯大魚尾,哀哀慘叫著趴在廢墟里,口里罵道:“哎呦喂,黑三郎你等著,老子治不了你,遲早有人能治得了你!哎呦喂,你等著瞧,老子雖然打不過你,等我家卿卿回來,老子必要報復回來——” “呵呵呵,高師傅你可還好?”枯木將手里的網線牢牢捆在木樁上,對著地上那半人半魚模樣的高師傅微笑道,“正好老尼抓了不少美味至極的人魚,生片些魚片更是珍饈,機不可失,許是過幾年這魚就要滅絕了——” “啊呸,還吃什么人魚rou,老子吃了點白魚rou都成這德行了。”高師傅憤憤不平的啐了一口破口大罵道,“那會子你給老子吃的時候,也不過是臉上出點鱗片,可是你看看這個——” 說著高師傅指著自己那條鐵灰色的大魚尾哭喪著臉道:“這可怎么辦喲,我家卿卿回來看見這截魚尾巴,非把我剁了不可……” “高師傅莫急。”枯木露出艷麗的微笑,安慰道,“你既助老尼圍剿了這窩人魚,老尼自會予以回報,就如老尼答應黑三郎一般,老尼也會助你去掉這魚尾的。” 青衣剛跟著黑三郎游到邊上,就聽見枯木如此說到,頓時有些驚異的轉頭望著黑三郎。 黑三郎似笑非笑的回視青衣,慢悠悠道:“你想問什么?” “……你幫了她什么?”猶豫片刻,青衣還是有些好奇的問道,“她又許了什么?” “我只給了她一張無堅不摧的網。”黑三郎隨口應道,“剩下的事情都是她哄著高師傅辦好的。” “沒錯啊,臟活累活都是老子干。”聽見問話的高師傅馬上不滿的插話,對青衣訴苦道,“老子既要背著枯木到這里來,又要把網撒好,又要把那群人魚趕過來,對了,老子還費了一夜功夫鑿開了那溶洞的底部,結果黑三郎帶著你一溜煙就跑了,害的老子獨自扛著那要塌的溶洞,好險沒被埋在里頭。” 說罷他很是委屈的哭道:“青衣丫頭,你可千萬記得,救你的功勞我最大啊,你以后可要好好報答我啊!” 青衣頓時有些哭笑不得,只是一眼瞧見漁網中那些可憐楚楚的人魚,她的笑意頓時就消失了。 枯木笑盈盈的俯身對著青衣道:“青衣你莫怕,我原不是故意的,只是到底等了百年,有些心切,一時沒想周全,這才連累了你。” 青衣不知自己該不該繼續相信她,沉默半響,還是敷衍的輕輕點了點頭。 “這是人魚骨化的人魚毒,可去你們體內的人魚rou的藥力。”枯木又摸出一只烏木匣子遞給黑三郎道,鄭重的謝道,“多謝你們助我一臂之力。” 黑三郎卻沒有青衣那般好性子,他眼也不抬的接了那匣子,半響后冷聲道:“這東西到底是出自扶桑,不與我們九州的妖怪相干,你若要尋那名叫白魚的人魚,也不必再來三途川客棧了,直往四海去便可。” 枯木呆愣片刻,末了回神看了黑三郎一眼,嘆息道:“你說的不錯,既然你都這般說了,老尼就不去客棧叨擾了,直接取道去四海吧。” 說完她又對著青衣微笑道:“今日一別,不知是否還有緣再見,望你一切安好。” “你也是。”青衣努力笑了笑,鄭重的與她道別。 黑三郎早已仰頭咽了口人魚毒,接著就隨手將那匣子丟給了高師傅。 等青衣回頭再看,他已然恢復往日里的模樣了。 “走吧。”黑三郎變回原樣,就心情頗好的拉著青衣的手腕向前飄去,“折騰了這么久,我餓了。” “恩,回去我給你做rou。”青衣一邊心不在焉的說道,一邊回頭去看那漸漸遠去的堤壩破口處。 那一群被困的人魚還在那里用爪子割漁網,她們不哭也不鬧,只是用那種極為可憐無辜的眼神一直望著枯木。 看見那個眼神,青衣猛然又想起溶洞里那只血rou模糊的人魚來,她被枯木折磨的時候,雖然一直叫疼很是可憐,但是她卻沒有看見過她的眼淚。 明明會害怕,明明會疼痛,那樣的人魚,真的不會哭嗎 只是這個問題,除了一直苦追人魚的枯木大師以外,恐怕就只有人魚自己能回答了吧。 ☆、第64章 狐嫁1 自春分過后,天氣漸暖,原本凜冽的寒風也悄悄地變得柔和起來。雪原上的冰雪開始慢慢消融,不過短短半月功夫,黝黑的土地便已初現端倪了。 這日,三途川客棧所在的地域,竟難得的下起了小雨來。 那些細密的雨絲斜斜交織在一起,遠遠望去,外面的世界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層薄煙,反倒透出幾分朦朧的美來。 斑駁的雪地上,幾只毛色花哨的狐貍正飛快的朝著客棧的方向奔去。它們的體型纖瘦勻稱,輕盈靈活的爪子將地上的殘雪踏的吱吱作響,和著春雨連綿不絕的沙沙聲,一路響到了客棧門口。 然后它們就停下奔跑的腳步,并用力甩了甩身體,待到將那身皮毛上的水珠全都甩干了,它們這才用一種訓練有素的優雅姿態從毛氈簾子底下鉆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