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宣澤頓了頓,見蕭玨并未露出不悅的神色,才接著說道:“可自從錦王殿下去了天水郡,倒讓如今的情勢卻有了微妙的變化,寧國公此舉,想來是要試探殿下的下一步舉動。” 蕭玨滿意地點點頭:“正是如此。”他的食指點了點桌案,道,“如果我下一步是要動漠北,七弟的位置就會變得極其重要,寧國公先下手為強,倒也不失為一步好棋。” 薛齡頓時皺起眉頭:“那如此說來,先前錦王搶親一事,寧國公公開支持錦王,想來就是為了贏得錦王的好感,那……” 蕭玨搖搖頭:“此為其一。更重要的恐怕是向武將表明了一個風向,就如同當年他扶持父皇上位時所做的一樣。” “這……”薛齡張口結舌,壓低了聲音,“錦王莫非……” 不等蕭玨說話,宣澤已然開口道:“錦王經過搶親一事,名聲大壞,地位已經變得尷尬,寧國公不會做這么虧本的事情。” 見薛齡仍舊迷惑不解,蕭玨暗暗地搖頭,這位太傅比不上俞文修,這兩年連宣澤都有些比不過了。他不再解釋,搖鈴招來殿外的小太監,道:“若錦王進宮,便通知我。” 小太監應聲退下。 宣澤見蕭玨面上已經有了倦色,便將那些已經批復好的奏折拿起來,說道:“下官先把這些吩咐下去,殿下大病未愈,還是應當多休息。” 蕭玨揉了揉額頭:“還有一件事。” “殿下請吩咐。” “七弟已經自污名聲,慕家手里的證據就沒什么用了,將那個女人殺了吧!” ———— 和蕭玨他們在討論的事情一樣,蕭瑀也在和沈晏討論來得這么快的調令是什么原因。 “我記得今年冬天漠北并沒有大的戰事,這調令怎么會來得這樣快?” “調令來的快還不好?”沈晏說道,“許是兵部官員看在你是親王的份上,才加快了速度吧!” 蕭瑀拍了拍額頭:“若是這么簡單就好了。” “難道還有□□?” 蕭瑀嘆了一聲,靠在椅背上:“事出反常必有妖啊!這朝廷里的人,哪個不是長著滿肚子心眼。” 沈晏也沉默下來,許久才道:“那你說,這是寧國公的意思,還是……太子的意思?” 蕭瑀卻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問道:“你還記不記得,雍平二十一年初的時候,皇兄曾在朝堂上提過要將漠北的邊軍分作十部,雖然這件事后來被寧國公給壓下來了,但皇兄依然在漠北放入了不少人手?” 沈晏仔細地想了想,才不確定道:“當時好像的確吵得很兇,怎么?與這件事有關?” 蕭瑀壓抑著興奮,低聲道:“不用想了,寧國公一定是發現了端倪,這才順勢拿我試探皇兄。” 沈晏也想到了這一點:“他想讓你拿到天水郡?” “正是。” 見蕭瑀肯定的點點頭,沈晏又深想了一層:“你上輩子,寧國公想讓你登上皇位,可現在你做了這樣的混賬事,自絕了這條路,他這是不甘心,在拿你膈應太子?” 蕭瑀聽到“混賬事”三個字的時候,有些不自然地咳了咳,但聽到沈晏說完,才不置可否道:“說是膈應倒也不至于,但他恐怕是知道自己拿不到天水郡,所以寧可將它給我這個不相干的人,也不肯給皇兄。” 兩人對視一眼,蕭瑀又嘆了口氣:“果然,不管什么時候,我都很討厭他們這些手段。” 沈晏卻笑道:“你既然不想做棋子,就該將這些都學起來。” 蕭瑀拉住沈晏的手,認真道:“我知道的,為了你和我們以后的孩子,不管多么不喜歡,我也會努力去做的。” 沈晏的臉頰有些發熱,她不自在地把手抽出來,顧左右而言他:“安順去哪了,還不去收拾行李?” 她話音剛落,就見安順一頭大汗地跑進來,眼神有些驚疑不定:“殿下,寧國公府來人了。” ———— 方折眉這個人,大概算是大周立朝以來最任性的一個狀元。他的出身不好,但天生過目不忘,其人極富文采,被點了狀元后,便留在了朝中做了一個七品小官,不過這個人很狂妄,被同僚排擠了兩年后,便辭了官,跑到寧國公府去自薦做了個幕僚。 這一舉動讓方折眉的名聲在文官之中變得極差,不過他也不在乎。在展露了本事成為寧國公府幕僚之首后,他就做了幾件驚世駭俗的事情,其中之一就是提議扶持蕭瑀上位。 蕭瑀對方折眉的感情很復雜,如果不是因為方折眉,他上輩子未必會去和皇兄爭,只是若不是因為方折眉,他恐怕也就是京中一個紈绔子弟,沒辦法上戰場,不知道自己真正追求的是什么。 方折眉進了錦王府,倒是一點沒有改他的風格,一坐下便對安順道:“泡茶用大紅袍啊!千萬不要用龍井,在下不喝的!” 安順梗了梗,大概是沒想到還會有這樣不拿自己當外人的客人,默默地一點頭,就下去吩咐婢女重新倒茶。 蕭瑀進入花廳的時候,正看到方折眉愜意地喝著茶,閉著眼,手中的象牙扇輕輕地在腿上打著拍子。 “錦王殿下,您這腳步有些遲疑啊,可是不想見著在下?” 蕭瑀的腳步一頓,他都險些忘了,當年方折眉在寧國公府一舉成名,靠的便是這聽聲辨人的本事。 方折眉卻已經站了起來,拱了拱手:“在下方折眉,見過錦王殿下。” 蕭瑀也拱了拱手:“方先生。” 方折眉把象牙扇展開,笑著道:“在下是來恭喜錦王殿下的。” 蕭瑀早已猜到這可能是寧國公的意思,但方折眉的出現,則替他肯定了這一猜測。 他也笑了笑:“看來本王這調令果然是和寧國公有些關系的。” 方折眉搖了搖手里的扇子,說道:“殿下可不要誤會了,在下并不是替國公爺來表功的。” “那不知方先生所來為何,本王洗耳恭聽。” 方折眉的扇子搖的不急不緩,和他的聲音一般:“殿下脾氣直爽,在下也就不藏著掖著,——殿下在漠北有一段時日了,想來也知道天水郡的情況,您可知這是為何?” 蕭瑀知道方折眉這個人觀察也是細致入微,便也沒有說謊,直接道:“是皇兄和寧國公互相牽制?” 方折眉勾了勾唇角:“若說是倒也不盡然,漠北幾乎是連年征戰,并非是我們無法將第戎人打回草原,而是這朝中形勢不允許我們這樣做。” 蕭瑀的表情漸漸嚴肅起來。 方折眉又道:“不管是徹底打贏第戎人,讓國公爺的聲望達至頂峰,還是邊疆患平,讓人鳥盡弓藏,都是兩方不敢賭的事,可以說雙方在小心翼翼地維護著這個平衡,誰都不敢越雷池一步。” 蕭瑀沉下聲音來:“方先生說這些大逆不道的話,就不怕我捆了你去見皇兄?” “哈哈哈!”方折眉放聲大笑,“在下向來耿直,不過是說了些實話,錦王殿下何故如此緊張?再說……”他壓低了聲音,“殿下的幾名親兵一直在這院中守著,想來您也是防著太子殿下嘛!” “方折眉!” “哎喲,在下這張嘴啊!遲早害死自己。”方折眉拿著象牙扇子假意敲了敲自己的額頭,轉眼又語不驚人死不休,“殿下不必緊張,國公爺從未想過造反,更沒打算離間您與太子殿下的兄弟之情,不過是提早做些打算罷了。” 蕭瑀已經懶得去管方折眉的話了,聞言便道:“什么打算?” “國公爺不打算要天水郡,卻不代表他會交出整個漠北。” 蕭瑀瞳孔一縮,他猜得沒錯,寧國公果然是猜出了蕭玨的打算,他直接問道:“寧國公就不怕我拒絕他?” “殿下可是想多了,國公爺從來沒打算讓您做什么,您只要保持中立就行了。” 看著方折眉臉上淡淡的笑,蕭瑀腦海中電光火石一般,忽然想到霍將離。這恐怕正是寧國公的目的,他從來就不想要造反,他想要的不過是要在皇權和軍權之中找到一個平衡點罷了。 蕭瑀沉聲道:“他不怕我是皇兄的人?” 方折眉笑了笑,輕聲道:“殿下,你不會的。” “你和我們,都不一樣。” ☆、第四十八章 方折眉離開后,沈晏才從偏廳旁邊的耳房內走出來,和蕭瑀一樣,她的臉色也有些凝重。 蕭瑀問道:“你對于方折眉說的話怎么看?” 沈晏道:“寧國公的做法看似退讓,但的確是目前最好的辦法,畢竟漠北戰事緊張,牽一發而動全身,他想來也不打算當個罪人。” 蕭瑀點點頭:“我當年就覺得很奇怪,滇西之戰為何會派了霍將離這么個沒有太多經驗的人成為主將,現在看來,寧國公早就做了這樣的打算,只是沒想到霍將離竟然是皇兄的人。” “可是,太子殿下難道沒有看出來嗎?” 對于沈晏的疑惑,蕭瑀也沉默下來,他們二人都能看出寧國公退讓,難道蕭玨會沒有發現嗎?難道上輩子寧國公并非是自己打算反的,而是被逼反的? 沈晏也和他想到了同一件事上,她對上蕭瑀的視線搖搖頭:“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你想好去了天水郡要如何做了嗎?” 說到這個,蕭瑀也有些苦惱,他這兩年的升遷的確很快,但也是扎扎實實的軍功,全是靠著自己的本事。只是這調令來得措手不及,可就有些令人眼紅了。他以參將之身插手一郡事務,別說天水郡本地的官員,只怕他軍中的弟兄都要說酸話了。 “雖說是天大的機遇,但的確有些麻煩。” 沈晏搖了搖頭:“麻煩的不止這些,而是——你要站在誰的一方了?” 蕭瑀一愣,隨即面色黯然,自嘲道:“是啊,第戎從來不是我大周最大的敵人,最大的敵人是我們自己人。” “我知道你的想法,你不肯去爭,可太子和寧國公都不是易與之輩,你真的能在這兩人之間左右逢源嗎?” 蕭瑀嘆了口氣,他若有這樣的本事,也不至于上輩子敗了都不知道自己是因何而敗的,雖然重生了一次,也不過比旁人多知道一些事情,若說自身有什么翻天覆地的改變,那也著實太難為他了。 沈晏攤開手:“既然沒法左右逢源,要么就保持絕對的中立,不然就選擇站在太子那一方吧!” 蕭瑀沉默了一會,才道:“我要去見一見皇兄。” 沈晏一愣:“你真的選擇太子?” 蕭瑀苦笑道:“現在說這些還太早,我欠了寧國公這樣大一個人情,是不可能不還的。” “那你……” “我要去向皇兄借一個人。” ———— “你要將杭進調進天水郡?” 不怪蕭玨這么震驚,杭進是緹衛首領,是妥妥的太子心腹,蕭瑀要將他調入天水郡,怎么不會讓人想到他這是在向太子投誠? 蕭瑀毫不猶豫地點點頭:“是。” “我聽說方折眉剛剛才離開你的府邸,我不信他沒有告訴你寧國公的意思?” 蕭瑀笑了笑:“皇兄想多了,我借杭進,僅僅是因為這個人擅長守城,且尤善對付攻堅戰,在河源郡恐怕沒辦法發揮他的能力。” 蕭玨道:“若僅僅是因為如此,比杭進合適的人選多了去了,你何必要將他調入天水郡?” 蕭瑀卻問道:“杭進去了漠北,楚臣灃在鎮北軍,霍將離在滇西,這三個人中間,后兩者都可謂是位高權重,獨有杭進,他本該是皇兄你最愛重的心腹,卻為何還在邊疆苦苦掙扎?” 蕭玨沉聲道:“你想說什么?” “皇兄,你讓杭進陪我去延陵郡,后來又讓他陪我去滇西,你真的不是為了這一天提早埋好的線?” 蕭玨定定地看了蕭瑀半晌,才在嘴角露出一絲微笑:“不錯,有些長進。” 他仿佛沒有看見蕭瑀臉上復雜的神色,說道:“杭進的確是我將他壓在邊疆的,卻不僅僅是因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