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蕭瑀一掌拍在他的桌面上,桌面上的東西都跟著震了震,幾滴墨水落在了紙面上。 霍將離這才停住筆,抬起頭道:“錦王殿下有事嗎?” 蕭瑀怒極反笑:“看來霍將軍還被蒙在鼓里了?” “本將不明白,還望殿下明示。” 蕭瑀將一疊供詞仍在他的桌上,冷冷道:“那就請霍將軍好好看看。” 霍將離瞟了一眼,眉頭慢慢皺起:“殿下這是何意?” 蕭瑀見霍將離還在跟他裝傻,冷笑一聲:“霍將軍不認字嗎?我先前還奇怪,為何滇西軍隊每次都只派出小股軍隊襲擾,卻又如此不堪一擊,而你則每次都只是將人打退就不再追擊,原來竟是一開始就知道要和談?” 霍將離目中透出驚奇,他沒有過于遮掩自己的意圖,但也沒想到不過短短幾天,蕭瑀竟然就發現了。 蕭瑀見霍將離不說話,便又投下一個驚雷:“霍將軍……是我皇兄的人吧!” 霍將離面露驚駭,猛然站起身,厲聲道:“殿下這是何意?” 蕭瑀卻慢慢露出了笑容,從容地在他對面坐下,攤了攤手掌:“霍將軍解釋一下吧!” 若是他只是問追擊或者是和談的問題,霍將離都有早已準備好的答案,偏偏他這突如其來的一招,頓時讓他無可招架。他不知道自己是哪里露出了破綻,也不會傻得去問蕭瑀,只能沉默下來。 蕭瑀也不著急,霍將離先前的態度已經表明了他的身份,哪怕他現在再反駁,也是無濟于事,他必然會跟自己交代的。 霍將離無奈地嘆口氣:“殿下要讓我解釋什么?” “就解釋一下,鳳池公主為何要演這一場戲,而你們,又答應了她什么條件?”這也是蕭瑀百思不得其解的一個問題,如果這真是鳳池公主與皇兄共演的一場戲,目的就在于同寧國公搶奪兵權,那么鳳池的目的為何? 霍將離已經暴露了身份,也就沒什么必要再隱瞞了,他爽快地回答道:“鳳池公主之所以選擇開戰,是因為這是目前最好的選擇,她很清楚,就目前來說,朝廷并不想與之開戰,這場戰役打到最后定然能夠如她所愿進行和談,而此時,她掌握著主動的籌碼遠遠比俯首稱臣要來得多得多。” 聽完他的解釋,蕭瑀似乎明白了一些,卻又更加迷糊了,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么后來赤水一役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可是實打實的戰績,做不得半點假的。 霍將離似乎明白了他心中所想,又接著說道:“寧國公也是知道這個原因,才同意讓我這個立場中立之人出戰,但是殿下……”他眸中露出一絲戰意的狂熱,“您覺得太子殿下真的是這樣一個容易被人要挾的人嗎?” ☆、第二十三章 那一天發生的事情很快就被呈到了太子蕭玨的桌案上,一溜擺開的三封信,分別是杭進的緊急書信、霍將離的軍報以及夜鳶的密信。 蕭玨難得皺起了眉頭,蕭瑀的敏銳讓他半憂半喜,竟一時之間怔住了。 新任太傅薛齡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他咳嗽了一聲:“殿下。” 蕭玨回過神來,神色恢復如常,他將三封信收起來,又指了指椅子:“太傅請坐。” 薛齡當做沒有看到他的舉動,謝恩坐下后就開口道:“殿下考慮的如何?” 蕭玨搖搖頭:“通商,甚至要金銀布匹糧食,這些都不算什么,可她竟然要我朝承認她國候的身份,這卻是萬萬不可的。” 薛齡也嘆了口氣:“這鳳池公主的要求的確有些過分,但她選的時機太好,我們別無他法。”他極為憂慮地看著蕭玨,“一旦戰事拖沓,寧國公便有借口插手了。” 蕭玨卻問道:“一個小小的滇西我們尚且如此畏手畏腳,日后與之正面相抗又該如何?” 薛齡沒有回答,他自然也是知道,一旦同意鳳池公主的要求,必然帶來無窮后患。他見蕭玨泰然自若,頓時明白了什么,自嘲一笑:“老臣是老了,所以畏首畏尾,殿下說的是,若一個小小的滇西都征服不了,又何談與寧國公相抗。” “太傅自謙了,您只是持重罷了。”蕭玨緩言安慰了他一句,心中卻仍舊有些失望,比起前任太傅俞文修,薛齡的確是穩重,可為人卻是太過于保守和謹慎了。 說到俞文修,蕭玨又想到他在信中推薦的人,本想拿來和薛齡討論,可看到薛齡緊緊抿起的嘴角,他又放棄了這個想法,轉而說起了朝政。 霍將離是在十四天后接到了快馬加急的密旨,周帝讓他放手一搏,不用顧忌與鳳池公主和談一事。 霍將離松了口氣。 隨信而來的,還有皇后和太子寫給錦王的家書,蕭瑀此刻正在校場,霍將離想了想,決定還是親自給他送過去。 在霍將離給蕭瑀送信的時候,夜鳶也從隨行而來的墨衛口中知道了一件事,眉姑的反間計不能說沒有效果,至少蕭玨已經在警告他要掩蓋身份不能被蕭瑀發現,想來蕭瑀應該多少是受到了一點影響的。 他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已經清楚,又接著問道:“近來京中可有要事發生?” 那墨衛支支吾吾了幾聲,卻不肯回答。 夜鳶頓時明白過來,他已經不再是墨衛首領,如今他們的首領是朱鹮,自然也就沒有對他報告的義務。只是他雖然明白,心中亦是黯然。 那墨衛是夜鳶一手培養出來的,見到從前的上司這幅形容,也有些不好受,只是墨衛規矩嚴密,既然夜鳶已經不再是墨衛首領,那么有很多事情他也就不能透露給對方了。 “抱歉……首領。” 夜鳶擺了擺手:“是我的錯,你回去吧!” 等到墨衛離開,夜鳶才嘆了口氣,慢慢地朝著校場走去。 霍將離在校場找到蕭瑀的時候,他正在和幾個士兵比武。他是親王之身,又是個還未及冠的少年,士兵們自然對他多有想讓,且他習武走的本就是硬功夫的路子,如今雖然年紀未長成,倒也看得出手下的底子,一來一往倒也并不落下風。 圍觀的士兵們紛紛叫好,還有人在大聲給蕭瑀加油,場面極為熱鬧。 霍將離看到眼前的場景,腳步就頓了頓,并沒有急著上前,只是站在一旁靜靜地觀察著。 這些日子就他所見,蕭瑀雖然脾氣比較暴躁,但為人極為豪爽,且重情義,這讓他在軍營中非常受歡迎。先前他帶隊出擊時,自愿隨他去的人還很少,如今卻是爭先恐后地要進入錦王的隊伍中。 蕭瑀喜歡身先士卒,但卻從不一味地將自己放入危險的境地,并且還很善于采納他人的意見,一旦決定又十分果斷,對于成為一個主帥來說,他已經具備了足夠的優點,或許還有缺點,但他所擁有的這些已經讓他足夠亮眼,并且足夠讓人死心塌地地追隨。 就在霍將離在默默觀察的時候,蕭瑀一個翻身,手中的□□一抖,卻是剛剛好壓在了對戰之人的肩膀上,□□被去了頭,但那槍尖的位置卻正好對著那人的脖頸。 周圍頓時爆發出一陣叫好聲,對面那人一拱手:“在下輸了!” 蕭瑀得意地收回□□,又伸手將他拉起來,那人身材高大,站在蕭瑀身邊幾乎高了他兩個頭,雖然輸了,但臉上表情也很平靜。 一旁觀戰的殷羽頓時手癢癢,湊上去嚷嚷道:“該我了該我了!!” 蕭瑀臉色一黑,殷羽的怪力簡直就是噩夢,他連忙擺擺手:“我要去休息一下,你找別的對手吧!” 殷羽將目光掃視一圈,觸到他目光的士兵無不后退一步,生怕與他對戰,他們這一退,就露出了后面站著的霍將離。 “霍將軍?” 蕭瑀從霍將離手上拿過家書,看了看署名,十分自然地忽視掉兄長的那一封,先打開了皇后的信。 皇后的信自然是擔憂和思念為主,蕭瑀看得心中慚愧,縱觀重生以后這一年來,他也的確是少與母親交流,便暗暗下了決心,回去以后要常常進宮陪伴母親。 蕭瑀看完皇后的信,一抬頭,發現霍將離竟然還在,不禁疑惑地問道:“霍將軍還有什么事嗎?” 霍將離沉默了一會,才說道:“隨行的還有太子殿下派來接沈小姐的人,不知殿下要如何處置?” 蕭瑀一愣,隨即手忙腳亂地打開蕭玨的信件。 信件一開始便寫明了父皇母后極其思念他,身為兄長,蕭玨讓他保重身體。然后便是夸獎他有領軍的天賦,希望他能夠不要浪費自己這份天賦,但也不要驕傲自滿,凡事多與霍將離交流,并和杭進等人一同協助霍將離。 信件的最后,蕭玨只寥寥幾句,大意是沈晏畢竟是個女子,長久離家在外終歸對名聲有礙,他派人來將她接回家中,也算是全了沈靈均對愛女的思念。 蕭瑀看完信件,久久沒有回答,他并不是沒有想過要將沈晏送回去,也知道沈晏一直留在這里不好。可他就是有私心,想將她留在身邊,哪怕每日只是去看她一眼也是好的。 只是他不得不承認,蕭玨所說的的確十分有道理,只是他心底總有一點不樂意。 霍將離看了看蕭瑀那不斷變幻的臉色,十分淡定道:“殿下如果抉擇不下,不如將此事告訴沈小姐,讓她自己做決定。” 告訴沈晏,蕭瑀想不都不用想,沈晏肯定是選擇回去的,只是他總是抱著一絲僥幸,或許沈晏也是有一點點不舍得她呢? 就在蕭瑀想著是不是借口沈晏身體尚未恢復,再多拖幾天時間的時候,沈晏縮回了放在引枕上的手。 閻不收拈著胡須道:“小丫頭,你這身子也算是大好了,老夫總算沒砸了自己的招牌。” 沈晏心情輕松,也回了一句俏皮話:“您這招牌啊可是鐵的,哪里能砸了?” 閻不收哈哈大笑,余光瞥了一眼自家徒弟,狀似無意道:“小丫頭身子好了,接下來有什么打算呢?” 蕭瑀正好走到沈晏的房門前,聽到這一句話,他的腳步頓時停住,屏住呼吸想要知道沈晏的答案。 沈晏毫無察覺地回答道:“自然是要回家,我爹爹定然是擔心壞了。” 閻不收拈了拈胡須,端木泠竟沒有如他所料一般露出沮喪的神情,雖然有些不舍,但倒是真心為她高興的。 “我聽說你家在朔京,離這兒太遠了,那我們下次再見恐怕就難了。” 沈晏笑瞇瞇的:“那可不一定,我聽說神醫都是喜歡四處云游的,指不定什么時候你就能來朔京呢!” 閻不收見沈晏竟然將難題丟給了自己,見著自己徒兒眼巴巴的樣子,不由得笑罵道:“別人說什么你就信,你傻的啊!” 端木泠努了努嘴:“元娘說的話當然可以信,師父你說的嘛,就不一定了。” “臭小子!” “哎喲喲喲!” 閻不收中氣十足地教訓了一頓徒弟,便假裝氣呼呼地出門了。他算是看明白了,他這徒兒是壓根沒起什么情愫,反倒像是知交一般,雖然遺憾但也灑脫。 里頭兩人如往常一般聊得開心,閻不收走出門來,卻見著了那個沒法灑脫的人。 “喲,小王爺你這臉色可不大好,要不要老夫給你把把脈?” 蕭瑀憋著氣,本想扭頭就走,但還是憋憋屈屈地留了下來,問閻不收:“閻神醫,元娘她,身子是不是尚且虛弱,一時之間無法長途趕路?” 閻不收幾乎是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想法,不由得好笑道:“小王爺,你這招可不大高明。” 蕭瑀抿著唇,表情有些倔強。 閻不收感嘆了一下這些小年輕的青蔥歲月,意味深長地拍了拍蕭瑀的肩膀。 “小王爺,聽老夫一句勸,來日方長啊!” ☆、第二十四章 又過了兩日,沈晏收拾好了東西準備回朔京,她站在馬車邊同眾人一一告別。 端木泠叉著腰,大大咧咧道:“元娘,等我日后學好了醫術,我就來朔京罩著你,誰敢欺負你,老子讓他斷子絕孫!” 沈晏哭笑不得。 閻不收捂著臉,一個勁地搖頭說悔不當初,然后一把拎開端木泠,對沈晏說道:“小丫頭,我們也算是相識一場,既是緣分老夫也不能小氣。”他拿出一個瓷瓶,“這算是老夫的心血之作,雖說不能解天下所有的毒,但至少也能延緩□□發作的時間,朔京算是天下名利漩渦的最中心,你要學著保護好自己。” 他這也算是用心良苦了,就憑蕭瑀對她的在意,這丫頭十有八九是要嫁進皇室的,他雖然不在朝野,卻也多少知道這朝堂之上不太平的,思來想去,最后挑了這樣東西給她。 沈晏珍而重之地將東西放進自己的袖中,又對著閻不收斂衽一禮。 這時,一直悶悶不樂的蕭瑀才慢吞吞地走上前來,見到沈晏卻又不知道說什么,最后只能憋出一句:“你……要保重。” 沈晏點了點頭,對他微微一笑:“你也是,要保重自己。”