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節
莫顏總覺得哪里不太對,但是她沒有多想,專心賞景,吃著桌上松軟的糕餅,她往對面一看,呂嫣吃的和小松鼠似的,一臉享受。 “表姐,這個挺好吃的。” 呂嫣有些不好意思,“我喜歡吃甜甜的點心。” 以前在府上,姜氏和爹呂志都喜歡咸口,所以后廚幾乎不做甜的,只有逢年過節有人上門走動,她才有甜味的點心吃。 西南人們不太喜歡甜食,呂嫣更喜歡在京都,因為御史府的點心幾乎都是甜的,有的還有奶香味。 “寶珠姐家的廚娘手藝不錯,咱們帶點糕餅回去。” 莫顏也不客氣,二人邊吃邊點評,莫顏發現,表妹呂嫣性子上有些膽小,但是說起點心,眼中放光,那種眼神,是吃貨對美食的向往。 那邊,呂蓉和季寶珠已經成為知己,特別是二人牽手的時候,呂蓉臉紅心跳,竟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周身流淌著熱流,她的眼神都在季寶珠身上,片刻不曾離開過。 直到離開季家,呂蓉仍舊魂不守舍,等回到御史府,呂志的任命文書也到了,按照萬俟玉翎所言,出任西南封疆大吏。 這個結果,呂志非常滿意,他知道是萬俟玉翎在身后運作,因此分外感激,對莫顏更是疼愛有加。 皇上開恩,準許呂志過年之后走馬上任,從京都到西南也要一個來月的時間,眾人收拾妥當出發,滿打滿算還能留一個多月。“娘,我不想回去。” 呂蓉很抵抗,當初從西南進京,呂蓉鬧了很久,最后沒辦法,也是想見見京都的親人,才跟著隨行,誰知道剛來幾天,又不想回去了,姜氏深感頭疼。 “當初你不是說京都女子規矩多,想要留在西南嗎?既然如此,讓你姑母給你找戶人家,你就嫁了吧。” 在京都,有呂氏照拂,姜氏很放心。高門府邸雖說規矩大,但是有規矩是好事,至少不能隨隨便便休妻。 “娘……” 莫中臣和呂志去書房議事,內室只剩下呂氏和莫顏幾人,丫鬟婆子都被遣了出去。之前姜氏和呂氏商議過,不能由著呂蓉的性子亂來,就算不喜歡男子,也得嫁人,不然一輩子就毀了,到老了孤苦無依。 “娘,女子一定要嫁人嗎?” 呂蓉眼中含淚,她已經從十四歲抗爭到現在,那個未婚夫是她主動找上門,二人成了好友,得知她不喜男子,特地裝病相幫,兩家才順利退親。這個問題,早晚要面對,而她,似乎躲不了多久。 和季寶珠閑聊,季寶珠已經做好一輩子不成親的打算,呂蓉當時竟然有一種慶幸之感,她想和季寶珠在一起過日子。 “女子到了年紀,不嫁人難道要老死在娘家?” 呂蓉的問題幼稚,姜氏沉了面色,“蓉兒,你以為當年娘不知道親事是怎么退的?” 好好的人,怎么就咳血了呢,姜氏心中狐疑,差人去打探消息,結果氣得她一個月沒吃下飯,退親是己方理虧,她說不出什么。 “娘……” 呂蓉面色一白,眼淚從眼角流進嘴里,她挺直脊背,倔強地站在原地。 “娘,我不喜歡男子,從小就不喜歡。” 呂蓉也不知道為什么,小時候曾經對娘身邊的丫鬟心動過,后來那丫鬟嫁人,她還傷心了很久,同齡的男子,更像朋友和兄弟,而女子柔弱,是用來保護的。 “你……” 窗戶紙被捅破,姜氏深受打擊,一口氣差點上不來,直翻白眼,莫顏趕緊上前捶打前胸,幫著順氣。她當時覺得表姐有些奇怪,卻沒多心,以為是在西南養成的跳脫性子,沒成想更嚴重。女子喜歡女子,這在古代完全不能被人接受,但是若姜氏理解,倒也不是沒在一起的機會。 對外宣稱二人都是新寡,住在一處,守望互助,別人根本察覺不出什么,這個時代的人思想簡單。問題是,呂蓉有心思,但是季寶珠沒有啊,季寶珠雖然是那樣的身體,還是喜歡男子的。 “娘,求您成全女兒吧。” 呂蓉打定主意,今日是最后的機會,她不想回到西南,在京都,才有見季寶珠的機會,她不會坦言自己的心思,只要能時常見到寶珠就好了。 “我成全你,誰來成全我?” 姜氏大怒,一拍桌子,站起身,立刻覺得頭暈目眩,一旁的呂氏趕緊上前扶住,“大嫂,蓉丫頭是一時糊涂,會想明白的。”場面混亂,呂嫣不知所措,莫顏揉揉額角,對比夏若雪,呂蓉這個表姐要強多了,只是這想法,驚世駭俗,現在大舅娘還能說上幾句,若是見呂蓉執迷不悟,很可能要采取非常手段,事情好像復雜了。 ☆、第041章 莫中臣的心肝寶貝 正院偏廳安靜得很,丫鬟婆子被打發到窗外的回廊上,門窗緊閉。 莫顏稍微挪動下身體,盯著窗邊一盆綠菊看了半天。綠菊品種珍貴稀有,是大越的藩國進貢而來,萬俟玉翎那邊分得兩盆,全部送到御史府。呂氏愛花草,怕莫顏粗心大意,特地要到正院來,每日里閑暇侍弄著。 呂蓉跪在地上,半晌不曾起身,她咬著嘴唇,其實回到西南也好,在那里生活十年,無數狐朋狗友,呼朋引伴,賭場酒樓,逍遙自在。可是,在見到季寶珠之后,呂蓉立刻有了新想法,她訝異自己竟然如此堅定。 “呂蓉,你真是好樣的!” 姜氏沉著臉,沉默良久,最后被氣得哈哈大笑,眼里流出了眼淚來,她瞇著眼睛,斬釘截鐵,“別想那些用不著的,必須跟著我和你爹回西南,回去之后,馬上嫁人!” 姜氏沒有標準,只要是男的,活的即可,作為女子,不嫁人哪里來的子嗣?她和呂志健在,呂蓉身上并無親事,官家嫡女,哪有自梳的! “娘……” 呂蓉瞬間崩潰,她知道娘是為她考慮,也知曉女子不成親說不過去,可是她就是不想勉強自己。 “娘,姑姑,為什么女子一定要成親,和不愛的男子孕育子嗣?” 呂蓉想不通,盲啞婚嫁,很多女子在婚前從未見過未婚夫,還有很多訂娃娃親的,若是有了心上人,憑著一紙婚約,就要和意中人勞燕分飛,不是很可悲么。 沒有愛,只能在床上躺尸,等著交配,和阿貓阿狗有什么區別?呂蓉總覺得自己就是男子,和同性別躺在一張床上,簡直不敢想。 “什么情愛,都是虛的,我就是太慣著你,讓你聽了那些戲班子唱戲!官家嫡女將來要做當家主母,要的是地位和權勢。” 女子安身立命的根本是地位,男子的愛能有多久?哪個男人不納妾?情愛這些都是唬人的,只有那些小妾喜歡掛在嘴邊上,哄男人開心。 “不嫁人,沒有子嗣,你死后進不去呂家的祖墳,想當孤魂野鬼?” 姜氏覺得呂蓉的想法荒謬,就算不喜男子又能如何?誰不是嫁人生子然后過日子,海誓山盟,最后都是自己打臉,當年呂志也說過愛,可是后院還是三個小妾,這不,現在有一個正懷著身孕。 呂氏要更開明一些,將心比心,若是莫顏告訴她不愛男子,她也會如姜氏一般,或許表現得更為激烈。當娘的,希望兒女幸福,盡量找一門好親,可誰也不能保證將來的日子過的好,都靠自己經營。 作為高門,聯姻是為了利益,不賣女求榮已經算是有良心的爹娘。呂蓉長得明艷,為人爽利大方,只是一時不開竅,鉆了牛角尖罷了。 莫顏見場面僵持不下,作為小輩,她插不上話,這層窗戶紙早晚會捅破,偏偏選了這么個時機,她不該帶著表姐去季家的。 季寶珠的身體狀況是隱秘,莫顏會保守秘密,這種情況,身體的雄激素不足,可能無法作為正常男子行房。最重要的是,季寶珠根本沒有對呂蓉有任何心思。 “人死了不過是黃土一把,有沒有人燒紙祭拜,我怎么知道?” 呂蓉用帕子擦了擦眼淚,她許多年沒有哭過,就算是和人打架,頭破血流都沒皺過眉頭,她會哭,愧疚的成分居多,覺得對不起爹娘。 “蓉丫頭,女子都是這么過來的,這就是女子的命啊!” 呂氏見狀,拍了拍姜氏的手,對著下跪的呂蓉道,“你喜歡女子,這是個秘密,就爛在肚子里吧,以后找個好人家,夫妻相敬如賓,這樣的日子也和美。” “姑母,我只是不想和尋常女子一樣罷了。” 呂蓉長跪不起,她從前想過嫁人,嘗試和那些官家子弟在一起,可毫無感覺,她就是女子的身體,男兒心。 “呂蓉,你說什么都沒用,你是呂家女,呂家是書香門第,萬萬不可做出有損清名的事。” 什么都可以商量,但是不嫁人萬萬不可,當年姜氏從淮南遠嫁京都,也是一百個不愿意,為此還被罰跪在祠堂,她和表哥情投意合,無奈淮南姜家禁止表親結親家,這是組訓。 從淮南上京,姜氏哭了一路,可隨著時間的流逝,少女時候那點念想早已經消失,她甚至不記得表哥的模樣。姜氏內心責備自己,因為平日監督兩個兒子讀書,處理府上事務而忽略對女兒的管教,以至于呂蓉現在十分叛逆。 “娘,女兒不想認命,想順應自己的心意。” 呂蓉覺得自己根本沒回頭路,就算將來季寶珠成親,她只要遠遠地看著就好,反正她這輩子就沒打算嫁給男子。 姜氏嘆息一聲,不再說話,她了解呂蓉的脾氣,再說下去,萬一呂蓉想不開離家出走,更不能解決此事,她采取緩兵之計,揮了揮手,故作猶豫地道,“讓娘考慮考慮。” 呂蓉以為有門,拉著莫顏出門,張口閉口都在打聽季寶珠的消息。 “表姐,寶珠她是個比較單純的人。” 莫顏組織一下語言,她非常為難,如果季寶珠也有此想法,她應該是支持的,可現在是呂蓉單相思。 三言兩語打發了呂蓉,莫顏出了一身冷汗,她跌坐在椅子上,心中煩悶,好像走進一條死胡同出不來了。 恍惚記得,現在也有不少同性相戀,有人天生如此,有人是經歷外力而改變,呂蓉這種把自己當男子的思想,是從小就有的,很難改變。 “小姐,王爺托人送來了一袋子的荔枝干。” 墨香手里拿著一個布袋,打了簾子進門,調皮地眨眨眼,放在桌上,“王爺對您真是上心。” 莫顏喜歡吃荔枝,不過荔枝不便于存儲,從南邊運過來,有一多半都放爛了,能吃新鮮荔枝的時間短暫,萬俟玉翎知曉之后,經常派人快馬加鞭采買,沒有新鮮的荔枝,就從農家買上自己曬的荔枝干,給莫顏做零嘴。 “恩,真甜。” 莫顏甩了甩頭,剝了外面的脆皮,把荔枝rou放進嘴里,吃了之后又拿出來一個。 時間一天天過,離京的日子也越來越近。 因為呂蓉坦言自己的心思,姜氏著急上火,一時間想不到什么好辦法,夜里披著衣裳在院中散步,染上了風寒,雖用了藥,身體虛弱,去莫顏外祖家的行程便耽擱下來。 莫顏手里拿著一張羊皮做的地圖,此行的路線,用朱砂筆畫出,蜿蜒曲折,從京都到北地,有運送物資的車隊,不會太快,約莫要月把。 按照最快速度,十一月初到北地,臘月里回程,到達京都,恐也是趕不上過年,何況這次萬俟玉翎有任務在身,還不一定耽擱多久。 北地冬日漫長,多做幾件厚厚的襖裙,有換洗之物。莫顏內心糾結,她沒離開爹娘這么久,隱隱有些不舍,可在內心深處,向往北地的冰天雪地,那是和京都不同的景色。 張大姑娘回鄉,蝴蝶班由胡班主代為打理。胡班主為人刻板,做事有條理,當然,性子上沒有張大姑娘圓滑。 二人互補,蝴蝶班在京都混得如魚得水。胡班主此次上門,是和莫顏商議出行的時間,和朝中車隊一同出發,得到庇護,他們節約了請鏢師的銀子。 這次一路北上,蝴蝶班一共有二百人左右,加上各種各樣復雜的道具,一共要十多輛馬車。以前蝴蝶班都是在京都周邊開戲,馬車由主顧提供,胡班主的意思是在車馬行租賃,莫顏想了想,還是決定自己打造。 車馬是出行的關鍵,去年和娘一起到潁川,租的馬車不太和心意,雖然經過改動,還不是很舒適,走官道都很是顛簸。 以后蝴蝶班走南闖北,未必要留在京都內,馬車早早的預備好,以后也能用上。 找京都大一些的木器店,三天就能完工。莫顏按照萬俟玉翎送的車馬樣式,經過改造,畫了一個草圖,戲班子的人都能吃苦,晚上在車內鋪幾層厚厚的被褥和皮子,一輛馬車打造成上中下三層,就和火車的臥鋪車廂差不多,能睡十幾人,節約空間。 關于馬匹,買那種膘肥體壯的成年馬,做成雙駕馬車,順便帶上最好的飼料作為補給。 此行,蝴蝶班幾乎全數上陣,只留幾個人在京都處理瑣事,順便預約,半年之后京都開戲。 蝴蝶班在京都一家獨大,那些大小戲班子快沒有活路了,這種情況容易狗急跳墻,蝴蝶班離開,也讓那些戲班子喘口氣。 做出行準備的同時,莫顏還得盡快加緊解決呂蓉一事,她給季寶珠寫了一封書信,隱晦地問了季寶珠對未來的安排。季寶珠雖然不明所以,但是在信中也提出,她不是不想嫁人,而是身體原因,定是要被男子嫌棄,已經有過一次慘痛的失敗經歷,她看開了,何況就算成親,也不能孕育孩兒。 信中沒有提呂蓉一個字,季寶珠還不知道呂蓉的念想,這是非常麻煩而頭疼的一件事,就算二人都愿意,大舅娘姜氏那一關也過不去,莫顏覺得希望渺茫。 晚膳后,天已經擦黑,天空烏云翻滾,前進速度很快,不過是一盞茶的工夫,小院的上空已經不見藍天,被烏云籠罩。 冷風陣陣,莫顏親手搬下窗臺上的幾盆花草,放下窗戶。從京都到北地,一路上定是要下雨,她自己坐在馬車上,可車夫在外趕車,馬車上遮擋的棚子無法擋住雨水。 “我記得,咱們庫房有很多厚厚的油氈布,縫制一些雨衣,給車夫們備用吧。” 朝中護送糧草的將士們有蓑衣斗笠,用不著她cao心,自家的下人和蝴蝶班的得加緊做出,眼瞅著就剩幾天了。 “小姐,您想的周到。” 墨香點燃了屋中的油燈,為莫顏倒一杯熱茶,“這場雨又要下來了,小姐,咱們今兒還練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