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漠河部落并不算很大的部落,但也有一兩千人,若是一次遷入,只怕也會造成很大影響,所以我建議是一開始先讓一兩百人進(jìn)入,后續(xù)再慢慢遷入,這個計劃我打算在三年的時間之內(nèi)完成。” 焦榕沒有說話,殷羽是反正聽不懂,已經(jīng)開始昏昏欲睡了,反倒是杭進(jìn),謹(jǐn)慎地提問道:“您是要讓他們遷入哪里?” 蕭瑀嘆了口氣:“這我暫時還沒有想到,雖然同意讓他們自治,但畢竟進(jìn)入了我們的腹地,也不能完全放任自流,可又不能專門派兵看守,實在是讓人有些苦惱。” 焦榕拿過地圖,提了幾個地方,但經(jīng)過討論后,也一一被否決了。 蕭瑀又道:“先不說這個,之前杭參將說讓他們以何為生,我也覺得很重要,漠河部落雖然也是多靠養(yǎng)馬放牧為生,但他們也同樣有種植,聽說族中還有人會冶煉,生存下來并不算難事。” 焦榕眼睛一亮,說道:“月城如何?” 不止蕭瑀和杭進(jìn),連一旁打呵欠的殷羽都愣住了。月城算是比較貼近中原的城,但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月城地處平原,四通八達(dá),是整個天水郡最繁華的城。 漠河部落雖然想要遷入天水郡,但恐怕從來都沒想過要進(jìn)入月城這么好的地方。 蕭瑀皺眉道:“為何?” 焦榕侃侃而談:“第一,月城雖繁華,但也不過是相比較天水郡其他地方來說的,漠北三郡不管哪一個都是地廣人稀,郾城好歹還有軍隊,月城的人口只怕還比不上郾城。” 蕭瑀點點頭:“還有呢?” “第二,月城相較來說離邊境較遠(yuǎn),那邊的人對漠河部落的仇恨也不會這樣大,大人想要他們通婚、融合,月城的人也被中原文化浸yin得更久一些,也更加事半功倍。” 焦榕頓了頓:“至于第三,大人莫要忘了,郡守府可正在月城呢!” 蕭瑀恍然大悟:“辦法雖好,但龐郡守只怕不會接這個爛攤子。” 焦榕笑了笑沒有說話,杭進(jìn)接過他的話頭說道:“也不是讓漠河部落遷入月城之中,就在一旁的村里安頓下來便好。” 殷羽也忍不住開口道:“這有什么區(qū)別,那個郡守只怕不會這樣簡單就答應(yīng)的。” “若想要龐郡守答應(yīng),只怕還要大人出馬才行了。” 殷羽皺了皺眉:“我能做什么?你們難道讓我去行賄?” 杭進(jìn)嘆了口氣:“那位龐郡守已經(jīng)在天水郡待了十幾年了,難道就沒有想要動一動的想法嗎?大人若要送他功勞,他難道還不接嗎?” 蕭瑀本想說“這算什么功勞”,看到杭進(jìn)的表情才反應(yīng)過來,的確,不管這算不算功勞,只要那位龐郡守認(rèn)為是功勞就行。 看到蕭瑀已經(jīng)明白了,杭進(jìn)才笑道:“若是大人準(zhǔn)許,末將愿意去做這個說客。” 蕭瑀瞥了一眼焦榕,對方正拿著茶杯拂去上面的茶沫,焦榕未必沒有想到這一點,只是這件事讓杭進(jìn)去做的確是最合適的。 蕭瑀便同意下來,卻又有些欲言又止。 他向來是十分爽快的一個人,此刻卻也不知道該怎么和他們開口。 蕭玨要將三郡兵馬化為十部,用以削弱寧國公在漠北的兵權(quán),這件事蕭瑀已經(jīng)有上輩子的記憶。事實上,也正是這一點,激化了蕭玨和謝禎的矛盾,再加上父皇暴斃,這才有了后來逼宮之事的發(fā)生。 如今,這件事暫時還沒有透露出來,但蕭瑀相信蕭玨絕不會半點準(zhǔn)備都沒做,杭進(jìn)在漠北經(jīng)營的這幾年,絕不是在河源郡被打壓這么簡單。蕭瑀將杭進(jìn)調(diào)入天水郡,一方面的確是惜杭進(jìn)的才華,另一方面也是要暫緩蕭玨的腳步,只是他沒有想到,蕭玨竟然這樣輕易就同意了。 當(dāng)然,就這一件事情,還不足以讓蕭瑀猶豫,他還在考慮一件驚世駭俗的事情,那就是改變軍制。 在大周,軍職向來是父傳子,所以武將家族往往在一處生活多年,關(guān)系亦是盤根錯節(jié),再加上這些年戰(zhàn)事漸息,武將家族也越發(fā)臃腫龐大,腐敗孳生。 他上輩子聽寧國公說過,雖然有著海上走私的巨額利潤,但在貪污腐敗的武將圈子里,這簡直就是個填不滿的無底洞。寧國公也曾經(jīng)考慮過精簡軍制,但結(jié)果卻是,這些人寧愿資敵海寇,也不愿意損失自己一絲一毫。 寧國公后來也是毫無辦法,他最初也只是想要保護(hù)武將利益,誰知最后尾大不掉,反倒成為了拖累。這樣中上層武將一直被人把持,讓底下的將領(lǐng)沒有出頭之日,久了如何不會出問題? 這個想法在蕭瑀心中盤旋已久,但他不曾和蕭玨說過,因為他知道蕭玨也有他的辦法,打散掉武將的利益團體,再各個擊破,事實上,蕭玨也已經(jīng)開始這樣做了。 可是蕭瑀卻是打算從根子上就要改變這種現(xiàn)象,類似于文官的升遷考核制度,他只是略微地提了提,卻不想杭進(jìn)和焦榕都是眼睛一亮。 杭進(jìn)道:“若是如此,下層武將即便出身平民,亦有出頭之日。” 焦榕也點點頭道:“雖然計劃還有些粗糙,但并不是不可行。” 蕭瑀有些驚訝:“你們都看好?” “其實末將曾經(jīng)就想過這樣的問題,如今戰(zhàn)事漸少,許多武將便貪圖安逸享樂,反倒疏忽了練兵,若到了用兵之日,只怕麾下就無多少可用之兵了。用這樣的方法好歹讓他們能有所警惕,不至于毫無危機感。”焦榕說。 他們幾人之中,焦榕的父親也曾是赫赫有名的一方將領(lǐng),他這樣說自然是有依據(jù)的。 他與杭進(jìn)都對此持了肯定意見,好歹給蕭瑀多了一些信心。 杭進(jìn)又道:“大人既然這樣想,何不在天水郡先采用起來?” 蕭瑀一愣:“這……” 焦榕也道:“如今天水郡好歹是自己的地盤,大人若是能以此做出一些成績,日后與陛下提出此建議的時候,也不至于口說無憑。” 蕭瑀心里動了動,緩緩地點頭:“如此的確可以嘗試一下。” “只是,此事由誰負(fù)責(zé)呢?” 三人面面相覷,杭進(jìn)出自緹衛(wèi),不曾接觸過相關(guān)知識,蕭瑀雖說是皇族,但自幼就對這些事情沒有興趣,最后只能丟到焦榕身上。 焦榕無奈道:“末將……盡力試試吧。” 蕭瑀拍了拍他的肩膀:“靠你了。” 此時,他們尚且不知道,他們在天水郡做出的這些事情,對后世造成了多大的影響。 ☆、第六十二章 第二天,杭進(jìn)就帶著人出發(fā)去月城郡守府了,而作為難兄難弟,焦榕則在蕭瑀的暗中支持下,小范圍地在底層軍官中開始實行武官考核制度。 就在這一切進(jìn)行得如火如荼的時候,蕭瑀卻收到了一封來自朔京的信。 這封信并非沈晏或者姜皇后等人寫的,來信之人是趙老七,也就是蕭瑀留給沈晏那五百私兵的頭領(lǐng),送信也不是派人一站一站從驛站送過來,而是派了一個私兵,日月兼程將信送到了蕭瑀手中。 信中只寫了沈晏被姜皇后派人請進(jìn)皇宮,至今已經(jīng)一天一夜未歸,派人去宮中詢問原因,也是無功而返。趙老七奉命保護(hù)沈晏,在發(fā)現(xiàn)事情匪夷所思后,已經(jīng)做了最壞的打算,雖然他留在朔京想辦法,可他終歸不過是一個私兵首領(lǐng),對方是當(dāng)朝皇后,他也束手無策,只能寫信求助蕭瑀。 這一封信是在沈晏被抓的當(dāng)天就被趙老七當(dāng)機立斷派人送了出來。蕭瑀不懷疑趙老七的判斷,當(dāng)時正因為他為人機靈果斷,所以才留下來保護(hù)沈晏。 蕭瑀拿到信后頓時驚怒交加,恨不得立即回到朔京,可當(dāng)他真的騎著馬沖到城門口時,卻突然停下了。 如果是從前的蕭瑀,大概真的不管不顧就跑回去了,但當(dāng)他真正成為郡尉,他卻不能置手下三萬兵馬于不顧。 杭進(jìn)去了郡守府,不管龐郡守最終會不會同意,他們都必須要想出法子來,這關(guān)乎著整個漠河部落,也關(guān)乎著他對于整個漠北未來的設(shè)想。焦榕的武官考核制度才剛剛開始,在還沒有出成績之前,他如何能夠甩手不干? 蕭瑀大概從未經(jīng)歷過如此兩難的事情,只覺得腦子里一片混亂。他絕不相信沈晏能做什么錯事,讓她受到如此遭遇,思來想去,唯有自己的原因, 前世的沈晏何曾有過這樣的經(jīng)歷,想想她因為自己被擄去滇西,如今又遭遇了這樣的事情,哪怕蕭瑀想安慰自己,這與他無關(guān)都說不出口。 他娶沈晏,原本就只是為了讓她這輩子過得幸福,哪里想得到會讓她吃這么多苦,蕭瑀第一次覺得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 等他牽著馬回到郡尉府時,焦榕和殷羽也差不多知道了這件事。 殷羽已經(jīng)拿著包裹,準(zhǔn)備跟著蕭瑀回京救沈晏了。 蕭瑀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放回去。” 殷羽愣住:“恩公?” 蕭瑀緊緊地握住拳頭,雙眼通紅仿佛要滴出血來:“我說放回去!聽不懂嗎!” 焦榕也皺起眉頭:“大人可知究竟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蕭瑀搖了搖頭,趙老七的信寫得很倉促,并未給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焦榕也有些發(fā)愁,他太了解蕭瑀了,不管他做什么決定,只怕心里都不好受。 三人之中頓時陷入了沉默,殷羽焦急萬分,卻不知該做如何舉動,焦榕若有所思,蕭瑀則緊緊地捏著拳,仿佛在最終下決定。 最終,蕭瑀抬起頭說道:“近來戰(zhàn)事不會過于頻繁,郡尉府中除了漠河部落這一件事,其他的日常事務(wù)你們二人都應(yīng)該可以應(yīng)付……” 他這么一說,其他兩人都知道他的決定了,焦榕正想說話,被蕭瑀給制止下來:“先聽我說完。” “郡尉府暫由焦榕負(fù)責(zé),殷羽作為你的副手,我房中有一份關(guān)于漠河部落遷徙的計劃,等到杭進(jìn)回來,你們?nèi)松塘恐k吧。”他頓了頓,“武官考核制度還是要實行下去,如今三營已經(jīng)煥然一新,過一段時間,等真的出了效果,再全軍一同使用吧。” 蕭瑀是知道自己一旦回京,先不說功勞肯定被一擼到底,雖說有皇族身份,命肯定是能保住的,但其他的就說不定了,至少他是不會想要再回漠北了。 焦榕也想到了這一點,不由得道:“大人如此做,可值得?” 蕭瑀在漠北雖然還不到三年,可如今他在天水郡已經(jīng)是說一不二的郡尉,滅掉了大周邊患的赫連部落,軍功赫赫,還有漠河部落的遷徙,武官考核制度的實行,他在如日中天的時候,要下這樣一個決定,等于親手毀掉自己這三年來的一切努力。 蕭瑀輕輕一笑:“說不上值不值得,我只知道,我一定要這樣去做。” 焦榕已經(jīng)讀懂了他的言下之意,輕嘆一口氣,不再說話。 蕭瑀又對殷羽說道:“我回京后,你切不可這樣懶散,凡事多聽焦將軍的,聽到?jīng)]?” 殷羽急道:“我要跟你一起回去!” 蕭瑀搖搖頭道:“不行。” “為什么?” 蕭瑀沒有說話,他尚且有天大的軍功還有皇族身份,違抗軍令的后果還不可知,何況殷羽? 他看了一眼焦榕,焦榕點點頭,表示會想辦法勸服殷羽。 蕭瑀便對殷羽道:“你先出去吧,我還有事和焦將軍說。” 殷羽見他神情嚴(yán)肅,雖然心中仍有不服,卻也沒有再多說什么,抱了拳便離開了。 等到殷羽離開,蕭瑀才對焦榕說道:“如今,焦將軍可否告知,你究竟是在哪一方陣營中?” 焦榕一愣。 蕭瑀原本不想這么早和焦榕攤牌的,焦榕此人文武雙全,他雖然第一次見面沒有想起他的身份,可后來在天水郡見到他時,蕭瑀還是想起來的,他們倒也算志趣相投,尤其焦榕這個人相處起來極其輕松,蕭瑀也一直沒有多想。 直到焦榕開始實行武將考核制度,他看似是被迫接受了這個任務(wù),可他走出的每一步都仿佛深思熟慮一般,試問一個貿(mào)然接手這種事情的人,便是再天賦異稟,也絕不會毫不犯錯,除非他早有此意,并且背后有人支持。 其實焦榕不說,蕭瑀也大概能夠猜到了,只是多少心中覺得心灰意冷,這才不甘心地要親口問焦榕。 焦榕看到他的表情,就已經(jīng)猜到了他的想法,倒也沒有矯情,點頭承認(rèn)道:“我是太子一方的人。” 蕭瑀深深地出了一口氣,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放下心來還是更加失落。 焦榕又說道:“我家是武將家族,我爹當(dāng)年也是鎮(zhèn)守一方,我們兄弟三人,我大哥繼承了我爹的位置,從小跟我爹習(xí)的是戰(zhàn)場殺敵之術(shù),他的上峰卻是個自負(fù)的草包,我大哥性子過于耿直,幾次頂撞,被他懷恨在心,竟然找了個機會,把我大哥給殺害了。” 蕭瑀一愣,他與焦榕相交已久,卻從未聽過他說自家的事情,除了知道他出身武將家庭,其他的便是一無所知。 “我二哥當(dāng)時在我大哥帳下做一名先鋒,素有忠勇之名,我大哥的上峰怕他報復(fù),在他在戰(zhàn)場上奮勇殺敵之時,派人暗箭刺殺了他。我的兩名兄長都是英豪,卻沒有死在戰(zhàn)場,而是死在一個草包手里,何其憋屈!” 焦榕大約不曾與他人說過自家之事,所以情緒一時激動起來:“我幼年身體不好,我爹也知道如今軍中貪腐橫行,所以讓我從文,只是我實在不甘心,才沒有遵從我爹的遺愿,太子殿下雖然也不能保證軍中不再有貪腐,可總比如今要好,大人你說是嗎?!” 蕭瑀無話可說,他上輩子也是有過親身經(jīng)歷的,寧國公也與他說過自己的擔(dān)憂,這個法子當(dāng)時就是他提出來的,沒想到皇兄所想也相差無幾,這兩人若非立場對立,恐怕日后真能君臣相得。 焦榕表明了立場,蕭瑀反倒放下心來,他本就擔(dān)憂自己的所作所為會不會最后反而成為朝斗的砝碼,但聽到焦榕說的話,他的擔(dān)心竟然消失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